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情迷

The day the world fell, New York

「世界的鬥爭,已經逐漸融為一體。只要你拿著一張單程票走出來,那麼我們就會在歐洲,美洲,或者亞洲相遇。
不管在哪裡,朋友的天線,會發現陌生的你為了鬥爭,正漸漸地向我們靠近…
來吧。單手提著行囊,走向未知的城鎮,和我們一起開始戰鬥吧!
在你一面勞動,一面學習革命,等待時機的時間,伙伴們會送去戰鬥的邀請…」

—重信房子(日本赤軍旅領導人).《給戰鬥的你》-1971年

The day the world fell, New York

「什麼是叛逆?」
「不同意現存的,大多數人都接受的社會規範與默契。」
「那跟批判有何不同?」
「批判是針對某種事物與行為提出對立的觀點,叛逆是直接跟大多數人站到對立面。」
「那什麼是造反?」
「不止不同意,還站起來動手,以行動推翻既有的事物,就是造反。」

「革命與造反有何不同?」
「革命是造反的2.0版,造反只想到推翻現有的事物,革命已經想到推翻後要幹嘛了。」
「有更好的事物取代舊事物不是很好嗎?」
「我不確定是不是更好?但我確定對上台接收舊事物與新權力的人應該不壞。」

「過得好好的,人為什麼要破壞現有的事物?」
「有很多種誘因:現有的事物對某些族群或階層不利,相信未來有更美好的可能,過去受過很大很多種委屈…等等,但我猜想,最根本的原因,還是本能。」
「本能?」
「對,深埋在人類的基因裡,只要事物穩定重複一段時日,佔據了一定的資源與空間,我們就覺得喘不過氣來,就有打破這些事物的衝動。」
「為什麼會有這種基因?」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擁有這種基因的人一定活下來了,而且這些破壞者成功的將基因傳播下去。」

「所以?」
「所以後世自稱革命者,總是令人意亂情迷。」

The day the world fell, New York

當我們願意成為羔羊…

Holy Land, Jerusalem

「 我 實 在 眷 顧 了 你 們 , 我 也 看 見 埃 及 人 怎 樣 待 你 們 。我 也 說 : 要 將 你 們 從 埃 及 的 困 苦 中 領 出 來 , 往 迦 南 人 、 赫 人 、 亞 摩 利 人 、 比 利 洗 人 、 希 未 人 、 耶 布 斯 人 的 地 去 , 就 是 到 流 奶 與 蜜 之 地 。

我 必 叫 你 們 在 埃 及 人 眼 前 蒙 恩 , 你 們 去 的 時 候 就 不 至 於 空 手 而 去 。但 各 婦 女 必 向 他 的 鄰 舍 , 並 居 住 在 他 家 裡 的 女 人 , 要 金 器 銀 器 和 衣 裳 , 好 給 你 們 的 兒 女 穿 戴 。 這 樣 你 們 就 把 埃 及 人 的 財 物 奪 去 了 。」

—–「出埃及記」.《舊約》

Holy Land, Jerusalem

自摩西領著猶太人走出埃及的那一刻起,我們便將命運,從不可見的上帝手上,交付予可見的,相信是上帝派來解救我們,改變國族命運的英雄與先知手中。

何其榮幸,何其輕鬆?
榮幸,是加入了一個光榮群體,讓自已的生命有了意義;
輕鬆,是終於放下要為自已命運負責的重擔,因為英雄與先知已經幫我們決定好了。
當我們願意成為羔羊,自然就會有牧羊人出現來帶引你。
同樣的,只要你願意成為牧羊人,打死不退,身邊也會慢慢出現一群羔羊。
成為羔羊,是那麼吸引人;成為牧羊人,又是那麼迷人。

羔羊如磚石,俯首獻身;牧羊人如大柱,高擎著偉大的信念,這樣的組合,成就了一代一代的國族殿堂。

很多年後,世道變了。
狗仔隊出沒在都市與荒原中,他們沒有信仰…
牧羊人遂被拍到出入賓館的身影,被查到有奇怪收入的存摺,被知道年少無知時,曾經傷害過無辜的人…
狗仔的功能,便是讓偉大的牧羊人去聖還俗。

在不屑的眼光與咒詛聲裡,羔羊們漸漸的失去牧羊人。
有些羊們痛罵狗仔,仍不移的堅信跟隨牧羊人(這是上天對我們信仰的考驗不是嗎?)
有些羊們遠離這位身敗名裂的牧羊人,繼續尋找下一位光潔無瑕的身影。
有些羊們,遂敗壞了,另立了金光閃閃的牛殰。

有些羊,在絕望後,無言的佇足,抬起頭來,看著前方的岐路,開始自已學著判斷與選擇。
他們並未成為狼,只是再也不是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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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ly Land, Jerusalem

那一個彷如神蹟的眼神

Old Theater, Taipei

「這位同學,妳,懷孕了。」
助教所扮演的護士,加強了語氣,又說了一次。

但,如第一次聽聞一般,她淨是淺淺笑著,沒有回應。

Old Theater, Taipei

那是1984年,夏日晚上的中山北路隱約在150公分高度浮著一層甜如酒釀的桂花香。
我們在當時仍荒廢的美國使館附近,一層頂樓加蓋的鐵皮屋,接受著政府支助的表演訓練。

從美國帶來最新劇場觀念的老師,為了讓我們這群20歲上下,看著國語連續劇長大的台灣小孩,揣摩「即興」二字;設了一個情境,讓助教穿上護士服,然後對每一個上門診驗的女孩說:
「這位同學,妳懷孕了。」

如同群花綻放一般,那些平日熟稔的女孩們忽然像季節到了,也像封印解除了一般,有人聞之落淚,有人驚懼佈容,有人喃喃自語道:「我爸會把我殺了…」
但她,卻沒有回應。

平日,她在班上的存在,約略是唱片B面第二首的位置。談不上最亮麗,也排不到最後,你要選女主角絕對輪不到她,大約是跟著女主角去吃冰的同學甲乙丙之一。

但,輪到她了。她淺淺笑著,沒有回應。

空氣陷入一種小小的室內旋繞,與剛剛四射迸綻的情緒不一樣,她的沒有回應,形成一種吸納的中心點,向來吵雜的頂樓忽然都靜下來了,美國回來的老師,透著厚厚的鏡片,專注地看著她。
……
她站起身來,轉身就走。

「這位同學,」助教想重複第三次台詞,卻硬生生卡在喉間。
她回過頭來,笑得自信而善解人意:
「妳騙人。」
助教看著她。我們也都看著她。
「要不,就是貴院的器材老舊,弄錯了。」

她眼神停著教室的上方,彷彿那兒顯現神喻:
「他是數學系的。從來不會算錯。」
…………
當其他女孩們忙著用神經反射表現她們的情緒時,她卻用了暫停與一個老笑話,呈現了三種層次:
對知識的盲信,對男友的相信,與對男友擁有知識這件事的堅信。

很多年後,當我聽聞有人談論關於愛情的貞固與信任之類閒雜事等,不知何故,總會想起少年時,在某個燠熱的夏天晚上,所見識到的,那一個彷如神蹟的眼神。

Old Theater, Taipei

呆若木雞

Autumn Morning Cafe, Liverpool

「紀渻子爲王養鬥雞。
十日而問:“雞已乎?”曰:“未也,方虛憍而恃氣。”
十日又問,曰:“未也,猶應向景。”
十日又問,曰:“未也,猶疾視而盛氣。”
十日又問,曰:“幾矣。雞雖有鳴者,已無變矣,望之似木雞矣,其德全矣,異雞無敢應者,反走矣。」

–《莊子·外篇·達生》

Autumn Morning Cafe, Liverpool

「你在我這個時候,有沒有遇過很討厭的人一直來煩你?」
「有。」

「那你都怎麼處理?」
「我當時不會處理得比妳現在好。但現在如果讓我回到那個時候,我猜想應該知道怎麼處理了。」
「那你現在會怎麼處理?」
「呆若木雞。」
「什麼意思?裝笨嗎?」
「不是。但不明白的人會以為就是裝笨。」

「如果不是裝笨,那是什麼?」

「 首先,不被對方的行為或言語所驅動,取回主動權。」

「然後,不給對方任何可辨識你目前狀態或情緒的訊息,讓他無從使力。」

「最後,安然觀察對方的狀態:想像妳正坐在某間咖啡店用早餐看書,偶爾抬頭,看著對方隔著玻璃站在窗外比手畫腳,享受觀察的樂趣。」

Autumn Morning Cafe, Liverpool

這世上有些事是不能做弊的。

Old Town Street Trees, Taipei

「做弊實驗顯示:相信自由意志者,比宿命論者更不容易做弊。
而有神論者中,相信神是慈愛寬容者,又比相信神是無情公平者,更容易做弊。」

— 布魯斯.施耐爾 《當信任崩壞》

Old Town Street Trees, Taipei

「那如果有人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呢?你還能呆若木雞嗎?」
「當時不能。」
「現在呢?」
「現在就記不得了。反而不確定人家有沒有對不起我,覺得當時一定有原因,讓人家做出那些事。」

「噢,那你有沒有做過對不起人家的事?」
「當然有。」
「那現在也不大記得?也覺得一定有原因讓你當時不得不做嗎?」
「剛好相反。
有些事,現在想來,當時也就是一念之間,也沒那麼不得不做。
但總有些畫面,會在日後不時回來,讓你羞愧不已,無地自容。
最糟糕的是,你無法回到當時,改變那一刻的決定。」

「 是喔。啊就找到人家道歉,請人家原諒你就好了呀?」
「問題不在人家,在我自已。
有次在街上遇到一個人,從她看我的眼神中,我猜想她一定忘了或已經不在意我當初做過的事。
然後她問我有沒有空?找個地方聊聊?」
「你去了嗎?」
「我說有事很忙啊啊看到妳很好就好了真的很高興哈哈哈…」
「你沒跟人家道歉喔?」
「沒有。」
「好爛。」

「嗯,活到現在,我才知道,小時以為人家傷害你的事,當時很難過,但後來就愈來愈淡,記不大清楚了;
反而是那些你傷過人家的事,不管有意無意,當時沒放心上,但多年之後,反而不時回來提醒你,你曾是那樣的人。」

「所以,這故事告訴我們…?」
「這世上有些事是不能做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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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ld Town Street Trees, Taipei

我心憂傷,唯懼死亡。

when the farewell tram comes

「 吾友,你已走入幽暗,不再聽聞。
我死後與你有何不同?
我心憂傷,唯懼死亡。」

— 《Gilgamesh 》.人類最古老的敘事史詩

「我才不怕死神咧。只是衪出場時,我不想在場而已。」

——伍迪.艾倫

when the farewell tram comes

厭懼生日。

一群人圍著你拍手歡唱,對著無奈悲哀的真相笑顏逐開,看著你手足無措而歡喜讚嘆,那真是一場惡夢。
夢中,站在玻璃門外,看著生前好友為已不存在的人慶生,滿心歡愉,如蒙賜福。

笑語無聲,門外的佇立者無人聽聞;此時風中傳來遠處的火車低鳴,喚我遠行。

生命不是肉體,也不是靈魂;生命只是從這一站到那一站之間的風景。
如果上車前,我們是有意識且存在的,那下車時我們自然會身處另一站的月台,等候下一班列車。
如果,上車前,我們是無意識且不存在的,那下車時,又哪來的「我」去害怕難過呢?

亡者從不憂懼,唯生者茫茫惶惶而已。
死神出場時,我們早已不在現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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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en the farewell tram comes

面對眼前,作出,或不作選擇。

The Bell Tower of the Colonial Zen Temple and Refugee Street, Taipei

「我一家人都已經死在他的手上,這筆血債已積了十九年,他若有十條命,我就該殺他十次。」
「你錯了。」
「我錯在哪裡?」
「你恨錯了。」
「我難道不該殺他?」
「不該!」
「為什麼?」
「因為他殺的,並不是你的父母親人,你跟他之間,本沒有任何仇恨。」

——古龍.《邊城浪子》

The Bell Tower of the Colonial Zen Temple and Refugee Street, Taipei

人與世界的關係,建立在三個因素上。

首先是「血緣」:你被某人生下來了,成為某個家族的一員。
這事,你無從選擇。

其次是「地緣」:你在某個社區長大,認識了某些人,交換交流了某些資訊或資源,形成了利益共同體。
這事,你可能有些選擇。

最後是「價值」:你讀了某些書,看過某些電影聽過某些音樂,你開始喜歡相信尊敬迷戀某些說不清楚但明明白白存在的事物。
這事,選擇完全在你。

愈是能讓你選擇的事,愈重要。
你跟誰朝夕相處,比你姓什麼?是誰生的重要。
你看了,聽了,做了會感動開心的事物,又能讓你跟哪些人生活在同一座城市裡,變得不重要。

數千年前古老的國族,數千年後新生的公民,他們在生活時的眼前當下,都曾經擁有巨大的記憶,相信某些不移的神聖使命;直到時移事往,去聖除魅:
那些神聖的美好感覺畢竟凡塵累累,那些憂懼的焦慮害怕終究清朗明白。

像是揹負滅門血債的遺腹子,因著偉大使命而練得一身本領,日後驚曉他根本是街頭棄兒,那些深仇大恨與血統光榮,都與他無關。
雖然失落,但他的靈魂得以放下重擔,也才能面對眼前,作出,或不作選擇。

The Bell Tower of the Colonial Zen Temple and Refugee Street, Taipe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