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出前所未有價值的人

Globalization, Shanghai

「一件貨物的完整代價應包括三種因素:
一.銷售價格
二,尋貨成本(通常是時間)
三.貨物使用期限」

——— Gary S. Becker & Richard A. Posner .《說真相的勇氣》

Globalization, Shanghai

「 初始,我們用刀破壞了原始世界;接著,我們在鏡中發現每個人都不一樣;然後,我們用文字將想法傳遞給遠方與後世的人;文明到這個階段,工具終於備足了嗎?」
「快了,但還得等最後一項工具登場,文明的要件才算到齊。」
「那是什麼?」
「貨幣,也就是我們通稱的錢。」

「我們什麼時候開始需要錢?」
「當我們取用了自然的材料,生產我們所需要的糧食,衣服,器物;又因著每個人的天份,而各自生產了不同的貨物時,我們自然就需要錢了。」
「以物易物不是很好嗎?」
「今天妳織的衣服換了三條魚,明天妳想換個口味了;但那個種芋頭的傢伙衣服夠多了,他比較想要一個水盆,可是做水盆的也不想要妳的衣服,妳這時該怎麼辦?」
「我應該讓我的衣服去換成一種大家都需要的東西?」
「對,那就是錢。
貨幣是一種奇妙的東西,它先把我們所有做的事量化成一個標準,再用這個統一的標準,讓我們能各自去發展自己想做的事,不用一個一個去問人家要不要?」

「那人應當如何扮演貨幣的功能?」
「首先,那人必需有能耐把不同的人聚合在一起,愈不同愈好,他得讓這些不同的人發揮他們各自的才能,這是資本的第一階段:生產。

第二,就像打橋牌一樣,他得讓這些來自不同人的生產,組合為一種有意義的事物,投入外部的世界時,會得到具體的回饋與報酬,這是第二階段:價值的實現。

第三,當他從外部取得回饋與報酬時,他得公平但又有前瞻性的偏頗,將這些資源分配給這些生產者。
分配不當或完全均衡,會讓組織崩壞或停滯,只有前瞻性的偏頗分配,才能讓大家將心力放在未來那個尚未實現的,更美好的事物上。

最後,這些生產出來的價值,回饋得來的資源,與這些人熟練後的經驗與智慧;是否能形成一種穩定的模式與基礎?然後在這個基礎上,繼續與其他的事物或模式結合,像物種結合一樣,創造出新的物種?這就是資本的最後一個階段:價值的再創造。」

「這樣的人是什麼樣的人?」
「能讓不同的人為了同一個理想走在同一條路上,卻又能各自發揮所長,彼此組合互補,產出前所未有價值的人。」
「那這樣的人什麼時候會失敗?」

「當他習慣用投資報酬率去看待世界時,以為萬事都能量化;忘了他所帶領的,不是資本,也不是貨物,而是人。」

Globalization, Shanghai

優勢不是用來打敗敵人的。

Giant Rock Mountain, Taiwan

【同人 九四,乘其墉,弗克攻,吉】

 墉,剛不中正,又无應與,亦欲同於六二,而為三所隔,故為乘墉以攻之。

然以剛居柔,故有自反而不克攻之象。占者如是,則是能改過而得吉也。

《象》曰:乘其墉,義弗克也。其吉,則困而反則也。

 乘其墉矣,則非其力之足也,特以義之弗克而不攻耳。能以義斷,困而反於法則,故吉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Giant Rock Mountain, Taiwan

「我不懂,既然優勢在我,那我幹嘛還要隱忍等待,為何不主動改變處境?」

「所謂優勢,並非打敗敵人。」

「靠?不能打敗敵人,算什麼優勢?」

「不是不能,而是優勢不是用來打敗敵人的。」

「那優勢是拿來幹嘛的?」

「優勢,是拿來讓敵人無法打敗你的。

如果你佔據戰略高地後就自滿,啥事也不做,那優勢就會變成劣勢,敵人的進犯就會形成威脅。

如果你戒慎恐懼,繼續加強戰術壁壘,一層一層往上疊,那麼這些努力,就會在敵人進犯時,變成你的機會。」

「為什麼會變成我的機會?」

「世上沒有用不完的資源,所有資源經過衝突,都會快速摩擦耗損。

但世上總有看不透的迷霧,衝突一旦發生,快速強烈的互動,會改變已知的訊息與既有的認知。

只要守方不迷惑恐慌,不被攻方在戰場上掌控主動權,在認知上取得解釋權;時間拖得愈久,就對攻方愈不利。

彼時,他的任何一個小誤差,都會變成你的絕佳機會。」

「然後就可以打敗他了嗎?」

「不要想打敗對方,而是要想,怎麼讓對方打敗不了你。

世上唯一可以打敗對方的,只有他自己。」

Giant Rock Mountain, Taiwan

一個對未來有著共同期盼的場所

University Town in Spring, Taipei

“Es brauchet aber Stiche der Fels
Und Furchen die Erd’,
Unwirthbar wäre es, ohne Weile.”

「岩石需要(使用)色澤
大地需要(使用)水渠
那是不適宜居住的啊,如無片刻光陰」

—–荷爾德林.《 伊斯特》

University Town in Spring, Taipei

「你說『場所的事物』決定了我們身在其中的行為與角色,那又是什麼決定了哪些事物在哪裡?」
「場所的構成方式,決定了事物的出現。」

「場所如何構成?」
「每個人為的場所,都有人所賦予的機能,如書店,如城堡;每個自然的場所,也會因著人的接觸,而產生不同的意義,如森林,如荒野;但對人而言,場所的構成要素,最重要的,還是界限。」

「什麼是界限?」
「過此一步,就不是場所了。對人為場所而言,通常是牆,是門,是窗;對自然場所而言,是過不去的河流,走不完的空漠。
場所的邊界,是由不是場所而界定。
……

1996年,農曆春節過後,我被任命為那座夏天要營業的書店店長時,除了煩瑣的門市徵選,書籍分類落櫃外,還要面對未來可能的市場競爭。
那是一個有著悠久傳統的大學書區,已經擁有各種不同樣式風格的小書店,但並沒有一座像我們一樣規模的新式書店。
我不希望被視為侵入者,更害怕引起不必要的殺價競爭。

於是我試著一家一家拜訪各家小書店的店長,一方面說明來意,一方面也試著傾聽,觀察各家書店的經營特色。
那年我剛過完32歲生日。春天的上午,在公司處理完開店前的工作,下午就去走訪這些可能是敵人也可能是朋友的同業。

我還記得從一家洞穴般的社哲書店走上地面時,想起我們剛瞎扯的柏拉圖;再轉到像是一家私人閱覧室的歷史書店時,如小學生般敬聆老編輯話頭一開就停不了的台灣人四百年史…。
剛被任命為店長時,考量同區書店間的競爭,我有一組對應的設店策略與方案。
但隨著一家一家訪談,到春天快結束,要定案開工時,我發現我的想法不一樣了。」

「你被這些同業店長感動了嗎?」
「不是。就算是變成朋友,該競爭的還是要競爭,這才是對同業朋友的尊重。
改變的原因,來自我心中的場所邊界不一樣了。」
「什麼意思?」

「春天開始前,我心中的場所,就是這家書店,邊界是書店的門與騎樓,邊界外的都是競爭者,那是因著爭奪與防衛而形成的場所。

春天結束時,我的場所已經變成這一整個大學書區,邊界是三條大馬路所拼夾出的舊日街巷,邊界內的,不同的書店有著不同的特色,而我所開設的書店,因著座落於大學正對面,是整個書區的門戶,所以扮演的角色不再是分配,而是導入;不是到此為止,而是從此開始。

那是一個對未來有著共同期盼的場所。」

University Town in Spring, Taipei

所有的場所,在妳生命中,只會出現一次。

Winter Street, Taipei

「 是的,這兒已經有人坐過!
草色凝碧。縱使在冬季
縱使結趺者底跫音已遠逝
你依然有枕著萬籟
與風月底背面相對密談的欣喜。」

——周夢蝶.《 菩提樹下》

Winter Street, Taipei

「你說在不同的場所時,就會有不同的我,這是我們可以決定的嗎?」
「這是我們可以決定的。
但我們通常不會意識到這個自主權,而是被動的讓場所決定。」
「這個決定的關鍵是什麼?」
「場所裡的事物。

1979年冬天,我拎著一大袋自家出版的書,來到武昌街的騎樓下。
那天下午天氣好,陽光灑落,有位擺書攤的老人家就坐在半掩的陽光下小睡。
我原先想問他能否讓我們家的書在他那裡寄賣,見他睡了,不好打擾;索性把布攤開,便在他身旁也擺起了小書攤。
那年頭的下午比現在長,行人踅過,有時看了我與熟睡的他一眼。
他醒時,也看了我一眼,我有些窘迫,不知該說些什麼?他似乎看出我的尷尬,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一板正經的說:「嗯,我請你喝杯咖啡?」

「後來呢?」
「後來沒有了。
過了幾天,我興沖沖的又拎著一袋書去時,他的書攤被木板閤上,上頭鍊著一條銅鎖。
又過了一陣子,才聽說他生病了,等第二年夏天去時,連書攤也找不到了…」

「這就是你說的,『場所的事物』嗎?」
「是的。一個場所,可以成為我們的記憶,甚至形成我們生命的一部份,來自於我們在這個場所曾經發生的事。
但如果沒有物,沒有那個騎樓,這個『事件』不會發生;所以『物』先於『事』,有『物』才有『事』。
『事件』發生時,你會有『情緒』對應;『事件』結束後,你會有『情感』出現;很多年後,你想起這件事時,會產生一種『情份』,這就是『事情』。
起初是先有物,才有事;最後反而是你因著那件事,而構成了那個場所跟你的關係,與那時的物件對你的意義,這就是『場所的事物』。」

「那我們能決定什麼?」
「事情的發生,來自人的行為;人的行為,來自意願。
當妳願意前往時,事情就會發生,場所就會出現。

一期一會。所有的場所,在妳生命中,只會出現一次。」

Winter Street, Taipei

場所決定一切。

Summer Bookstore, Taipei

「生而為人的疑惑與質問,不是哲學問題,而是哲學本身。」

—-西田幾多郎

Summer Bookstore, Taipei

「這是你第幾個工作?」
「若是從15歲送報算起,到現在59歲,應該是第29個。」
「做過29個工作,你的心得是什麼?」
「場所決定一切。」

「你是指工作場合嗎?」
「不是工作場合,就是『場所』。
英文稱為『Place』,德文叫作『Platz』,日文喚作『ばしょ 』的時空因素。」

「我不懂。我們從小被教育,到不同的場合要有不同的規矩,要會看當時的情況說話做事,要懂得調整自己去適應環境,你說的不是這件事嗎?」
「我以前也以為是,直到有一天,才知道不是。」
「那一天發生了什麼事?」

「我從小在街頭遊蕩,送報,擺書攤;長大後,幫某家正在成長的書店作市場分析,也還是在街頭討生活。

1995年冬天,我站在某大學校門口,看著對面一座空屋,一邊計測著每小時的人流量,一邊想像未來當它成為一座書店時的模樣。
那座空屋歷經百貨公司,連鎖書店,折扣書店經營過,但都沒有成功;於是流言蜚語,說此地風水不佳,衝到大學校園內的大道。
但我猜想它有一個結構性的因素,而這因素是可被解決的,於是報告送上去,結論是可行。
但那時書店正在成長,人手不足,報告送上去,卻找不到店長接,我也不知打哪來的勇氣,居然自薦,而老闆竟然也答應了。

半年多後,我成為這座書店的店長。在那個夏天午後,從地下二樓的辦公室走到一樓的店面,透過大片玻璃,看向大學校門時;在夏天的午後雷陣雨中,我看見半年前,那個不是現在的我的自己,站在那裡,專注的看著這家冬天時還不存在的書店。」

「你看見過去的自己?」
「不是過去,而是另一個自己。

生而為人,我們常誤會自己是一個穩固的個體,由生到死,從一而終。
但其實這個身體與意識的結合,是不完整的;如果沒有『場所』包覆,就沒有『我』的存在。
事實上,必得透過不同的『場所』,才能生成那個所謂的『我』。

穩定的生活居所與人際關係,常會讓我們錯覺有一個不變的『我』;但我卻在同一個場所的門裡門外,因著角色的轉化,而看見『我是不是我的我』。

因為『場所』是流動不住的,所以此處的我不是彼處的我,彼時的我,更無法是此時的我;無關道德,不是意願,就是老老實實的做不到。」
「做不到什麼?」

「做不到永遠不變。
就像我們年輕時對情人許下的諾言,當時都是真心的,永遠都是騙人的。」

Summer Bookstore, Taipei

什麼是環境?什麼是情境?

Yushan in spring, Taiwan

【同人 九三,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歲不興】

 莽,剛而不中,上无正應,欲同於二而非其正,懼九五之見攻,故有此象。

《象》曰:伏戎于莽,敵剛也。三歲不興,安行也。 言不能行。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Yushan in spring, Taiwan

「你說:優勢在己,機會在彼。要能隱忍被動的等待環境變化,情境不同?」

「是的。」

「什麼是環境?什麼是情境?」

「所謂環境,是指物質的構成,依物理的規律運作,人未涉入。

所謂情境,是說人碰觸環境,因環境時空而動心起念,是謂情境。

妳若能先敵人一步,隱伏前進於低處,讓敵人無所知覺,不知環境已然改變,這就是妳的優勢。

在敵人不察中,佔據戰略高地,當敵人意識到時,妳已形塑情境,掌握機會。

但這些優勢與機會,都要建立在妳可以三年、三十年的隱忍不動,不改變現狀。

妳若妄動,優勢就會變成劣勢,機會就會變成威脅。」

「還是不懂,我不動,環境如何變化?情境為何會不同?」

「妳不動,敵人自然會亂動,會擾動環境,改變情境。

有一天當妳發現處境也跟以前不一樣了,那就是時機將臨的前刻。」

Yushan in spring, Taiwan

當有人因此想得不一樣,他們就會做出不一樣的事。

Promenade of Civilization, Opéra Garnier Paris

「 被記錄的歷史總有違生活經驗。
通常被記錄的都是特殊事件,而後人把特殊事件解讀成:
那個時代的人,都做這種事。」

——威爾.杜蘭 -《讀歷史,我可以學會什麼?》

Promenade of Civilization, Opéra Garnier Paris

「 當我們放下鏡子,看向世界時,接下來會做什麼事?」
「當我們認真的看待真實世界,就會有想法。當我們有想法,就會想告訴一些人,或與另外一些人討論。」
「所以文明的第三項工具,是語言嗎?」
「不是。是文字。」

「為什麼是文字?不是語言?」
「語言是本能,但文明不是本能,文明是在本能基礎上積累發展出來的事物。
語言是聲音,今天我跟妳說,明天妳跟他談,風中迴響,悠悠即逝,無法保留更無法積累,無法成為文明流傳後世。

一直要到文字出現了,文明才開始連結與傳承。
起初,我們終於能將這些凝固在紙頁上的聲音,送到遠方給已經離開的人。
接著,我們又發現,這些記述下來的符號,能把此刻發生的事,讓尚未來到的人知道。

最後,當我們坐下來,用文字描述一段故事,抒發一種情懷,論述一個理念時,對象竟然是這輩子從未見過,也永遠不會認識的人;如同擲瓶出海一般,隨著潮汐,風向,瓶中的文字會被誰所讀取,我們一無所知,因為一無所知,所以充滿希望。」

「刀子改變了世界,鏡子改變了我們,那文字改變了什麼?」
「透過文字,我們得以改變別人。當有人因此想得不一樣,他們就會做出不一樣的事。」
「人要如何成為文字?」
「文字是容器,裝的是理念與想法。
那些與我們活在同一個時空,卻能透過思辨,看見不一樣世界的;或是活在現刻,卻能看見未來將會遇到的挑戰與機遇,因而影響千百年後的,都是把一輩子活成一本書的人。」

「這些像本書的人,最大的問題是什麼?」
「影響力愈大的書,問題也愈大。
問題通常有兩種:

其一,他們的理念想法太強大了,讓閱讀的人失去了自我,因為無法與之對話,辯論,所以終身變成那本書的附註。
其二,他們的影響力流傳太廣了,以致讓後世產生誤解,以為他們說的就是那個時代的全部,而忽略了其實還有許多美好或不美好的現實。」

Promenade of Civilization, Opéra Garnier Par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