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無好壞,只有人因得失而生的憂喜苦樂。

The corner of the old street, new Taipei

「令生活痛苦難忍的,是細微的捉弄。
我樂意頂著狂怒風暴,奮力前行;但和風徐徐時的一粒微塵,吹進了我的眼睛,便足以讓我焦慮煩惱,裹足不前。」

—-Soren Kiekegaard(丹麥哲學家)

The corner of the old street, new Taipei

「你是理想主義者嗎?」
「說來可恥。但我猜想,我可能是的。」
「你是說你看待世界都充滿理想,正面積極嗎?」
「不是。妳說的是樂觀主義者,不是理想主義者。
樂觀主義者相信不管如何,明天一定會更好;理想主義者知道,如果我們不做些事,明天會比今天更糟。」

「所以理想主義者不樂觀嗎?」
「理想主義者起初通常是樂觀的,但生活的現實,造化的試煉,會一再剝除他那自以為是的自大與樂觀,直到大部份的人放棄他們原先所相信的事物,剩下一小撮無可奈何的人,只好被迫成為理想主義者。」
「這樣的人,特點是什麼?」
「看世界不順眼。」
「很多人看世界都不順眼啊?」
「大部份人看世界不順眼,只是因為這個世界不合他們的利益與價值;
理想主義者看世界不順眼,是世界沒有進化,沒有創造出新的,比現在更好的事物。
有趣的是,理想主義者因此,得以體認到一件奇妙的事:

這世上其實沒有真正的壞事,只有某人因為某事所引起的壞情緒。」

「什麼意思?」
「所有的事物在時空之間發生,都是來自整體結構的持續變動,但人註定只能站在某個角度某個立場去跟它發生關係,因此而產生利害得失;你的損失,常常就是某人的獲得,所以事無好壞,只有人因得失而產生的憂喜苦樂。」

「所以?」
「所以理想主義者,在處理這個世界所發生的事物之前,要先學會處理自己的欲望與情緒。」

The corner of the old street, new Taipei

當我們以為明天會更好的時候…

Old theater alley, Taipei

謝幕時,滿場歡聲雷動。她拍紅了雙手,高聲喲嗬,轉過頭時,雙眼淚光閃爍…。

我坐在台下,隨著台上的角色拋出疑梗而心懸,抖開包袱而開懷;全場觀眾如我一般,不時爆出笑聲。
一齣從舊戲曲改編而來的新劇,竟能如此貼近現實,爽利好看。
那是1980年,夏天晚上,植物園裡的老舞台。

與前些年的舞蹈新作一般,彷彿初夏爆開的各種演出,讓小小的島嶼翻了個身,像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隔壁女孩,某日回頭一笑,竟讓你陌生驚豔,終夜不眠。
散場時,與劇團相熟的友伴招呼著到後台,我尷尬又難忍好奇的跟著,站到化粧室前,便不好意思進去,看著友伴與剛才站在台上的演員們笑鬧,似遠又近。

那天晚上,他們去吃宵夜,我婉謝了友伴的好意相邀,一路回想著劇情,一路笑著回家。

那個夏天,我們隱約知道,這座南方的小島,因著重新拾回自己的身世,而對未來充滿想像;再過些年,我們更是在街頭傳唱:「明天會更好…。」

Old theater alley, Taipei

2009年,春天。
劇團為了紀念成立30年,找回當年演出這戲的老班底,唯一不同的,是這次的舞台又新又大。
進場前遇見了劇團時期的同學,相聊起來,都是因這齣戲啟蒙,也因著三十年後,能看到老師們重演這戲而期待著。

幕起,熟悉的鑼鼓點一蕩一蕩的敲打在明亮的舞台上,那年的演員彷佛穿過三十年的光陰,開口發出第一聲喟嘆。
人站到位置上,戲就上身了,這些台詞跟了他們三十年,終於又出來透氣了。
我期待的等著熟悉的感覺回來,但奇怪的是,一切事物都熟悉,但感覺如此陌生。
演技退步了嗎?不是的,明明白白都比三十年前好;
戲不對了嗎?不可能,原汁原味,節奏甚至比三十年前還要緊湊。
但是,不好看了…。

我心中忽然明白,一陣酸楚,如果對照組都一樣,那唯一的變動組就是我,我怎麼還會是那個剛滿十七歲,既白目又害羞的男生呢?
戲繼續走著,我卻悲傷難耐,原來那些年,當我們以為明天會更好的時候,其實就是最好的年頭了。

謝幕了,滿場歡聲雷動。
同學拍紅了雙手,高聲喲嗬,轉過頭時,雙眼淚光閃爍…,看著我說:
「靠,好難看的戲。」

Old theater alley, Taipei

思維生物

Colonial Dance Classroom, Taipei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逐無涯,殆已。」

———莊子《內篇.養生主》

Colonial Dance Classroom, Taipei

「訊息無時不在發生,資料也無刻不在積累,隨時在為眼前的事物賦予意義,趨吉避凶,這就是我們每天要面對的?」

「有一位叫卡爾巴柏的聰明人,曾經提出這樣的說法:

人能辨識的事物狀態,只能是確定的開始與結果,中間過程一直在流動中,我們也一概不確定。
我們就從開始與結果中,去創造我們相信的「通則」,也就是某些人口中的「自古以來,眾所周知,不容懷疑,不可辯駁…」之類的凡世信仰。

創造了「通則」後,我們就會開始運用:
當某件事物開始時,我們很快代入通則,會說「這樣行不通啦」,這是預測。
當事物的結果如我們所料,就印證與解釋了通則。
當事物不如我們所料,是超乎預期的,我們就被逼得拿出通則,修訂改錯。

這就是人的封閉、合理化思維,一直不停的在尋找通則,消去例外。

但現實不是這樣的:
事物開始時,我們因著所處空間的立場不同,就有了局限性;也因著事物初始,會讓我們的感受強烈,產生印象固著的「錨定效應」。

到了事物結束時,因著空間立場不同而產生的互動磨擦,已經改變事物的狀態;而事物初始時的固著印象,又會讓我們睜著眼卻看不見環境因著時間的流動而產生的變化。

空間導致的『瞎子摸象』,時間必然的『刻舟求劍』,這兩種開放效應相乘,必然會破壞人類自以為是的封閉『通則』,而不停的創造意外。」

「永遠在尋找不可能存在的通則,消去必然會出現意外的例外,這樣不會很累嗎?」

「會。但我猜想這就是我們可以持續進化的原因:若是沒有資訊與意義的變化,逼得我們不停的思考,感受、挫折,選擇…;我們就不會是如今的思維生物了。」

Colonial Dance Classroom, Taipei

所有事物中,最禁不起時間摧折的。

Colonial Japanese houses, Taipei

「楚人有涉江者,其劍自舟中墜於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劍之所從墜。」舟止,從其所契者入水求之。舟已行矣,而劍不行,求劍若此,不亦惑乎?」

——《呂氏春秋.察今》

Colonial Japanese houses, Taipei

「我們因為彼此在空間裡的位置與角色,決定了我們的關係與意義?」
「是的。」
「那如果我們的空間一直不變呢?一二三,木頭人,大家都不許動?」
「妳上次玩一二三木頭人,是什麼時候?」
「幼兒園吧?」
「假如妳們那時喊出一二三,木頭人後,幼兒園忽然被一種神秘的力量封印,時間真的靜止不動了,一直到此刻才被打開,妳們幾個小女生從幼兒園走出來,妳猜會發生什麼事?」
「天哪,好可怕,世界完全變了。」

「對,即便空間不變,時間也會改變一切;尤其是資訊,是所有事物中,最禁不起時間摧折的。」
「什麼意思?」
「妳早上起床時,聽到天氣預報說今天會下雨,要記得帶雨傘。」
「是啊?」
「然後妳明天起床時,記得昨天說會下雨,所以還是要帶雨傘?」
「拜托啦,誰會用昨天的天氣預報去判斷今天的天氣?」

「前兩天,我回妳阿媽家,她一如往常的跟我聊起厝邊鄰里的瑣事,我卻突然覺得悲傷不耐。
我們彼此的角色永遠不會變,但她所在乎的事,對我已經沒有意義了。
同理,我也無法跟她講工作中的挫折與願景;時過境遷,現實關係中的無奈,不是因為冷漠或絕情,而是來自同樣的資訊,在時間的洪流中,對某方仍具意義,對某方卻失去意義。」

「啊你就不會裝一下嗎?」
「我是她兒子…。妳覺得妳跟我裝一下時我會看不出來嗎?」
「噢,所以我從來不跟你裝。」
「還好後來她突然談起某女星的緋聞。」

「緋聞八卦?」
「對,那時我們忽然有了交集,她對那位小姐的緋聞有些不恥,但我卻為那位小姐辯護,她自己的身體,她自己決定。」
「所以,後來你們就靠著別人的緋聞達成交流?」
「嗯,那位小姐與八卦媒體一定不知道,她們所提供的資訊,因著共時性,讓一對母子得以交換不同的觀點與意義,進而了解彼此的價值觀。」

Colonial Japanese houses, Taipei

妳說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Bridge in Twilight, Taipei

「有王告大臣,汝牽一象來示盲者時,眾盲各以手觸。大王喚眾盲問之:「汝見象類何物?觸其牙者言:象形如蘿菔根;觸其耳者言如萁;觸其腳者言如臼;觸其脊者言如床;觸其腹者言如瓮;觸其尾者言如繩。……王喻如來正偏知,臣喻方等涅槃經,又象喻佛性,盲者喻一切眾生無明也。」

——-《涅槃經》

Bridge in Twilight, Taipei

「所以資訊是客觀的,意義是主觀的?」
「如果大家得到的資訊來源都一致,那我們或可先假設資訊是客觀的。」
「啊不然咧?」
「但通常從一開始,大家得到的資訊來源就不一樣,這註定了從事實開始,就無法客觀。」
「什麼意思?」

「假設有這樣一個人,曾經在某塊土地上造成無法挽回的災難,妳說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這有什麼好問的,當然是壞人。」
「但對他的小女兒而言,他卻是記憶中最溫柔善良的父親,每次她犯錯,他都會婉言相告,包容寬恕。」
「那是他女兒才這樣吧?這點你連那個壞人都比不上。」
「嗯…好吧。他的同事說他陰險虛偽,但他某位以正直與壞脾氣著稱的少年好友,每次遇到困境時,就會說要去投靠這個壞人,因為他信任這個陰險虛偽者的人格。」
「所以這個傢伙,又是壞人,又是好爸爸,又陰險虛偽,又被朋友信任?」
「對。」
「這裡頭有人惡意中傷或有人美化了嗎?」
「我猜想沒有。這裡頭每個人都說了實話。因為他們都實際接觸到這個人的某一面。」

「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空間。」
「什麼意思啦?你一定被很多人說你很假掰對不?」
「每個人得到的資訊,事實前提已經不一樣了;再加上每個人所處的立場,給予的意義也大不相同,兩兩相乘,這就是來自空間的錯位與既視感。

對。我會因為身處不同的場所,所遇見的不同處境,而呈現不同的面貌。
那個壞人也是,親愛的,妳也會是。」

「…我只有對你比較壞。」
「我知道。因為我們身處的空間,決定了彼此的角色。這是我的報應,也是我的榮幸。」

Bridge in Twilight, Taipei

只有人的角色出現時,資訊才有意義

Man-made things have meaning first,
and then become things.

「神將那人安置在伊甸園,使他修理,看守。
神吩咐他說:『園中各樣樹上的果子,你可以隨意吃, 只是分別善惡樹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舊約.創世記》

「什麼是訊息?」
「妳腦中的想法,心中的感受,外顯於世界,化為妳的行為,語言,表情;或者透過某種媒材,變成妳的創作,讓另一個人可接收到時,就是訊息。」
「那什麼是資料?」
「同樣來源的,或同樣類型、同樣目的的訊息,持續發生積累,就會形成資料。」
「這就是我們所謂的資訊嗎?」
「是的,發生在客觀世界,有一定規律的組合,就是資訊。」

「什麼樣的資訊才有意義?」
「什麼樣的資訊都沒有意義,只有人的角色出現時,資訊才有意義。」
「什麼意思?」
「妳最近清理雜物時,是不是清出了一堆小時蒐藏的動漫紀念品拿去回收?」
「嗯,我不喜歡了。」
「可是妳還記得國中時如何興奮的約朋友去逛同人展,回家時如獲珍寶的把這些紀念品帶回來時的開心嗎?」
「記得啦,可是現在就是沒感覺了我也沒辦法啊?」
「對,當妳已不是國中時那個迷戀動漫的少女時,這些承載資訊的紀念品,就失去意義了。」

「所以意義是因人而異?」
「更精確的說,是因人的角色而異。人還是那個人,但角色會隨著時間,場所,遇到的人與事物而轉移變化。
聖經裡的神,當衪把創造出來的第一個人安置在伊甸園,使他修理,看守時,就是先給他一個角色。
當衪說『各樣樹上的果子』,是給予資訊,而『你可以隨意吃』,就是賦予他意義。」
「那分別善惡樹上的果子不能吃,吃了就死又是哪招?」
「那叫『權威控制』,除了賦予意義外,也建構這個事物與其他事物的關係,給予權重,讓使用者遵循設定秩序者的意志而行。」

「可是那人還是吃了不是嗎?」
「對,這故事告訴我們,哪怕是神,是世界所有事物與規範的制定者,也無法侵奪事物對個人的意義。

資訊就像顏料,意義就是人使用顏料塗抹成畫。
而人,是會變的…。

當我幫妳把那些動漫紀念品拿去回收時,多少有些感傷。
我心中知道,那個在夏天雨中與友伴排隊,等同人展開門的小女孩,已經不會再回來了。」

Harrods,1999

生產者創新

Evening Tavern, London

「對我而言,夢想就像是定罪。
我是自己夢想的囚徒。」

——Sergio Gabriel Martinez(2010世界最佳拳擊手,37歲高齡奪得世界中量級拳王)

Evening Tavern, London

一.任務
消費者需求,只會帶來效率的提昇與效能的改進,不會有意外的創新。
結構性的,與現有商品與服務截然不同的、不連續的創新,只有來自生產者。
生產者除了滿足已知的需求外,更應創造未知的,比現有更好的商品與服務,來取代已知的事物。
創新,是生產者的天命。

二.資源
為了完成「創新」的任務,生產者必須擁有,比滿足既有市場所需的產能更多的,額外的利潤。
創新必得承擔風險,必得經受時間。
沒有額外的,足以支付風險與時間消耗的利潤,生產者將不敢也不會創新,市場將出現更多同質而價廉的商品與服務,在價格與成本競爭下,品質逐漸崩壞。

三.權力
為了擁有更多支付未來創新的利潤,生產者必須取得兩種權力:
1- 價值解釋權
不透過經銷商,直接面對終端消費者,解釋商品與服務,讓消費者理解與感受價值的權力
2- 價格控制權
即便有經銷商,但仍能透過直往銷售,控制市場終端價格,讓利潤維持合理空間的權力

四.義務
為了取得「價值解釋權」與「價格控制權」,生產者必須做到,讓消費者得到「物超所值」的商品與服務的義務。
消費者所消費的,不是「價值」,也不是「價格」,而是「價值超過價格」這件事。
長期以來,「物超所值」的義務,是由經銷商來為消費者完成,所以「價值解釋權」與「價格控制權」,自然也由經銷商所掌控。

生產者必須取得新的工具,學習新的技能,最重要的,要有新的體認,才能從經銷商手上,一點一滴,逐步取回這項義務。

那時,消費者與生產者眼中,自然會看見不同的彼此,並在新的關係基礎上,創造新的未來。

Evening Tavern, Lond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