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酬勤,不講道德,不論品性

night mountains

【謙 九三,勞謙君子,有終吉】

卦唯一陽,居下之上,剛而得正,上下所歸,有功勞而能謙,尤人所難,故有終而吉。

占者如是,則如其應矣。

《象》曰:勞謙君子,萬民服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night mountains

「遠方高處有人召喚你,你也隨順適從,躬身入局進廚房了,然後呢?」

「嗯,你會很累。」

「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嗎?是只有我累還是大家都累?只要公平就好。」

「只有你累。」

「靠,那我幹嘛啊?這不公平嘛?」

「不,很公平。」

「為什麼我要比別人累還很公平?是別人比我高貴嗎?」

「從前從前,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菁英團隊,在有著強大煽動力的領導者帶領下,鼓動了廣大的人民,推翻了古老的帝國。」

「這種故事常聽說不是嗎?」

「領導者帶領團隊進駐了古老的皇宮,要開會時,大家都搶著發表意見,卻沒人肯作記錄。」

「啊就叫那個最菜的傢伙負責作會議記錄不就好了?」

「對。這群菁英,誰也不服誰,但大家唯一的共識,就是都看不起一個從偏遠鄉下來的土包子。

他不像大家去過巴黎倫敦,見過文明世面;也不像大家對什麼事都有自己一套看法,而是默默的傾聽,這種人派去作會議記錄最合適不過了。」

「是吧?那這種人會有什麼優勢機會嗎?」

「這個人在菁英團隊裡,出身見識都不如別人,自然是他的劣勢。

但也因為大家都看不起他,沒把他當成自己往上成為領導者接班人的障礙,所以他也就沒有太多威脅。

但因為這個人長期作會議記錄,所有資訊比那些只顧著發表意見的人更能全面掌握,所以成為他無人能及的優勢。

最後,也因為由他負責記錄,他也從中取得了對許多事件的解釋權,最後在領導者逝去後,他捉住機會 ,打敗那些之前看不起他的人,成為新的威權領導者。」

「這就是你所謂的公平嗎?」

「是的。天道酬勤,不講道德,不論品性。

從此,這個改變世界歷史的小小菁英團體,有一個不成文的慣例:不管檯面上有多少看似偉大的頭銜,但真正掌握權力的人,都叫「總書記」。」

night mountains

如果你想要的只是幸福,那妳應該早早找到信仰…

Faith from afar, Malta

「有信仰的人通常比較喜歡自己是正確的,而非慈悲的。
他們也常難以捨棄自我中心,需要宗教來背書自己的自尊自大以及個人認同。」

─Karen Armstrong,曾為修女,後成為比較宗教學者。

Faith from afar, Malta

「所以,有理想的人,就是有信仰的人嗎?」
「我想不是的。理想與信仰,其實是兩回事:

信仰是指相信一種已知的價值。
有信仰的人,會用這種價值,來比對世間事物,作為他們對待這些事物的態度與取捨。
在這個比對與取捨的過程中,他們也同時把個人與這種價值合而為一,取得讓自己可以安適與居高臨下的好位子。

他們容易把世界視為一種黑白分明的靜態系統,躺在他們面前無法動彈,等著他們透過一種簡單的認知與行動,改變一切,讓世界更美好。」

「簡單不好嗎?」
「自己活得簡單而不假外求很好。但無視於世界是一個複雜多元的動態體系,強行以神意或善意為名侵入,卻常常帶來讓別人哭笑不得的災難。」

「那理想主義者呢?」
「理想主義者,永遠在已知的事物中,尋找一種他們猜想有,但不確定那是什麼的,未知的『理型』。

他們時刻戒慎恐懼,知道自己尋找的,不一定是別人想要的。
他們在世間諸般事物裡,向上求索共同的本質,向下辨識不同的差異,經歷無常,身不由己;時而高峰獨攬,時而低微窘困,感受一次又一次的豐美與荒蕪,至死前一刻,都還在尋思疑惑,跌撞不得的旅途上。」

「聽起來有信仰的人是幸福的,而那些尋找理想的人是自找苦吃?」
「是的。如果你想要的只是幸福,那妳應該早早找到信仰,讓自己融入那個平安喜樂的大家庭中。」

「那你呢?幸福不好嗎?」
「幸福很好。我只是無法相信,交出相信就能得到的幸福;也不認為,生命是為了追求幸福而來。」

「那理想主義者尋找的,究竟是什麼東東啊?」
「理想主義者,終其一生,只為尋一個不受惑的人。」

Faith from afar, Malta

沒有什麼現況是可以永續的

Twilight, Taipei

【謙 六二,鳴謙,貞吉】

柔順中正,以謙有聞,正而且吉者也。故其占如此。

《象》曰:鳴謙,貞吉,中心得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Twilight, Taipei

「在這一局裡,就都待在底層,窩在地下室裡嗎?」

「真能這樣其實不是壞事,一直保持是個局外人直到終局。

但世間事不如人意者十之八九,沒有什麼現況是可以永續的。」

「那什麼狀況會讓你離開地下室?」

「遠方的高處有人召喚你時。」

「不能當作沒聽到嗎?啊不好意思我剛小睡了一下你有事嗎哈哈哈?」

「呃…要這樣耍賴也不是不行,但這樣不會讓妳可以真的維持現狀。」

「為什麼?人家找你不都是要裝一下?才好抬高價碼?」

「遠方高處有人召喚你,表示你還有被世界所需要的資源能力,這是優勢。

有人召喚,你當所回應,因為世局開始變化了,你應當隨順適從,這是機會。

裝死不回,不會改變世界在轉動這件事,只會讓你的資源能力慢慢的老舊成世界不再需要你,讓優勢轉為劣勢。

最後,時局的變化,因為你的刻意缺席,不躬身入局,最終也會擠壓你現有的處境,讓你面臨不可測的外來威脅。」

Twilight, Taipei

當我們以為明天會更好的時候…

Old theater alley, Taipei

謝幕時,滿場歡聲雷動。她拍紅了雙手,高聲喲嗬,轉過頭時,雙眼淚光閃爍…。

我坐在台下,隨著台上的角色拋出疑梗而心懸,抖開包袱而開懷;全場觀眾如我一般,不時爆出笑聲。
一齣從舊戲曲改編而來的新劇,竟能如此貼近現實,爽利好看。
那是1980年,夏天晚上,植物園裡的老舞台。

與前些年的舞蹈新作一般,彷彿初夏爆開的各種演出,讓小小的島嶼翻了個身,像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隔壁女孩,某日回頭一笑,竟讓你陌生驚豔,終夜不眠。
散場時,與劇團相熟的友伴招呼著到後台,我尷尬又難忍好奇的跟著,站到化粧室前,便不好意思進去,看著友伴與剛才站在台上的演員們笑鬧,似遠又近。

那天晚上,他們去吃宵夜,我婉謝了友伴的好意相邀,一路回想著劇情,一路笑著回家。

那個夏天,我們隱約知道,這座南方的小島,因著重新拾回自己的身世,而對未來充滿想像;再過些年,我們更是在街頭傳唱:「明天會更好…。」

Old theater alley, Taipei

2009年,春天。
劇團為了紀念成立30年,找回當年演出這戲的老班底,唯一不同的,是這次的舞台又新又大。
進場前遇見了劇團時期的同學,相聊起來,都是因這齣戲啟蒙,也因著三十年後,能看到老師們重演這戲而期待著。

幕起,熟悉的鑼鼓點一蕩一蕩的敲打在明亮的舞台上,那年的演員彷佛穿過三十年的光陰,開口發出第一聲喟嘆。
人站到位置上,戲就上身了,這些台詞跟了他們三十年,終於又出來透氣了。
我期待的等著熟悉的感覺回來,但奇怪的是,一切事物都熟悉,但感覺如此陌生。
演技退步了嗎?不是的,明明白白都比三十年前好;
戲不對了嗎?不可能,原汁原味,節奏甚至比三十年前還要緊湊。
但是,不好看了…。

我心中忽然明白,一陣酸楚,如果對照組都一樣,那唯一的變動組就是我,我怎麼還會是那個剛滿十七歲,既白目又害羞的男生呢?
戲繼續走著,我卻悲傷難耐,原來那些年,當我們以為明天會更好的時候,其實就是最好的年頭了。

謝幕了,滿場歡聲雷動。
同學拍紅了雙手,高聲喲嗬,轉過頭時,雙眼淚光閃爍…,看著我說:
「靠,好難看的戲。」

Old theater alley, Taipei

我們為什麼要追求理想?

golden palace, prague

「所有理想主義的美好,都會讓你的真實生活窘迫不安。
去美化它,就會去除一般生活的複雜性,最後,它會毀掉你的生活。」

——-Joseph Conrad(英國小說家)

golden palace, prague

「什麼是理想?」
「一,到目前為止尚未出現過,或已經消失,不存在於此刻的事物。
二,這個事物,要比現在的事物美好。
三,這個美好,不能只對妳或與妳有關係的人好,那是欲望;這個美好,得要對與其有關的大多數人好,才能稱為理想。」

「什麼樣的理想,才能稱為對大多數人好?」
「每個時代,每個社會都會因著個別的歷史因素而出現不同的理想;我們或許可以從性質上與行為反應去推論。」
「什麼樣的性質?」
「從更物質,更形而下的需求,推向更精神,更形而上的意願。就像三代富裕的世族,最後會出現學者或藝術家,懂得價值與審美;而非第一代草創者,只關心發大財,聽到民主或自由,就問這個能當飯吃嗎?」
「那會出現什麼樣的行為反應?」
「願意放棄現有的資源,去換取尚未出現的可能,就像情願挨餓,也要讓孩子上學唸書;而非放棄未來的可能,而急著讓孩子去掙錢變現。

理想是進化,取得更多的自由與可能,而非退化成基本生存條件。」

「所以理想是美好的?」
「是。理想是美好的,因此殘忍無情。
她的任務,就是讓妳現在的生活看來像一團糾結的大便,沒有價值與意義;妳才會放棄現有的生活,去追逐那個人家看來覺得妳是瘋子的理想。」

「追求理想的風險是理想不一定會實現嗎?」
「不是。追求理想是妳心甘情願,實不實現,風險自負。
追求理想的風險是:當妳發現理想不會實現,或實現了妳卻一無所獲,理想主義者很容易就會墮落成虛無主義者。」
「什麼是虛無主義者?」
「什麼都是假的,理想都是騙人的,自己顧好自己最實在,既然我曾經為理想付出這麼多,那我現在拿回這一些也是應該的。」

「那說到底,我們為什麼要追求理想?」
「為了我們自己。

理想不一定會實現,實現了妳也不一定會有實質的好處。
但如果妳曾經認真去追求過理想,因著妳付出的代價與經歷,如果妳夠堅強,沒有墮落成虛無主義者;就有機會成為一個,比妳之前更真實的人。」

golden palace, prague

在邏輯與深思之後,仍然保有溫度

The Last Snow of Spring, Mariánské Lázně

「所謂「黑天鵝」,是指極不可能發生,實際上卻又發生的事件。主要具有三大特性:

  • 這個事件是個離群值(outlier),因為它出現在一般的期望範圍之外,過去的經驗讓人不相信其出現的可能。
  • 它會帶來極大的衝擊。
  • 儘管事件處於離群值,一旦發生,人會因為天性使然而作出某種解釋,讓這事件成為可解釋或可預測。」——–納西姆.塔雷伯-《黑天鵝效應》
The Last Snow of Spring, Mariánské Lázně

「想得深切,卻又不捨溫度的人,既然註定要比別人多受些苦處,那她又得到了什麼?」
「不能說得到,因為受苦本就是他自願的,並非拿來交易。
但這樣的人,相較於其他三種人,的確更有機會從這個龐雜,混亂,矛盾的世界,得到啟示。」

「什麼樣的啟示?」
「龐雜,表示有一定質量的事物與訊息層層堆埋,正等著被整理出土。
混亂,才是世界的真貌。太條理分明的世界,一定來自某個力量的強控制,也一定不是真相。
矛盾,是破案的關鍵。每個看似衝突的,不合理但又存在的事物,一定暗藏著合理的關鍵。」
「你是說,凡存在的必然合理嗎?」
「我是說,凡存在的,不一定合於公理,但通常合於推理。公理來自人所信仰的正義,但推理則來自超越人的邏輯。」

「所以這樣的人比其他人更有機會得到啟示,是來自於邏輯與深思嗎?」
「不是。相反的,是在邏輯與深思之後,仍然保有溫度。」
「為什麼?」
「因為事物走到最終,總會有深思無解,邏輯不通的地步;這時反而要依賴直覺,而直覺,必然來自溫度與感受。

我們不是神,能見到的總是瞎子摸象的某個空間片面,但若妳具備了「結構感」,就有機會感受到整體的互動。
我們不是神,能碰觸的總是刻舟求劍的某個時間片段,但若妳有些「節奏感」,就有機會沉浸於時間之流,感知到那尚未來臨,卻終將來到的應許時刻。」

The Last Snow of Spring, Mariánské Lázně

寂寞,空虛,冷;就是他們宿命的,要付出的代價。

Snow Country Winter Night, Niigata

「 當知識變得網路化,場所裡最聰明的人不再是站在最前面對我們說教的那個人,也不是場所內所有人的整體智慧。

場所裡最聰明的,是場所本身:也就是把場所裡的人和想法連結起來,並將之與場所外產生關係與意義的網路。」

—————大衛.溫柏格 《TOO BIG TO KNOW》

Snow Country Winter Night, Niigata

「 不停的思考,感受、挫折,選擇,最終會產生什麼?」
「知識與感動。」

「這會發生在每個人身上嗎?」
「一定會。但會因著每個人的人格特質而異。」
「差別在哪裡?」
「知識的積累會形成思維,但會有深淺;感動來自於感受溫度的能力,自然會有冷暖。
我們或可以此概分為四種人:

第一種人:淺思維,冷感受。
覺得世界不就這個樣子?別人也跟他沒關係。他決定了此生就是路過一遭,別人也當他是路人。

第二種人:淺思維,暖感受。
對事物看得簡單,但急於表達他的感情,建立一種「我也是,我也覺得…」的存在感,這種人,我們一般稱為「鄉民」。

第三種人:深思維,冷感受。
對世界看得深刻,卻覺得與他無關,也不想與其他人有關係,偶而冷言點評一下,就是他們在這個世界的簽名檔。

最後一種人:深思維,暖感受。
想得深切,卻無法與人議論,不免寂寞;看見世事複雜無奈,彷如幻夢,自然空虛;卻因為仍有溫度,時而覺得冷。」

「寂寞,空虛,冷;好像不時會聽到這種唉唉長嘆?」
「嗯,但是會進化的,常常卻是這種人。
因為思維的深度,會讓他們自身就形成一個場域;而不捨的溫度,又會讓他們與其他場域連結在一起,共同進化。

而寂寞,空虛,冷;就是他們宿命的,要付出的代價。」

Snow Country Winter Night, Niiga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