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ra in Lower Slaughter
「什麼是”靈光”? 時空的奇異糾纏:遙遠之物的獨一顯現,雖遠,猶如近在眼前。 靜歇在夏日正午,沿著地平線那方山的弧線,或順著投影在觀影者身上的一截樹枝,直到”此時此刻”成為顯像的一部分 ——這就是在呼吸那遠山,那樹枝的靈光。」——華特.本雅明《迎向靈光消逝的年代》(許綺玲譯)
Aura in Lower Slaughter
「當你既客觀又主觀的欣賞世間事物,還能回頭一望,瞥見那個正在欣賞的自己時,請問,你是畫不畫畫啊?」 「畫啊,畫畫塗鴉這事,本身就能讓人忘記世間事物,也忘記自己。」 「那你想畫什麼樣的畫?塗什麼樣的鴉?」
「十九世紀末,攝影技術剛被發明出來時,所有的畫家都傻眼了。 還有人要委托畫肖像嗎?還有必要揹著靠背重的畫架,淋著會得肺炎的冷雨,到戶外寫生嗎? 最讓人不解的,是攝影跟畫畫的關係是什麼? 如果攝影比畫畫能更有效率的複製客觀世界,那畫畫的人是不是應該走入另一條攝影還無法觸及的,主觀的世界裡?
有個聰明人作了這樣的比喻: 畫畫就像拉弦的提琴,得來回在紙上尋索撫觸,才能讓美妙的聲音從琴箱中浮現散開。 攝影卻如同敲鍵的鋼琴,一指按下, 鏗鏘分明,咔喳一聲,光影立決。
但是,我所尊敬的本雅明先生說:但是我們怎麼解釋尤金.阿傑的攝影作品呢? 尤金.阿傑是一位跳船的水手,二流演員,三流畫家,永遠在街頭尋找任何一種看來有趣又能騙點小錢糊口的差事。 攝影術剛發明,他就勇敢的賣掉家當,買了一套沉重又昂貴的裝備,學習當新世紀開始的全新行業:攝影師。 因為當過不成功的畫家,所以知道那些習慣於畫室作畫的成功畫家們,需要什麼樣的戶外場景照片。 他起早趕晚的,在清晨無人的巴黎街頭,楓丹白露荒野,用慢速曝光,留下了一幀幀動人的畫面。
如果,本雅明的意思是,如果攝影是大量複製現實的圖片而已,那我們怎麼解釋尤金.阿傑的照片,那麼層次飽滿的灰階,彷佛古典素描般,透著靈光?」
「靈光?」 「法文稱為”Aura”,也有人譯為”氣息”或”氛圍”。 一幅專注描繪的古典風景或肖像畫,常會帶著一種,可以讓人瞬間轉換意識,脫離當下的力量。 而本雅明感嘆的是,攝影術發明後,大量拍攝生產的圖片,讓這種靈光逐漸消逝;但尤金.阿傑那些空曠無人的照片,卻似乎是這個不可抵擋的新時代中,一個奇特的例外。」
「那跟你的畫有什麼關係?」 「起初也沒什麼關係。直到我中年失業後,某日被少年時的劇場老友,召回參予一齣回顧個人成長的實驗演出。 排練時,控場的樂手用他自布宜諾斯艾利斯帶回的”班多紐手風琴”,拉起主題旋律時,我忽然覺得被帶到遙遠的異國;或者,再也無法回去的童年。 然後意識到:我可能找到了本雅明所疑問的答案。
如果繪畫是提琴,而攝影是鋼琴;那介於兩者之間,用慢速曝光帶來飽滿灰階,內含靈光的尤金.阿傑,就是在空氣呼息間,迴盪音樂,讓人得以脫離當下,轉換意識的手風琴。
自古以來,人除了生存、飲食,與性愛等本能欲望之外,還有轉換意識的欲望。 最簡單廉價的,就是依靠酒精藥物。直接有效,但也帶來無法避免的副作用,讓人沉迷其中,與現世脫離。 而藝術,是讓人轉換意識的手段中,最有趣的一種,創作的人與欣賞的人,都能在剎那片刻,瞥見靈光。
我試著想畫出,像手風琴旋律那般,在不確定的來回尋索中,逐漸浮現明暗,輪廓,節奏與結構;讓觀者若有觸動的,那種畫面。
那種畫面,浮於紙上,透於光下,能讓人不知不覺,轉換意識,脫離當下,觸及某處無法言說的場域。」
Aura in Lower Slaugh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