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世界讓我們看見時

Lines are an illusion

「人在觀看眼前場景時,會有先看到什麼,再看到什麼,又看到什麼了的問題。
但對照片而言,所有事物一下子全都看到了,是鏡頭從一個視點”咔嚓”一下拍到的東西。

人看事物不是這樣的。
觀看需要時間,正是這個事實創造了空間。」

——大衛.霍克尼-《觀看的歷史》

Lines are an illusion

觀看。
先於認知,先於語言,先於解釋。

我們對世界的認知,決定於我們觀看的立場與取捨。
你選擇站哪邊?決定了你看見什麼?
而非你看見什麼,再來選邊。

為了明確辨認事物,我們必得要看見輪廓,看見線。(我們是如此害怕曖昧與不確定啊…)

但,現實是沒有線的,線只是事物重疊遮蔽的結果。
當我們看見線,就一定有些什麼在線的後面沒被看見。

線來自於面,面來自於體塊,體塊來自世間流轉的,一點一點凡塵積累。
當世界讓我們看見時,我們何妨低聲自問:

「沒看見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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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es are an illusion

當下如未來,從來不曾存在

Town Street, Yonghe

「你說的都是真的,但有許多真的都沒說。」
“You said is true, but there are a lot of reality did not say.”

—–米蘭·昆德拉

Town Street, Yonghe

事物第一次出現,意味著:這事,是可能的。

事物第二次出現,只是說:這種事,還會發生。

事物第三次出現,我們才可能將它與前兩次相連,找出它在時間裡的節奏,空間裡的位置,與其他事物的關係、意義,進而推論出它下一次出現時的條件與影響。
這是脈絡。

不看脈絡,只看當下所見,與只能懷想往日逝水,或妄想來日繁華的執迷我輩,又有何異?

小信的人啊,老實告訴你們:你們為何當下以喜,當下而憂,又念念不忘要活在當下呢?

當下如未來,從來不曾存在。

當我們覺知當下時,只是路旁有盞紅燈,讓我們暫停歇息。而不覺身邊有千條萬縷的脈絡關係,伸向遠處的消失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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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wn Street, Yonghe

有光才有顏色,有立場才有偏見

Light in the Alley, Taipei

「如果尖銳的批評完全消失,溫和的提醒將會變得刺耳;
如果溫和的提醒也不被允許,沈默將被認為居心叵測;
如果沈默也不再允許,贊頌不夠賣力將是一種罪行。」

—–何海波(中國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

Light in the Alley, Taipei

顏色。
因為有光,而榮顯世界的萬有多樣,並非區隔差異不同。
我們知道,光會流動生滅,日出時輝耀高樓,黃昏時低迴街角。

偏見。
因為有立場,而讓我們看見彼此的所在,知道有所選擇。
毀滅一個與我們立場不一樣的人,只是毀滅一個自已眼中的光影,卻讓我們失去其他可能。

畫畫的人嘲弄。
被嘲弄的人開槍。
開槍的人說:「是你先侮辱我的,責任自負。」

被開槍的人,不再言語。

Light in the Alley, Taipei

畫下不知何時叫停的每一筆光色

Autumn morning light, Park Street, London

「呼吸,在空氣中呼吸,不要不在意。
……
你有機會讓這個世界變好一點或變壞一點,哪怕這改變只有一點點。」

—–《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 》

Autumn morning light, Park Street, London

示現事物,有兩種方式:

一種,是從外面寫進去。

展顯事物在環境中的位置,角色,說明它在這個類別裡的重要性。
如同作畫,先打架構,拉出透視,再作明暗對比,佈局取捨。

另一種,是從裡面寫出來。

直取內核,開膛剖心,以其底蘊,讓人知其真,動其情。
如同速寫,不知眼前流光何時消逝,只得斷取動人心魄的剎那,再逐一漫延展開;如此不管何時叫停,都是一幅風景。

生而為人,我們老想著規畫未來,假設明天會和今天一樣,以為可以在生命的畫布上,給自已安一個好位置。

但實實在在,我們能做的,只是或輕忽,或敬慎的,畫下不知何時叫停的每一筆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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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umn morning light, Park Street, London

理論到底可以拿來幹嘛?

( Image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心若改變,你的態度跟著改變;態度改變,你的習慣跟著改變;
習慣改變,你的性格跟著改變;性格改變,你的人生跟著改變。」

—-馬斯洛

( Image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老師,馬斯洛的人性需求模型,就一定是對的嗎?」

學期初始,兼任大學講師的同事請我代課,講完「電子商務的人性需求模型」後,一位同學在走廊攔住我。

「模型只是理論,在沒有被驗證為客觀事實前,理論沒有對錯,只有堪用與否。」我試著整理脫口而出的論點:
「理論與神話,都是試圖解釋眼前的事物,建構內在的合理性,進而推論未來的可能性。」
「每一個時代的理論或神話,能存活下來,一定是被當時的社會階層,信仰價值,與經濟供需等因素所同意。如同一種生物落在適合牠的土壤,而另一種生物就消亡了。」

大學走廊中庭透著夏末的陽光,有些同學靠近來聽。

「當我們覺得這個理論不對了,或是不再相信這個神話了;不一定是它們錯了,或是它們以前騙了我們。而是時代變了,我們也變了,不再覺得這是神聖不可質疑的,或是恐懼不敢議論的。」

「那理論到底可以拿來幹嘛?」同學急切的打斷我。

年輕的孩子總是工具論者,總是急著想知道這東西能幹嘛,而來不及玩賞品味…我當年何嘗不是?

「理論像是希臘神話裡柏修斯的盾牌,能拿來折射現實,避免你變成石頭。」我笑著說:
「現實就像蛇髮女妖美杜莎,你直視她虯結繁密的細節,就不免身陷其中,僵化無力。但理論能讓你瞥見現實的虛假,不再認同。」

「當你能看見別人所看不見的景像,才得以做出跟別人不一樣的事物。」

http://ibabel.tw/fair/index/298

( Image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你們為何要拒絕被人所理解呢?

Early Summer Street, Taipei

「對他者的認識,永無止境。
待知事物與已知事物一同,與日增長。」

——-薛佛(英國旅行文學家)

Early Summer Street, Taipei

你們為何要拒絕被人所理解呢?

理解一個人,是從來不存在的。
不存在的事物,你如何拒絕?

所以你們也不要擔憂被人所誤解,
因為每一個人,只能從他立足所在,看見他所擇選的,你的樣子。
明日相會時,以為你仍是昨夜告別時的你。

惶憂的人哪,老實告訴你們:
那位在你生前未知,死後不明的人,
你自己都尚未得見;
何從憂心為了求人理解而賤賣自己?

那人,從未離去,從來都在那裡,
從初夏的風吹過樹梢處,安靜的俯視自己。

Early Summer Street, Taipei

讀書的目的是不懂與懷疑

Colony Bookstore Street, Taipei

「生活很複雜。充滿微妙的事物,讓人很不爽。
你要是問我信什麼,我會說,我只相信懷疑。」

—–Anthony Bourdain

Colony Bookstore Street, Taipei

「所以,你十五歲就離開學校,不再讀書了?」
「是的。我十五就離開學校,後來雖然斷續回去過,卻再也沒有畢業。
但,剛好相反,我是離開學校,才開始讀書的。」

「你都讀哪些書?」
「書有兩種。
我四十五歲前讀的,大多是那種讓你相信,在不確定的世界找到確定的法則,可以理解可以依循可以一步一步照作無誤的書。」

「那四十五歲以後呢?」
「四十五歲以後,我開始讀那種,讓你不信,讓你原先確定的世界,變得模糊鬆動,不再那麼確定的書。」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轉變?」
「四十五歲前,我希望可以懂得這個世界,或至少在社會行走時讓別人以為我很懂,才能在職場工作上取得一定的位置與資源。
四十五歲以後,我發現我自以為懂的那些知識與經驗,只是建立在某種特定的時空條件與環境下的海邊沙堡;
隨著時間沖刷,這些知識與經驗,其實一直在不知不覺中慢慢滑動,崩落差移,直到某日你必須以此面對處理某個挑戰危機時,才發現早已斷壁殘垣。」

「那你現在都讀哪種書?」
「兩種書都讀,但讀的態度不一樣了。
我試著用懷疑的態度去讀那些想讓我相信的書。
也試著用相信去讀那些大多數人都會嘲笑不信的書。」

「這樣有什麼好處?」
「前者讓你多些可能,多些懷疑;
後者讓你產生更多不懂,更多好奇。」

「所以你讀書的目的是不懂與懷疑?@@“」
「大概是吧?在知識面前,我猜想永遠沒有懂的那天,只有停止了解與停止好奇的那一刻。

但這種不懂,卻讓我回到十五歲時,整個下午在重慶南路,站著看完一本書時的快樂。」

Colony Bookstore Street, Taipe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