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只能等待,但不要期待。

The Fall and Beginning of Civilization, Constantinople

「以色列人哪,我今日曉諭你們的律例典章,你們要聽,可以學習,謹守遵行。
耶和華─我們的神在何烈山與我們立約。
這約不是與我們列祖立的,乃是與我們今日在這裡存活之人立的。」
——《舊約.申命記第五章》

「要寬恕他們的不義,不再記掛他們的罪愆。
既說新約。就以前約為舊了;但那漸舊漸衰的,就必快歸無有了。」

—— 《新約.希伯來書第八章》

The Fall and Beginning of Civilization, Constantinople

「我學會透過藝術改變自己的狀態了,也因著不認同當下,而提出新的語境,因而改變我的處境,甚至改變整體的情境;啊然後呢?從此我就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嗎?」
「當然還沒有,妳只是擺脫了舊約,但妳得另立新約。」
「跟誰另立新約?」

「跟造化另立新約。
新的語境,在破壞舊的關係與劇本之後,必然得重建新的關係與劇本,這就是新的契約。
新的契約會形成新的約定俗成,新的環境與條件,這就是我們一般稱之為制度的社會約定。
人類所形成的環境,必然也會影響整體,所以我們得跟造化另立新約。
妳看即便是舊約或新約裡的神,也總是跟新的子民重訂新約,而非拿以前的,與他們先祖簽訂的合約去迫使新人履約服從。」
「如果人類是衪創造的,衪幹嘛這麼累?打雷閃電用低沉的聲音在雲端叫人類服從就好了啊?」
「不管人類是否為衪所創造,這表示衪尊重人類有自由意志,要妳跟我心甘情願簽約才算,心不甘情不願的,既沒價值,也不能算數。」

「那新的語境提出後,那些自古以來,眾所週知,神聖光榮而不能背棄不可質疑的偉大語境呢?」
「語境為生命服務,而非生命要為語境服務。新的生命必然需要新的語境,來簽訂新約;那些舊的語境,若不能簽訂新約,而老想拿舊的約定來束綁新人,連神也知道,那是做不到的。」
「真的嗎?」
「妳去翻翻聖經,創世之後,衪老是在忙議約,一個新世代就有一個新世代人的約。」

「所以我提出新語境之後,就能重訂新約了嗎?」
「妳提出新語境之後,必需能真的改變妳的處境,進而改變整體的情境,然後妳才能開始等待。」
「等待?」
「對。根據古典力學與熱力學原理,所有的作用力都會持續,所有的溫度都會衰減。」
「什麼意思?」

「新的約定一定會出現,但通常在妳不抱希望之時。
所以妳只能等待,但不要期待。」

The Fall and Beginning of Civilization, Constantinople

如何改變自己的狀態?

( Image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 藝術的任務是改變人的狀態。
同一件事情你去做,你的狀態不同,結果是不一樣的,感受不一樣。」

——–阿城

( Image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你說人即使在整個歷史不可逆轉的情境洪流裡,身處難以脫身的角色處境中,也還可以透過不認同當下,對現實扔出不照劇本走的語境,進而扭曲現實,改變眼前片刻?」
「是的。」
「那很難噯!我們怎麼可能既活在當下,又不認同當下?」
「可能啊,妳只要能隨時改變妳自己的狀態就做得到。」

「我們如何能改變自己的狀態?」
「如果妳有宗教信仰,那就將自己交付給更高的意識整體;要不就養成一些哲學態度,敢於單獨面對無常與死亡。」
「啊我又不信神又膽小怎麼辦?」
「那就只能靠藝術了。」
「藝術如何改變我的狀態?」

「與一般人以為的不一樣,藝術其實是很實際的事物,衪一定得透過現實的媒介,影響妳的眼、耳、鼻、舌,身,才能從外部進入到妳的內心。

就拿最一般的視覺與聽覺來說好了:
視覺所看到的是空間,但視覺藝術,卻往往會讓妳在靜止的畫面與陳設中,感受到時間的流逝,因此得到清明近乎稀微的理性。

聽覺所能聽到的聲音,必然來自時間之中;但聽覺藝術,卻常常能讓妳在旋律的起伏與節奏的堆疊中,彷彿置身一個他處的空間,因此鼓蕩妳的感情,因而滌清妳小小幽微的靈魂。」

「這樣就可以學會改變自己的狀態了嗎?」
「是的。妳試著回憶一下,妳13歲時第一次聽到柴可夫斯基時的感動。
當妳情願被美好的事物所感動時,妳的狀態就會因此改變。

藝術彷如青春,動人而無情。妳享用時必然是認真的,妳轉身時又明明白白的知道無法當真。」

( Image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現實扭曲力場

Old Town, Tokyo 1950

『只有那些瘋狂到以為自己可以改變世界的人,

才能改變這個世界。』

                    ─1997年,蘋果『不同凡想』廣告

“The people who are crazy enough to think they can

change the world are the ones who do”.

Apple’s “Think Different”  1997

Old Town, Tokyo 1950

「你說場所決定一切。」

「是的。」

「你又說生而為人,擁有自由意志。」

「沒錯。」

「場所能由我們的自由意志決定嗎?」

「通常不行。」

「那自由意志能決定什麼?」

「決定如何解釋,對應我們身處的場所。

1950年代,有位去日本學習合氣道的外國年輕人,下課後,坐在夜歸的電車上 ,身處於所謂的場所。」

「這我們每天上下課時都會經過啊?」

「對,但不會每天都一樣。

忽然有位醉漢上車了,大吼大叫,身邊的人紛紛避開。

當某個事件進入場所,創造了一種狀態,場所就會演變為情境。」

「嗯,我在捷運上,忽然有人把歌放得很大聲,讓人很討厭,這也是情境?」

「是的。場所提供了事件發生的時空,事件讓妳有了情緒起伏,於是場所成為情境。」

「那個年輕人呢?」

「年輕人心想,我是學武之人,是不是該出手阻止這名醉漢?

這樣想時,他已下意識的站起身,醉漢馬上發現,於是朝他走來,一場衝突眼看就要發生。」

「哇,這是電影場景嘛!」

「對,當你對情境有了回應,就會出現你的角色,這時你就進入情境的下一步:處境。」

「所以他的處境就是和醉漢對立衝突?」

「他選擇了角色,創造了處境,劇本原本應該是痛扁醉漢一頓。」

「不是嗎?」

「不是的。這時他身邊有位老先生忽然對醉漢說話了。」

「叫他不要亂來嗎?」

「啊,你也喜歡喝清酒嗎?老人家用一種忽然遇到老友,驚喜的口氣說。」

「那醉漢呢?」

「醉漢楞了一下,下意識的回說是啊,老人家站到他身旁,扶住醉漢不穩的身軀,繼續問:啊你都喝哪個牌子?剛在哪裡喝的?那裡的女侍如何?下次去要找我喔…他把醉漢帶回座位上,讓他靠在他的肩上…。」

「這是哪一招?」

「這是語境。當大家都陷在馬上要發生衝突的劇本情境時,老人家卻不認同這套劇本,主動用語境改變了彼此的處境,進而改變情境。

從場所開始,約定俗成的慣性讓我們無法思考,機械人般進入寫好的情境劇本,扮演角色處境,說著從電視劇裡聽來的的台詞,完成一個語境,然後自以為經歷了人世滄桑。

那位老人家,順著結構脈絡,郤用另一套語境,打破慣性運動,讓醉漢片刻間轉換到另一個情境。

當不同凡想的語境在時機到位時,提交到這個世界,就會產生『現實扭曲力場』。

記得自己,莫要認同;我們就可以順從造化,但不必服從命運。」

Old Town, Tokyo 1950

如果暑假永遠不結束,妳會交作業嗎?

The Glory of Civilization, Opéra Garnier

「 你們豈不見那遠征歸來的大將,被元老院賜予凱旋式,身披紫袍刺繡,手握青銅權杖,臉塗大紅,讓那希臘飽學的奴隸站在身後,為其持著黃金桂冠於頭上,扮作神明,繞行羅馬城道,接受羅馬公民們的歡呼?彼時,那奴隸當於大將身後低語:『memento mori-切記死亡將臨,汝終為凡人。』 」— — 《羅馬共和國記事》

「菩提薩婆訶(那昔在,今在,永在的…)」— 《般若般羅密多心經》

The Glory of Civilization, Opéra Garnier

「所以,我們應該來者不拒的接受生命給予的各種悲歡得失,而不是老想著如何離苦得樂,卸下重擔?」
「是的,就像沿門托鉢的遊方行者,生命給什麼?我們就吃什麼。」
「那要吃到難吃的呢?難道你不會犯噁?又或者吃到好吃的,總會念念不忘吧?」
「都會。不用強迫自己莫憎莫愛,而是觀察自己因何會憎惡?如何起貪愛?」
「又憎又愛,不都是苦?」
「當我們不再逃避受苦,這些苦處就是妳自願承受的,是妳生而為人的自由意志,而非命運業報或是鬼神的擺弄;當我們可以自願受苦,不需泯滅生而為人的天性,我們或能在當世人身,慢慢焠煉出一點小小的結晶體。」

「結晶體?你是指靈魂嗎?」
「那是不同文化對它的通俗稱呼。」
「這不是我們與生就有的嗎?」
「我不確定靈魂是否每個人與生俱有,但我知道我們需要努力且保持意識,才能焠煉出一點不怕命運衝撞,質地細緻,資訊層次緊密的意識結晶。」
「它能讓我們死後繼續保有意識?」
「我不知道,也不重要。」

「這不是靈魂最重要的功能嗎?」
「我想不是。
我不知道,因為如果我們活著時都不能保持意識,為何死後就能保有?
不重要,因為靈魂是來自生命活在這個世間時,被悲歡憎愛形塑而成的,不是死後。」
「那什麼才是重要的?」
「生命結束的那一刻才是重要的。」
「為何死亡才重要?不是永生?」
「永生是指你這輩子交的作業永遠活在其他人心中,甚至被寫成經典神話傳頌後世;但老實說,那也跟妳無關了…。
如果暑假永遠不結束,妳會交作業嗎?」
「嗯,暑假不會結束,我就不相信有誰會去寫作業。」

「是了。死亡就是暑假結束的那一天。

死亡昔在,今在,永在。
只有曾經身為生命體,才能擁有死亡。
因為死亡,生存的每一個當下才有意義。
死亡是唯一的句點,陽光下清楚明白的現實;其餘都是流動不實的暫存與假象。

只有當你記得死亡永遠靜棲左肩,下一刻就會聽到她拍打羽翼;
你才有智慧得以選擇,有勇氣得以改變,有同情得以寬容與接受。」

The Glory of Civilization, Opéra Garnier

活得有些意思。

Old tree in autumn sunshine, Cotswolds

「知道嗎?我有一個很棒的發現:人活著,不是非得覺得好過不可。
誰規定我有快樂的義務?以前我老是以為:如果我覺得緊張或者焦慮或者不快樂,我就非想個法子解決不可。
但我學到這不是事實。負面的感覺害不死我。」—勞倫斯.卜洛克-《八百萬種死法》(易萃雯譯)

「波羅揭締,波羅僧揭締…(因經歷而超越,因超越而體悟…)」— 《般若般羅密多心經》

Old tree in autumn sunshine, Cotswolds

「 既然好的壞的,苦的樂的,反正一切都會過去,那我們還活著幹嘛?」
「活著經受,感受,享受這一切。
經受來自外在的和風吹拂,暴雨衝打;
感受發自內在的心緒起伏,悲喜無常。
然後妳才能記得,學會享受這些經受與感受。」

「人總會害怕,會失望,會焦慮難耐,會被欺凌壓迫受傷害,這些怎麼可能享受?」
「享受,來自記得自己。
妳要能記得自己,才能沉靜的觀察外在的經受,與內在的感受:
當妳害怕無助時,請記得恐慌不會有任何幫助,妳就能面對恐懼。
當妳因認真而失望時,請記得光是認真,就已經讓這一切有意義了,並不需要當真。
當妳因等待而煩燥時,請記得那些佇立動人的身影,都來自不抱期待的等待;
當妳被傷害被侮辱時,請順從妳所經歷的無常,但不要服從妳的命運。」

「這些事不能靠讀書聽聞就能理解嗎?非得親身經受感受?」
「妳若沒聽過小提琴聲,我能用語言跟妳解釋什麼是帕格尼尼嗎?
妳若只嗜吃甜點甘味,又怎麼體會生而為人的種種滋味?」

「什麼是體會?」
「以前不知道,現在嚐過了。」
「體會了能幹嘛?」
「活得有些意思。」

Old tree in autumn sunshine, Cotswolds

事情就是這樣(So it goes)

First bus in the morning, London

「當特拉法馬鐸上的人看到一具屍體的時候,他想到的只是這個人在此一特定時刻正處不良情況,但他在其他的許多時刻中卻活得好好的。
現在,當我自己聽說某人死了,我只不過聳聳肩,學著特拉法馬鐸的人對死人的語氣說:事情就是這樣(So it goes)。」
——馮內果.《第五號屠宰場》 (洛夫譯)

「虛擬實境」 (Virtual Reality, VR)
→利用定點裝置,創造一個立體彷真的數位封閉空間。
可取代現實空間,創造任何在現實空間無法出現的事物與情境。」—維基百科

First bus in the morning, London

「常常,讓我們心碎的,並非是那個人或是那些事物,而是整個環境場所,那時我們又該如何?」
「轉身就走。」
「如果我們被各種原因綑綁在那個場所裡,無法離開時,那又如何是好?」

「嗯,曾經有位叫馮內果的年輕士兵,在大戰時,被敵人俘擄,關在一個小城的屠宰場地下室,充滿期待的等待友軍趕來打敗敵人,解救他逃出地下室。

有天,友軍真的來了。但來的卻是遮天蔽日的轟炸機群,扔下史上最大量的炸彈與燃燒彈,整座小城先被全面炸垮,再被逐棟焚毀。

屠宰場裡,連敵人都逃了,他被關在黑暗的地下室裡,看著整棟老建物隨時可能塌陷,但他無處可逃。」
「後來呢?」
「噢,他逃離了。」
「他是怎麼逃出那個地下室的?」
「他沒有逃出那個地下室,但他逃離了那個時間,那個情境。」
「什麼意思?」
「我們常以為時間是一連串的,像線一樣,發生了就不可逆轉。」
「難道不是嗎?」
「這具軀殼是,但妳的心識不是。妳的心識是自由的,可以選擇出入不同的時空場所。」
「為什麼可以這樣?」
「在妳的心識裡,時空場所如同一層層平行並列的資料夾,當妳選擇進入某一個檔案時,妳就是讓現有這個軀殼所在的時空事物,暫時存檔。」

「那萬一在你進去那個檔案時,你的軀殼,或是軀殼所在的這個時空被毀滅了呢?」
「這就是馮內果當時的處境。
他後來發現,有什麼好擔心的?這不就是成功逃離了嗎?反正妳已在另一個時空的資料夾裡活得好好的?」
「天哪,是這樣子嗎?」
「是的,事情就是這樣。 So it goes。」

First bus in the morning, London

什麼時候是關鍵時刻?

Tree in the temple, Taichung

【同人 九五,同人先號咷而後笑,大師克相遇】

五剛中正,二以柔中正,相應於下,同心者也,而為三四所隔,不得其同。然義理所同,物不得而間之,故有此象。

然六二柔弱而三四剛強,故必用大師以勝之,然後得相遇也。

《象》曰:同人之先,以中直也。

大師相遇,言相克也。直,謂理直。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Tree in the temple, Taichung

「不要想打敗敵人,而是要讓敵人打敗不了你?」

「是的。」

「然後敵人就會自己打敗自己?」

「說是這樣說,但通常還是要你們在關鍵時刻去幫一些忙。」

「等一下,你們是誰?」

「所有被你的敵人歸類為敵人們的你們。」

「那什麼時候是關鍵時刻?」

「當敵人的敵人來找你,想跟你會合,跟你站在同一邊時。

一開始,敵人強大時,你們都會受到威脅,意識到自己的劣勢,孤身難敵,號咷不安。

但也因為這種危機感,才會讓你們彼此尋求合作聯盟,去對抗你們共同的敵人。

一開始通常是私下往來,直到敵人意識到你們所形成的威脅,那也正是你們所共同形成的優勢;

直到敵人被迫做出回應,不管是正面強攻還是收買破壞,他的動作都會曝露出他此刻的劣勢,而他的劣勢就形成你們的機會。」

「所以?」

「所以當你們會合相遇時,不免一笑;

因為你們知道,有朋友夥伴站在一起,不再恐懼。

而恐懼,正是敵人用來宰制你們最有效的工具。」

Tree in the temple, Taichu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