旅行,是一個去脈絡的過程

Lisboa

「耶穌進了聖殿,把所有在聖殿裡做買賣的人都趕了出去。

他推翻了兌換銀幣之人的桌子和賣鴿子之人的凳子…」

—-《馬太福音21:12》

London

身處人世,難免血緣牽絆,地緣綁縛,久而不覺,是謂脈絡。

旅行,是一個去脈絡的過程。

行走陌生又似曾見識的異國街道,耳聞清脆又飽含情緒的鼻音彈舌,習以為常的脈絡漸失;彷彿在氤氳靉靆的蒸氣間,衣衫盡去,只餘赤條條的自己。

我在哪裡?我在幹嘛?

我是誰?

旅行讓自己成為他者,來到異鄉,破壞自身習以為常的脈絡;如拿撒勒來的那位木匠,到了耶路撒冷猶太聖殿,不入鄉問俗,卻一腳踹翻走廊的兌幣攤子。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旅行不是只有請客吃飯。

在旅行中,慢慢清洗脈絡;回首一瞥,舊日已死,那沐浴於聖光之中的,是誰?

Paris

源泉

Western Civilization, Prague

「德性是內化的行為模式,高德性是需要高成本的,但德性不同於簡單的教育,需要個人和微環境的長期薰陶。

孤立的人只有才能,沒有德性。

歧視鏈是德性的成本差別,反映了個人所在微環境的文明水準。

信任和勇武構成一切政治德性的最初來源,在宗教和習俗的保護下積累文明的燃料。

物滿則溢,文明是德性積累越過閾值的產物。

德性產生秩序生產力,秩序輸出產生政治共同體。

人類將複雜共同體生產、積累、汲取和燃燒德性的運作機制稱為文明,將秩序的輸出、輸入、交融和衝突稱為歷史。」

——劉仲敬

Western Civilization, Prague

西方文明或可追溯三個源頭,並與哲學三大論派呼應。

從希臘民主到羅馬共和,推翻部落寡頭而選擇眾議共識的社會制度,這是民主的方法論。

從猶太一神到羅馬基督,摒除呼風喚雨的諸神而獨奉救贖靈魂的人子,這是人性的價值論。

希臘民主與猶太人子相會於羅馬,成就了第一個統治西方的帝國。

帝國崩解後,知識與信仰散落各地,懷胎千年,乃有啟蒙。

啟蒙來自日爾曼理性主義與盎格魯經驗主義,起於對未知宇宙的探索與對現實世界的確認,這是千年黑暗後重建的科學本體論。

三者合一,最終融匯為如今我們熟悉的:「民主.科學,尊重個體而寬容多元」的,普世價值。

Western Civilization, Prague

鄉下男孩

South of the city, subway terminal

「那時我們都是鄉下男孩,為了首次進城,興奮的徹夜難眠…」

—-彼得.奧圖飾演老年屋大維,懷想少年時奉凱撒召見前往羅馬時的獨白

South of the city, subway terminal

「啊著這啦!」

1990年代,台灣一群青年電影工作者,初出國門,見識世界。

某位日後成為著名導演的編劇,對友伴形容聽聞英倫有一風衣品牌,來自戰壕,防水擋風,卻生生唸不出那個品牌名時;另一位日後在對岸成為王牌製片的男生,忍不住拉開自己剛買的外套,指著裡頭襯裡的漂亮格紋說。

……

記得1991年,與最後一任女友,借宿香港灣仔友人舊寓,初搭城市地鐵的欽羨。

記得1992年,東京表參道,初見僅以黑白灰三色供貨的名店膽識,驚嘆感動,餘溫猶存。

記得1993年,初訪倫敦,彼時全球最大市集Camden Town,皮衣鐵靴,渾身長刺。

………

很多年後,香港已淪陷,台北有了自己的捷運。

Camden Town出現大量粉系卡哇依小舖,只餘一兩家龐克歌德,點綴舊日。

而每次自居所捷運終站出站,行經全球千店,落腳打烊後的東京名店時,總有莫名惆悵…。

那是1990年,台灣睜開驚嘆的雙眼,向全世界張望。

很多年後,才知道,我們最快樂的時代,正是那個什麼都不知道,被人笑是土包子,鄉下男孩要進城的前夕。

South of the city, subway terminal

城市之王

journée d’hiver, paris

Adriana:「我一直都很喜歡以前的事物。」 

Gil:「我也是,我總認為自己出生的太晚。」 

Adriana:「我也是,巴黎的美好年代最適合我。」

—伍迪.艾倫《午夜巴黎》

journée d’hiver, paris

kIng of the city.

在人類漫長的記憶中,因著財富的積累,文明的層疊,地緣政治的板塊推擠;百年須臾,或可冒出一座號令天下,莫可不從的城市之王。

城市之王須得具備三個條件:

一.城市所在之國為彼時全球霸主,言行當為天下之先,動見之間傾國傾城。

二.城市人文鼎盛,持續有影響全球的創新事件與風流人物如夏潮春筍,紛蹋而來。

三.城市建築與社會風貌具獨特性,讓人一瞥即知,無法模仿複製。

十八世紀的法蘭西巴黎,十九世紀的不列顛倫敦,二十世紀的美利堅紐約,都具備上述三個條件,坐實了歷史位置。

大位不能以智取。城市之王無法建構,只能靠源頭活水,點點滴滴而成。

二十一世紀的「城市之王」,也許不會出現,也許要到戰後世紀中葉,才會在荒蕪的全球廢墟中隱約聳立。

journée d’hiver, par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