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三苦

Old Town Bar, Lisboa

「欲界有三苦。色界有壞苦行苦。無色界有行苦。

無量壽經上曰:「以諸法藥救療三苦。」

法華經信解品曰:「以三苦故,於生死中,受諸熱惱。」」

——佛學大辭典

Old Town Bar, Lisboa

佛家謂人有三苦(Duhkha):

「苦苦(Duhkha Duhkha)」

因著此刻肉身病痛與精神焦慮,渴求解脫而不得的苦。

→這樣的苦,來自人的本能行為所致,是「爬蟲類腦」的苦。 

「壞苦(Viparinama  Duhkha)」

因著感受到事物變化無常,渴求永續而不得的苦。

→這樣的苦,來自人的情感核心,是「哺乳類腦」的苦。

「行苦(Sankhara Duhkha)」

因著意識到受困於業力結構之中,渴求自由而不得的苦。

→這樣的苦,來自人的理智中樞,是「靈長類腦」的苦。

三苦何以解脫?唯有不求解脫,而得超越。

何謂超越?身受其苦,但不以為苦。

超越如污泥中生出蓮花,故稱為「聖(Arya)」。

「聖(Arya)」不以此身可得,不從現世而得。

Old Town Bar, Lisboa

奥入瀬渓流(おいらせけいりゅう)

「此行眾人多年後提起記憶最深的就是其中一日,自奧入瀨溪步道入口走至十和田湖畔的十七公里雪路。路上只有我們無論去程和回程…天黯只餘雪光的無人景象,好似好萊塢核戰或猩戰後的無人世界。」

——-朱天心.《三十三年夢》

「…溪中有各種形狀的黑色巨石,現在都抹上一層白色糖霜,幻化成固體的白雲;路與河的界限也被純白的厚雪輕柔覆蓋,變得川與道難捨難分。
……路上既無車輛也無行人,也不見任何建物與住家,我們大聲喧嘩仍顯得寂靜…。」

—–詹宏志.《人生一瞬》

奥入瀬渓流(おいらせけいりゅう)

「妳去了哪裡了?這麼久都沒看到妳?」
我壓抑著已然意識這是夢境的神色,生怕被她一眼看穿…

那是一條長長的山路,左側岩坡山壁,右邊紅葉溪谷。天光當是秋日,那年我們錯過的季節。
我在路邊的酒肆歇腳,叫了一壺燙過的地酒,就熱慢酌。

抬起頭來,見到已然遠行的故人揹著行囊,笑看著我時,剎時清楚我誤闖了什麼所在。
悲欣交集。


我裝作一如往日,笑著問她,卻聽到自己的聲音哽咽艱澀……。

「噯,就是旅行啊,你又不來?」
她的模樣,彷彿回到我們初識那些年,有些豐腴,爽朗健康。
回答她的笑問時,我幾乎帶著筮問命運的覺悟:
「妳不邀我,我怎麼去?」

她笑著搖頭,我眼前的景物開始模糊,耳邊聽見她帶著喟嘆:
「嗐,你的事還多咧,去去去,忙你的吧…。」

那是個天晴的午後。

奥入瀬渓流(おいらせけいりゅう)

旅行,是一個去脈絡的過程

Lisboa

「耶穌進了聖殿,把所有在聖殿裡做買賣的人都趕了出去。

他推翻了兌換銀幣之人的桌子和賣鴿子之人的凳子…」

—-《馬太福音21:12》

London

身處人世,難免血緣牽絆,地緣綁縛,久而不覺,是謂脈絡。

旅行,是一個去脈絡的過程。

行走陌生又似曾見識的異國街道,耳聞清脆又飽含情緒的鼻音彈舌,習以為常的脈絡漸失;彷彿在氤氳靉靆的蒸氣間,衣衫盡去,只餘赤條條的自己。

我在哪裡?我在幹嘛?

我是誰?

旅行讓自己成為他者,來到異鄉,破壞自身習以為常的脈絡;如拿撒勒來的那位木匠,到了耶路撒冷猶太聖殿,不入鄉問俗,卻一腳踹翻走廊的兌幣攤子。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旅行不是只有請客吃飯。

在旅行中,慢慢清洗脈絡;回首一瞥,舊日已死,那沐浴於聖光之中的,是誰?

Paris

源泉

Western Civilization, Prague

「德性是內化的行為模式,高德性是需要高成本的,但德性不同於簡單的教育,需要個人和微環境的長期薰陶。

孤立的人只有才能,沒有德性。

歧視鏈是德性的成本差別,反映了個人所在微環境的文明水準。

信任和勇武構成一切政治德性的最初來源,在宗教和習俗的保護下積累文明的燃料。

物滿則溢,文明是德性積累越過閾值的產物。

德性產生秩序生產力,秩序輸出產生政治共同體。

人類將複雜共同體生產、積累、汲取和燃燒德性的運作機制稱為文明,將秩序的輸出、輸入、交融和衝突稱為歷史。」

——劉仲敬

Western Civilization, Prague

西方文明或可追溯三個源頭,並與哲學三大論派呼應。

從希臘民主到羅馬共和,推翻部落寡頭而選擇眾議共識的社會制度,這是民主的方法論。

從猶太一神到羅馬基督,摒除呼風喚雨的諸神而獨奉救贖靈魂的人子,這是人性的價值論。

希臘民主與猶太人子相會於羅馬,成就了第一個統治西方的帝國。

帝國崩解後,知識與信仰散落各地,懷胎千年,乃有啟蒙。

啟蒙來自日爾曼理性主義與盎格魯經驗主義,起於對未知宇宙的探索與對現實世界的確認,這是千年黑暗後重建的科學本體論。

三者合一,最終融匯為如今我們熟悉的:「民主.科學,尊重個體而寬容多元」的,普世價值。

Western Civilization, Prague

鄉下男孩

South of the city, subway terminal

「那時我們都是鄉下男孩,為了首次進城,興奮的徹夜難眠…」

—-彼得.奧圖飾演老年屋大維,懷想少年時奉凱撒召見前往羅馬時的獨白

South of the city, subway terminal

「啊著這啦!」

1990年代,台灣一群青年電影工作者,初出國門,見識世界。

某位日後成為著名導演的編劇,對友伴形容聽聞英倫有一風衣品牌,來自戰壕,防水擋風,卻生生唸不出那個品牌名時;另一位日後在對岸成為王牌製片的男生,忍不住拉開自己剛買的外套,指著裡頭襯裡的漂亮格紋說。

……

記得1991年,與最後一任女友,借宿香港灣仔友人舊寓,初搭城市地鐵的欽羨。

記得1992年,東京表參道,初見僅以黑白灰三色供貨的名店膽識,驚嘆感動,餘溫猶存。

記得1993年,初訪倫敦,彼時全球最大市集Camden Town,皮衣鐵靴,渾身長刺。

………

很多年後,香港已淪陷,台北有了自己的捷運。

Camden Town出現大量粉系卡哇依小舖,只餘一兩家龐克歌德,點綴舊日。

而每次自居所捷運終站出站,行經全球千店,落腳打烊後的東京名店時,總有莫名惆悵…。

那是1990年,台灣睜開驚嘆的雙眼,向全世界張望。

很多年後,才知道,我們最快樂的時代,正是那個什麼都不知道,被人笑是土包子,鄉下男孩要進城的前夕。

South of the city, subway termin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