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生意求好,過日子,要美。

Colonial Old Town, Taipei

「後來我就懂了。有錢的好處,大概就是手頭上不缺,心頭上不急,樣子自然就好看了。

以前哪,妳清楚妳缺這份貨腰的營生,又擔心教人家看透了,欺負妳,當然就得大聲嚷嚷,那樣子怎麼好看得起來呢?」

說著說著,自己忍不住咯咯的笑了起來:

「可又瞧見有些人,分明是有錢的,偏偏一副又急又貪,生怕叫人坑了損了佔了便宜的窮酸樣,還真是辜負了有錢這件事。」

—–《1964年中山北路拼貼》

Colonial Old Town, Taipei

我所以為的「美好」,有兩個意思:

一.美。意味著愉悅,源自於性。就演化而言,以基因為重,吸引更多交配的可能,繁衍物種。
所謂:「死了一個xx,還有千千萬萬個xx」,語雖壯烈,但源自於美,或美的理念。

二.好。意味著利益。源自於生存。就演化而言,以個體為重,取用環境,消除威脅,讓個體存活變長,控制權力變大。
所謂「天生萬物以養人」,狀似人本,但源自於好,與對好的偏執。

有錢是好,有閒是美。
做生意求好,過日子,要美。

美與好,可以共存,偶有輕重取捨。

有了錢之後,卻還是焦慮窘迫,老惦著「民主不能當飯吃」;不只辜負了有錢這件好事,也暗示了這個好,來得不實在。

一個只是有錢,但焦慮窘迫的社會,就算是好,也不美了。

Colonial Old Town, Taipei

在黑暗中大步向前

watch in the dark

「活著是不確定的形式,不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麼和怎樣發生。
一旦你知道了怎樣發生,你就會更衰老一些。

創作者從來不會知道全部。
我們猜測,我們可能會錯,
但我們在黑暗中大步大步地跳躍。」

—-艾格尼斯.德米爾(音樂劇舞蹈創作先驅)

watch in the dark

「你說:『有些人,這一生到死之前,都是處在失敗,與還沒失敗之間的階段。
他們從來不是社會一般以為的『贏家』,但收獲豐饒,寸心自知。』?」
「是的。」
「那你所謂的『收獲豐饒』,到底是收獲在哪裡?既然老是在失敗,那應該就不是名或利了?那是從失敗累積出的知識與技術嗎?」
「一般人都以為失敗可以累積出知識技術,就像從歷史中得到教訓一樣。
其實,我們能從失敗中得到的,只有經驗與感受,並非知識與技術,也不是教訓。如果我們自以為學到教訓了,可以用在下一次類似情境了,那反而麻煩大了。」
「為什麼?」
「還記得麥克.魯漢說的那個比喻嗎?『看著後照鏡往前開車』。所有自以為受過過往教訓,而用在未來情境的人,都是假設前面的路跟後照鏡裡,走過的路一模一樣。」
「那你所謂的,能從失敗中得到的,只有經驗與感受,又能帶給我們什麼?」
「人格特質。如我之前所說的:『人格特質是失敗經驗的結果,不是成功。』
我猜想,構成世間所謂的『成功』因素,大概可分為三項:

一.命運起伏
所謂『命』,像是妳所開的車。有人生下來就在賓士車上,有人辛苦了一輩子,老是在開二手車。
而所謂『運』,則是妳所選擇的路。有人一生都在高速公路上奔馳,有人老是在山路小徑裡打轉。
命好運壞,像是開著舒服的好車,但坎坷難行;命壞運好,如同車子破舊,卻一路通暢,柳暗花明。

二.學識技藝
學識自學校,師友,閱讀中所知;技藝從工坊,師父,實作中所得。
學識讓我們得以用抽象的概念理解這個複雜的世界,知道衪運行的原理。
技藝讓我們可以實際操作,下手去創造、執行這個世界的某個實務環節,進而影響改變這個世界。
有學識無技藝,就是我們一般嘲笑的理論派;有技藝無學識,一輩子只能待在某個實務環節中,推動卻不知如何改變現狀。

三.人格特質
如果這世界只是一個物質的構成體,那我們只要知道物理化學就好了。
但這世界之所以會有『意義』,來自於人身處其中,所發生的關係與變化。
有人遇順境而耽溺,有人求險境以暢快;吉兇悔吝,不來自環境,來自心境。
決定這些關係變化的,是每個人各自不同的人格特質。

上述這三項『成功因素』,『命運起伏』幾乎完全不由個人,那是造化與業力的運作;
『學識技藝』幾乎可以完全由得個人,只要順著自己的特質心性,持續積累練習,每個人都可以擁有一種無人能及的學識技藝。

只有『人格特質』,既由得人,又由不得人。

那些不得已在坎坷失敗中長成的人格,若能學會覺察,不要陷入自憐的陷阱;
就能在眾聲喧嘩,歡聲雷動之時,沉默等待;在大家都處在黑暗無光,驚慌失措之際,大步向前。」

watch in the dark

當我們陳述時…

The winter when the world was changed,
2020, Taipei

「畫家應當獨身靜處,思索所見的一切,親自斟酌,從中提取精華。
他的作為應當像鏡子那樣,如實的安放在鏡前的各物體的多種色彩。

做到這一點,他仿佛就是第二自然。」

—李奧納多.達文西

The winter when the world was changed,
2020, Taipei

初學繪畫時,常會把眼中所見,與腦海中習慣的認知,混淆在一起。
畫了些時日,這個問題還沒解決,心中對事物的感情與想像,又情不自禁的摻攪進來。

最後才恍然,任何一幅畫出現時,不管是具體或抽象,寫生或想像;
它總是因著世間的現實,帶著認知的寫實,最後由感情形塑為一種獨特的真實而出世。

如同古埃及的人體浮雕,雙肩在前,頭臉與雙腳卻同時向右,現實世界裡,沒有人可以這般行走;但昂然的身軀,卻讓千年後的人們,得以在一眼間穿透不同角度,而得到一種時間澟烈的真實感。

如同每年必經的冬日台北街頭,從印象,從記憶,從每個人或悲或喜的經驗裡,傳述為不同的風景。
而當我們陳述時,永遠不會只有我們看到的畫面,還有我們自以為知道的事物,與我們所希望的,能讓人同此冷暖的溫度。

http://ibabel.tw/fair/index/416

The winter when the world was changed,
2020, Taipei

「你係台灣來的?」

1990, Hong Kong

「同行們不妨也問問自己:「我做音樂的意義為咗乜?係咪就只係為咗買樓安穩?」有了安穩,就甚麼自由甚麼自主都可以放棄?是的話,無話可說,可以收線。
……卑躬屈膝去遷就和討好另一個市場,只會得到人家的白眼和藐視。
廣東歌曾經廣傳各地,正是因為前輩們都有鮮明個性,沒有刻意討好誰,沒有樂迷會喜歡沒有個性態度曖昧的歌手藝人。」

——— 何韻詩.香港獨立歌手

1990, Hong Kong

「你係台灣來的?」
躺在車子底盤下方,露出油黑臉孔的中年男子仰著頭問我。

1990年,冬天。
與女友計畫著首次出國,因為經費有限,也因著年輕,打算前往港島自助一週。
厚著臉皮,請昔日劇團交流時認識,彼時在台北工作的香港朋友吃飯,說明來意,是否方便借住他家?
香港朋友一口答應,問了借住時間,謂他打個電話回去交待,讓我們搭地鐵至灣仔堅尼地道時,找他家巷口的一家修車行老闆拿鑰匙。

那老闆將一串舊鑰匙交到我手上,看著我們拎著大行李箱,不禁笑了:
「知道怎麼走嗎?不如我帶你們過去?」
遂領著我們拾階而上,在一座舊公寓前停下:
「哪,這支粗的,是開樓大門的,這支呢,是他的租屋…」
「謝謝,麻煩你了。」我有些不好意思。
「梗係冇問題啦,沈生的朋友就係我的朋友,歡迎來香港囉。」

他笑的燦爛,冬日下午的陽光灑在堅尼地道長長的石階上。

2010年,夏天。
從灣仔的香港書展會場走出,忽而動念,延皇后大道東行至堅尼地道。
沒有了。
人聲喧嘩攤販林立的灣仔街市,長長的石階與舊欄杆,石階前的修車廠;與《重慶森林》裡梁朝偉家的鐵柵花窗一模一樣,我與昔日女友住過七日的舊公寓…
一萬年太久,五十年不到。
天幕低沉,連陽光都沒有了。

轉身離開,無語而行,至銅鑼灣一帶時,暴雨忽至。
見二樓有家書店,拾級而上。
書不算少,多是大陸政治內幕與台灣文藝作品,逛了一會兒,雨漸小了,拿了本香港出版,談九龍城寨的書去結帳。
結帳櫃台就守在樓梯旁,看來老闆模樣的,是一位花白頭髮的中年男子,臉色低沉的接過書,收錢,裝袋。
「你係台灣來的?」他忽然開口。
「係。」我點頭,回了一句口音不準的港語。
他燦然一笑:「多謝。」彷彿喟嘆般的在地港語。

下樓時心想,港語的「多謝」,語音上揚,尾音嬝嬝;比我們台語或北京語的「多謝」,尾音下挫,斷然而絕,入耳時似乎多了些人與人之間的餘韻…。

http://ibabel.tw/fair/index/645

2010, Hong Kong

利休七種茶碗

Rikyu’s Tea Bowl and Autumn Persimmons, Kyoto

「利休七種茶碗あるいは長次郎七種とは、楽焼の創始者・長次郎作の茶碗のうち、千利休が名作と見立てたと伝えられる七種の茶碗。黒楽茶碗3種、赤楽茶碗4種から構成されている。」—–日文維基百科

Rikyu’s Tea Bowl and Autumn Persimmons, Kyoto

這是我所聽聞的。

茶道宗師千利休收藏了七種茶碗,三黑四赤。
某日,利休忽召門下六人,謂大限將至,令門人自取所愛。
門人取後,餘一拙赤,斑駁無光。
利休笑謂,此碗赤如秋柿,不忍離枝,遂名「木守」,人揀所餘。

人與物之間,原是沒關係的;人自人,物自物。
將人與物結絆的,是行為,是事件。
七種茶碗,原與門人無關無涉,但利休透過讓門人揀擇,創造了事件,讓最後一枚茶碗,有了角色,也有了名稱與意義。

人與這個世界的關係,豈非如此?
我們常說:「那人是個角色。」
是指那人做了些什麼事,而非那人坐在什麼位子上,說了些什麼話。

衣冠儼然,佇於場邊指指點點;終不如汗流浹背,在場子裡抵死不從。
那些厚著臉皮,硬著頭皮,躬身做事,面對後果的人,才會對場子裡的其他人有意義。

也才能跟這個世界形成關係,與無以名之的造化立約。

http://ibabel.tw/fair/index/568

Rikyu’s Tea Bowl and Autumn Persimmons, Kyoto

葡萄成熟時

lupton 45, London

那年夏天,倫敦稍有涼意時,旅行已近尾聲。 這倒讓我安心些。 總是害怕美好事物在我眼前消逝,也害怕自己不免留戀。


年輕時,一夥人去KTV唱歌,我總是那個不好意思喔有事先走了妳們繼續玩噢這是我的份我先付了…的那個人。


行至友人的客棧後院,葡萄藤蔓正歡聲唱著。 當我提著行李踏出前門的彼日,後院的滿架藤蔓,也該是結出豐饒多汁的甜美漿果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