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文明社會讓人心荒蕪,那荒野不就在眼前了?

Old Bond Street,London

「 人類並不懼怕困境,事實上困境能讓人的生命更堅韌強壯。
人類最怕的是” 多餘感 “,而現代社會正在往創造更多”多餘感”的路上大步邁進。」

— Sebastian Junger

Old Bond Street,London

「人類由農耕開始了分工與交易,就是我們現在這個文明的起源?」
「是的。」
「那你為何又說,文明的曙光之下,每個人都拖著一條長長的陰影?」

「當我們遇到一位陌生人時,彼此會怎麼介紹自己?」
「我們作學生的,大概就是哪所學校,什麼科系的;你們大人,應該就是互遞名片,上面印著公司與職稱吧?」
「對,這就是我們現在認識彼此的方式:我學習、從事什麼工作,所以你意會到我所產出的價值是什麼?也可以立刻判斷,我們彼此的社會角色有無利害相關?有沒有什麼資源可以交易的?有沒有什麼資訊可以交流的?」
「這樣有什麼不好嗎?」
「就促進社會的運作成長而言,當然是有效率的;但要付出代價的,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異化。」
「異化?」
「嗯,一個彼此被攪拌成群體,與他人生活糾纏共生,但內心卻日益荒蕪孤獨的世界。」

「為什麼生活關係愈緊密,距離卻愈遙遠?」
「因為我們是先成為一個工具,或一組系統的某個零件,再來建構彼此的關係;久而久之,我們也會從別人對我們社會角色的認同,轉化成對自己存在價值的認定。」
「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妳沒有學歷出身,別人就無從辨識判斷妳是誰?如果妳沒有拿得出手的名片,社會就無法理解妳的產出與價值是什麼?
於是妳就會被禮貌客氣的歸納為「對我沒有意義的人」,因為妳無法與這個社會的其他人發生關係。
最後,妳也會認同別人對妳的角色設定,認定自己就是個多餘的人。」

「那我要如何逃離這個困境?到荒野中求生嗎?」
「有人試過了,我不建議這個選項。
妳何不這樣看:如果文明社會讓人心荒蕪,那荒野不就在眼前了?
行使妳的自由意志,拿回主動權,找個自己心甘情願扮演的角色,在這個荒野中取得生存的資源與生活的樂趣。

但,親愛的,小心記得,即便妳不小心做了對別人有價值的事,不留神成為讓人對妳有欲望的人;請不要被人,被自己騙了。

妳仍是那個:”不是妳的妳”。」

Old Bond Street,London

什麼是支撐系統的平台?

Autumn city, Shanghai

【剝  六二,剝床以辨,蔑貞凶】

辨,床幹也。進而上矣。

《象》曰:剝床以辨,未有與也。言未大盛。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Autumn city, Shanghai

「你說事物要開始剝落,會從最基層的,物質基礎開始剝落?」

「是的。」

「那物質基礎剝落殆盡之後呢?」

「通常不會等到底層物質基礎剝落殆盡,就會漫延到上一層支撐系統的平台了。」

「什麼是支撐系統的平台?」

「恒在穩定,讓系統可以交換能量更新裝置的所在。」

「剝落漫延到上面這一層會怎樣?」

「首先,系統會慢慢失去穩定,這是劣勢。

失去穩定後,能量就無法持續,就無法確定下一步是否會如預期反應,也不可能應付任何威脅。」

「那這樣子還有優勢或機會嗎?」

「當然有。世上再爛再壞的狀態,都能找出優勢與機會。」

「那這個狀態的優勢是什麼?機會在哪裡?」

「優勢是既然基本架構都開始崩壞了,就可以開始思考下一步更適合未來運作的架構是什麼?不必再受到既有架構制約。

機會是既然要思考未來的運作架構,當然也應開始留心適合未來導入合作的外部資源。」

Autumn city, Shanghai

速寫者,吟唱者與隨筆者

Pursuing a lived experience

「我們所追尋的是一種活著的經驗,讓我們在純粹物質層面的生命經驗中,可以與自己最內在的存在與現實產生共鳴,真正感受到活著的喜悅。」

——約瑟夫.坎伯(Joseph Campbell)

Pursuing a lived experience

我們認知的世界,並非全然以被動的形式灌輸而成;而是在給予我們心靈各種刺激訊息後,觸動我們心緒擾動,繼而反饋自洽,形成最初的,彷如珍珠的凝結核。

我們身處的世界,如同「矩陣(Matrix)」,是由不同維度的資訊流交織建構而成。

建構必先解釋,解釋來自每個人不同素質,感受刺激,凝結而成。

就創作表現而言,或可概分為三種人:

第一種人,本能敏銳,行動精準,對物質在世間的存有,可以在剎那光影間記錄下來;這種人,以視覺為主,對空間敏感,可稱為「速寫者-Sketcher」。

第二種人,感受強烈,情緒充沛,對能量在世間的流動,可以隨機將其顯化,賦予節奏與旋律,以音律泉湧而出;這種人,以聽覺為主,對時間敏感,可稱為「吟唱者-Chaneer」。

第三種人,知覺清明,思緒深邃,對意念在世間的變化,不時覺知其失衡混亂,並試著以文字將其平衡,在有序化的過程中,浮現宛如在水波上書寫名字的洞察與美感;這種人,以思維為主,對超乎時空的維度敏感,可稱為「隨筆者-Essayist」。

關於「移動」:很少人從生到死都是同一種人,而是根據其天生特質,再因著生命軌跡中不同的境遇啟蒙,而向另一種人移動。

關於「墮落」:根據各自特質,三種人各有其誘惑與墮落:

速寫者(視覺工作者)容易耽溺於酒精。

吟唱者(聽覺工作者)容易耽溺於藥物。

隨筆者(文字工作者)容易耽溺於肉體。

Pursuing a lived experience

從內卷開始剝落

Colonial Iron Bridge, Shanghai

【剝   初六,剝床以足,蔑貞凶】

剝自下起,滅正則凶,故其占如此。蔑,滅也。

《象》曰:剝床以足,以滅下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Colonial Iron Bridge, Shanghai

「你說當文明的秋天開始時,一切都會剝落。但我們剛開始時,什麼都不要做,哪裡也不要去。就安靜的觀察剝落的過程,思考為何是從這裡剝落的?而非其他組織部位?」

「是的。」

「那通常會從哪裡開始?」

「事物形成先要有心智形成念想,繼而有情感引發衝動,最後才會行為在現實世界,改變物質狀態。

同理,若事物要開始剝落,就會翻轉流程,從最基層的,物質基礎開始剝落:

通常現實世界開始剝落,就表示這個物件已經不是心智思維會關心的事物了,劣勢已形成。

當心智不再關心,也不會有感情能量注入其中,無法吸引更多的外部機會,系統就會像包心菜一樣,資源一再複製自己,內部卷壓,不需要外來的威脅,自己就會崩塌腐敗。」

「那難道沒有任何優勢嗎?」

「你看過破敗的社區嗎?」

「有。任何發展過的文明都會有不是嗎?」

「是的。破敗的社區想要再重生,優勢就是維存成本極低,翻新利益極高,這才會引來外部資源資金回歸注入。

但不會在剛開始要剝落的這一局,得等到剝落到極至後,下一局才有可能重生。」

Colonial Iron Bridge, Shanghai

作為一個人,我可以跟神解約。

Der Ring des Nibelungen

「那不受神所護佑的,
也不受神的律法約束。」

—-理察·華格納-《尼伯龍根的指環》

Der Ring des Nibelungen

人之為人,自作自受而已。

「錢到賭場,人到法場。」
錢終需一博,人難免一死。
差別的,只在前往死亡的途中,做過的事與做那事時的態度而已。

時間,是條單程路。

當我們面對所有神樣般不可冒犯的存在,如國族,如血緣,如眾所周知不容置疑的偉大光榮時,
我們都應低聲自語,提醒自己一件事:

作為一個人,我可以跟神解約。

Der Ring des Nibelungen

在文明的曙光到來之前

dawn of civilization

「在文明的曙光到來之前,撒哈啦和阿拉伯荒原還是水量充沛的草原。這塊草原的長期乾化過程,就是對當地以採集為生的居住者的一種挑戰。
他們以不同的方式迎接了這一挑戰。

有些人繼續留在那裡,卻必得改變他們的生存方式,他們開始追逐不同季節的水草資源,於是產生了遊牧生活。
另一些人向南移居,放棄了逐漸乾化的草原而到了仍然豐美的赤道地帶,他們放棄了家鄉,而保障了他們的生活方式,直到今天。
還有一些人,依著星光的指引,往陌生的北方而去。

他們進入了沼澤,遇上了氾濫的大河,他們開始面對挑戰進行工作。努力排乾沼澤中的水,依天上的星斗計算大河氾濫的時間,在大河氾濫後留下的沃土撒下種子…
於是就有了埃及文明。」

—–湯恩比.《文明經受著挑戰》

dawn of civilization

「 採集,狩獵,農耕,這三種行為的共通點是什麼?」
「他們都必須依循原始,素樸的” 道德”。」
「道德?你是說善有善果,惡有惡報這類觀念嗎?」
「不是。這是後人鵲佔鳩巢,把價值前提偷換事實前提;原始的道德,不談善惡,沒有是非。」

「那原始的道德談什麼?」
「道的本義,是事物的規律,以現在來看,更接近物理;德的意思,是事物的屬性,放到現在,大概會被歸為化學。」
「所以道德其實就是物理化學?」
「是的。這是客觀世界的規律與屬性,不因人類的愛憎喜惡而改變,才能超越不同種族文化的主觀價值,獨立存在。
先民要生存,就得接受客觀世界的規律。」

「那為什麼後來會被偷換成現在有些人開口閉口,像髒話一般的”道德”呢?」
「採集與狩獵時期,先民依靠神話與禁忌維繫與自然環境的永續共生;但到了農耕時期,環境不再是我們敬畏的對象,而是不加破壞無以開發的資源;於是之前我們所信仰的規範,就被稱為”神話”,這表示我們已經長大,不信了。」
「那我們信什麼?」
「人定勝天。從女媧幫人類擦屁股的補天,到愚公出門不爽就想改變自然環境的移山,表示此時自然環境對人類的限制日益變小,我們不再是在荒野中求生存,而是在市井中交換所需所得。
於是產生了維繫人類之間最大公約數的”道德”。
主觀的,判別價值好壞的”道德”,是農耕文明興盛後的產物。它的目的,在於先讓我們不要破壞這個經由挑戰自然,而好不容易得來的文明成果;再讓每個人安心的在這個日益繁複的生產交易體系裡,扮演一個有益的角色。
所以我們從小就被教育,要”做一個有用的人”。」

「”做一個有用的人”不好嗎?」
「沒有不好,但前提必須是妳自覺,有所選擇且心甘情願。
“有用”意謂著人的”工具化”,我們從小不都是被教育成,要對國家,民族,乃至對某位至高無上的領袖或神祇有用?

文明帶來了曙光,但曙光之下,我們身後也拖著一條長長的陰影。」

dawn of civilization

自由的代價

Taipei, 1945

「戰爭只需數週,就能讓人失去理性與靈魂。只有你的名字還倖存,催促你繼續前進的是動物本能。

在戰爭中,勇敢不是美德;戰爭是混亂盲目的,任何想在地獄中保持冷靜的人,註定是不正常且被咀咒的。

因戰爭而逝去的,並非生命,而是每一個被戰爭抹殺的靈魂。」

—-彼得一世,塞爾維亞老國王,於1914大戰初起時

Taipei, 1945

所謂自由,來自有所選擇。

所謂選擇,不在於你要什麼,而在於你願意為這個選擇付出什麼?

所謂「小孩子才做選擇,我全都要」,並沒有嘲弄到小孩的見識短淺,而是彰顯了自命為大人者,對於代價的無知。

自由,只有在我們明白為其支付何等代價並因此恐懼,卻仍然願意付出時,自由才不致因廉價而脆弱。

Taipei, 19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