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沒有日不落帝國。

Dawn rising on the southern coast. Xiamen, China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國家元首和非常富有的人雖能方便地獲取醫療保健服務,卻並不比普通人活得時間更久呢?」

——納西姆.尼可拉斯.塔雷伯.《反脆弱》

Dawn rising on the southern coast. Xiamen, China

世上沒有日不落帝國。
赫赫陽陽,日出東方。過了正午時分,迴光再亮再美,也是西照。

帝國日落時,通常會出現三種因長期積累而出現的病徵:

一.變大
因著帝國要控制的領域廣大,相對產生龐大的組織與系統對應,以落實控制。

二.變肥
因著龐大的組織單位深入控制領域,與當地資源產生交換,形成利益共同體。

三.變笨
因著組織系統異化成不同的利益共同體,必然會選擇對已有利的資訊予以反饋至中樞,並隱瞞對已不利的資訊。而資訊管道末端的中樞,所得的資訊也是經過各路諸侯編輯過的資訊,不是互相矛盾,就是偏執一端。因此而得出的判斷與決策,常會讓人有高處雲端,不在人世之嘆。

生值帝國落日的有志青年,通常有兩種選擇:

A.加入帝國,參予利益分配,在帝國的母體中滋養自身的勢力。
B.站到帝國對立面,起而反抗,形成革命團隊。

真正有趣的是,不管年青人做了哪種選擇,不管是否站在對立面;他們都將成為歷史宿命的同謀者。

他們的所作所為,都會加速帝國落日,迎來歡樂的黃昏宴饗與失序的混亂黑夜。

Dawn rising on the southern coast. Xiamen, China

看得懂的書,看它幹嘛?

Small bookstore by the sea in the south, Xiamen

「我總是做我不會的事,以學習怎麼做。
(I am always doing that which I cannot do, in order that I may learn how to do it.)」

–– 畢卡索

Small bookstore by the sea in the south, Xiamen

「 你給我的書,我都看不大懂。」
「看得懂的書,看它幹嘛?」

當我們面對陌生事物時,難免疑懼,而希望躲回熟悉溫暖的領域。
如此,一輩子窩在家裡就行了,幹嘛出門旅行?

學習如旅行,當妳身處異地時,有兩件事可以改變妳眼前的世界:

首先是「觀點」。
這個所在,有千萬人走過了,但妳沒來過,就不算數。
妳來了,只是複頌往聖先賢對這個領域的描述,而沒有妳的想法,也等於沒來過。
觀點,不是同意,也不是不同意;是指臨在此時此地的,妳立足的角度,看法,感受,與自然而然的態度。
觀點不怕粗陋,不扮高深,唯需誠實而已。
有了觀點,才會有對話。

其次是「關係」。
觀點形成對話,分別彼此;關係則是從對話的彼此,找出共同的連結,形成新的脈絡。
妳是誰?因何在此?
神話中的初生梵天,世上唯此一尊,竟無法回答自已的疑惑;只好瞑目獨舞,在黑暗的宇宙中創造世界。
當世界初生後,衪才建構起與這個世界的關係,也同時在靜默的微笑中回答了問題。

人最本能的需求之一是連結彼此,在彼此的關係中找到自已的角色。
在學習與旅行的過程中,我們以觀點在敗壞的世界中看見新生的事物,讓彼此在斷裂的時空裡重建關係。

http://ibabel.tw/fair/index/494

Small bookstore by the sea in the south, Xiamen

好學生問對錯,中輟生問幹嘛?

Heavy rain in the afternoon, Yonghe, Taipei

「大家先假設一個可能性:我們都瘋了。
這麼一來很多難解之謎就會迎刃而解。」-馬克吐溫

Heavy rain in the afternoon, Yonghe, Taipei

曾經很幸運的,在大企業,與優秀的人共事,卻常被一個問題問住:
「這是對的事情嗎?」

那些優秀的同事,習慣「正面表列」,只有確認這些事是「對」的,才去做,其他無法辨識的,一律不碰。

我猜想跟他們成長過程有關,因為他們一路過關斬將,都是靠「答對正確答案」,資源與位子由此而來。

但「正面表列」的思維,會讓選項愈來愈少,連結與創新的可能也會變小。

我從來沒問過這樣的問題,作為中輟生的我,只會問:

「這事因何而來?何以致此?所以,我能拿這事幹嘛?還是閃開為妙?」

在社會上討生活一定時日,你會習慣「負面表列」,就是有些事別去碰,其他都可以。

我們既然學不會「正面表列」,就只好試著「Trial and error」,「負面表列」之外的,都是可能與創新。

http://ibabel.tw/fair/index/176

Heavy rain in the afternoon, Yonghe, Taipei

觀察自己,能讓我們得到自由。

( Image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困擾盲人的並不是黑暗,而是相同重複的顏色一再浮現,反而讓人更渴望黑色的慰藉。…有種顏色是盲人──或至少說我們這種盲人── 看不見的,那就是黑色;另一種是紅色。

紅與黑將我們拒於門外,對於早已習慣在完全黑暗中睡覺的我,很長的時間都被困在這霧靄般的世界,在這淡綠或淡藍朦朧地發著光的霧裡,這就是盲人的世界。

我想躺臥在黑暗中,盲人的世界並非人們想像的黑夜。」——–波赫士

( Image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你提過好幾次,要能『觀察自己』?」
「是的。」
「我們觀察這個世界都來不及了,為何要觀察自己?」
「因為這個世界來自妳的意識所體現,當妳觀察這個世界時,這世界就變成現實,也就失去變動的可能了。」

「什麼意思?」
「還記得我跟妳提過的量子態中的『量子疊加』與『量子坍縮』嗎?」
「當事物處於量子態時,若沒有觀察者,那它既是這個,也是那個;這被稱為『量子疊加』。
但如果出現觀察者,事物會因著觀察者所處的立場角度,立刻變成只有這個,不是那個;這被稱為『量子坍縮』。」
「很好,這就是我們眼前這個現實世界的成因。」

「那我們為何要觀察自己?」
「一般而言,觀察自己可以讓自身得到超越,而不再經受因此身所帶來的痛苦。」
「真的嗎?」
「嗯,我們熟悉的古老經典,一開頭就是那位能『觀察自己存在』的覺者,因此得以『渡一切苦厄』。
但,我猜想不止於此。」
「都渡一切苦厄了還不知足?」
「其實,『渡一切苦厄』這五字漢語,來自那位著名的大唐留學僧超譯。妳若去檢視同時期傳入圖博的圖博文經典,或更早期的源頭梵文經典,都沒有這一句。」
「哪這位留學僧幹嘛超譯?」
「我猜想是他在經歷了那麼多危難痛苦時,都靠著觀察自己渡過一切,所以日後在翻譯這段時,才忍不住夾帶了自己的心得私貨。
但其實『渡一切苦厄』,是如果妳能觀察自己後,必然發生的作用。在經文中強調這項,反倒讓經文變成手段,好像是為了要避免世上諸般危難,才去觀察自己。」

「啊要不然咧?」
「觀察自己,能讓我們得到自由。」
「你在說什麼?」
「當我們觀察眼前的世界時,世界就從『量子疊加』坍縮為現實,失去變動的可能。」
「是吧?」
「那如果我們能夠觀察那個,忙著不停觀察世界的自己呢?」
「會怎樣?」

「我們就會從量子坍縮的現實點,回到量子疊加的不確定點:既是這個,又是那個。
當我們可以回到那個不確定點,就可以瞥見世界並存的的各種樣貌。」

( Image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言應證否,行當試誤

late night library.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知識分子這個名詞,是用來描述有個人發現了,世界上存在著比做愛更有趣的事。」

—-赫胥黎,《美麗新世界》作者。

late night library.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你說:『形塑人格特質就能改變命運』。那你如何形塑自已的人格特質?」
「老實說,當我意識到這件事時,已經年過半百了。命運不命運,多少已被前半生的言行業力,糾纏決定了大半。
但我五十歲之後,慢慢發現自己似乎有意無意,在遵循某些自我要求。
不管是否能完全做到,這些自我要求,必然也正在形塑我後半生的人格特質。」
「哪些自我要求?」
「目前意識到的,有四條。
第一條就是之前說過的:『言應證否,行當試誤』。」
「這個要求能帶給你什麼?」
「知識。
一般我們統稱的知識,可概分為三種:

第一種,是概念性的,透過邏輯推論,來理解這個世界的運作原理。因為抽象,所以不會被眼前的具體事物所騙。
這種知識,就是所謂的『學養』。
透過『言應證否』,說出去的每句話都被要求是可被證明為不實時,我們就不得不自我約束,不會說些放在正反論述,代換不同主詞時都說得通的廉價論述。

第二種,是操作性的,透過面對實做,而碰觸到這個世界的運作機制。因為具象,得以一點一滴的,實際改變這個世界的面貌。
這種知識,我們稱之為『技藝』。
透過『行當試誤』,在進行每個行為動作時,都要設想預期的結果,進而得到與真實結果的誤差,再去追究誤差原因,改變操作方式,週而復始,不斷改進,我們就能累積出純熟的技藝。

在這個世界上,我們能看到的,大多是上述兩種知識的持有與操作者。」

「那第三種呢?我們就看不到嗎?」
「第三種,世上實有,但也真的不容易看得到。這種知識,我們可稱為『體悟』。
『體悟』,意味著可以直接碰觸到這個世界運作時的後台機制,也就是我們稱之為『造化』的,那個既形而上又形而下的原理。

這種知識的出現,又有兩種可能:
其一,累積了多年的『學養』與『技藝』之後,言行都已內化為一種直覺狀態,不必刻意覺察思索,就可直證本來。
其二,因緣際會,橫空出世,在極少數人身上突然就出現了。這世上發生過一些類似案例,傳統上我們稱為「宿慧頓悟」。

「宿慧頓悟」不因求而得,不因迷而失;作為凡人,我們只能老實要求自己:『言應證否,行當試誤』,以此積累出一些知識。」

「要求這麼多,那說到底,我們為何要追求知識?」
「為了好奇,有趣,與自由。」

late night library.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非問不說,知謊不言

Riverside in early summer, Taipei
(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1999年,我上路拍密西西比河沿岸時,給自己定了個規矩:
如果開車路上遇到吸引我注意力的事物,一定要掉頭回去看看。
有意思的是,那些讓我掉頭回去所拍的照片,最後很少被選進攝影冊裡;因為讓你有第一眼注意到的,往往是很廉價的東西。

慢慢地,我就學會了辨識。」

—-艾瑞克.索斯(Alec Soth).瑪格蘭攝影師

Riverside in early summer, Taipei
(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你的第一條自我要求是:『言應證否,行當試誤』,那第二條呢?」
「第二條是:『非問不說,知謊不言』。」
「第一條是為了追求知識,那二條是為了什麼?」
「第二條是為了守護知識。」
「不是說『真金不怕火煉』嗎?那為何又需要守護?」
「真金不怕火煉,卻可能變得廉價。」

「知識如何變得廉價?」
「瓶子沒有打開,卻拼命往瓶口倒水,原應珍貴的水灑了一地,變得輕賤。」
「什麼意思?」
「人家沒問,你卻拼命說。」
「所以都得等人家問?啊你就不能主動些嗎?這會不會又是你們這些自以為有知識者的傲慢?」
「人家若沒問,就表示他不想知道,瓶子的口是封閉的;人家若問了,才意味著他想知道,此時瓶子的口打開,你才能將水倒進去。
若是人家不想知道,你還碎念不停,這才是自以為是的傲慢。」

「那知謊不言呢?」
「覺察到自己在說謊時,就要住嘴。」
「自己在說謊還不自知,需要覺察嗎?」
「剛好相反,當我們不自覺時,就是最容易說謊的時刻。」
「你在說什麼啦?」
「說謊與欺騙,隱暪有何不同?」
「啊不都一樣?」
「不一樣的。

我們知道事實,但人家問我們時,我們刻意告訴他不是事實的訊息,這是欺騙。
我們知道事實,但人家問我們時,我們裝作不知道或忘了,這是隱暪。
我們不知道事實,但不管人家問不問我們,一開口,都說得好像我們親臨現場,既知來龍,又悉去脈,還可以跟人家打賭未來的發展必如你所料。
這是說謊。

我們不會每天都須要欺騙別人。
我們通常也不至於每天都得隱暪一些事物。
但我們常常,每天,時時刻刻,都在說謊。

說謊不是知識,但因為看來很像知識,所以會讓你自己變得廉價。」

「什麼原因讓我們變得廉價?」
「本能。
人家沒問,卻拼命說,是因為想讓人家依著我的意思行事。
不知道事實,也說得自以為知道,是因為我想讓自己顯得有知識有力量。
這些,都是自我,因著本能的恐懼與虛榮,侵奪了理性知識的位子。」

Riverside in early summer, Taipei
(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自由人如何成為奴隸?

Amsterdam Airport in the early morning in autumn

「當人民被迫服從而只好服從時,他們並沒做錯。
只是一旦人民可以打破自己身上的桎梏,而勇敢打破它時,他們就做的更對了。」

——讓·雅各·盧梭(Jean-Jacques Rousseau.《社會契約論》

Amsterdam Airport in the early morning in autumn

解釋,先於控制。
若欲控制,必先解釋。

所謂奴隸,並不只是被控制的人。
一名奴隸,必先是被解釋的人,才會成為被控制的人。

自由人如何成為奴隸?
被強加於她身上的現實所解釋。

身而為人,本就有尋求意義的基因,那些做什麼事都找不到意義的人,早就在數萬年自我滅絕了。
同樣的,我們也擁有將現實合理化的本能,給予現實意義,然後屈服順從。(這就是我的命。)
那些接受現實的人,大部份都存活下來了,那些不接受現實的人,大部份都活不下去。

這就鼓勵了那些強加於他人所不欲的行為者,因為他們從現實中嚐到甜頭,繼續創造更多現實,就會被合理化,就會得到解釋權,就可以控制更多人。
「因為我太愛妳了,所以…」
「因為這裡自古就屬於我們,你我都是同根生,我們都是偉大民族的一份子。」
「因為這個偉大國家是我父輩拎著腦袋建立的,所以我們當然可以統治你們。」

當妳同意上述解釋,妳就成為被解釋與被控制者。
而妳的同意,也會鼓勵他去做更多強加於別人身上的行為,好創造更多可控制別人的現實。

掙脫控制,必先掙脫被解釋。

Amsterdam Airport in the early morning in autum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