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常常以為自己是誰?但不知道自己可以是誰?

Touch your own boundaries, Brooklyn Bridge

「 沒有人可藉由摒棄行動而從中獲取自由; 也沒有人能僅僅由 拒絕行動而臻至圓滿。…於此世界, 人們為行動所束縛 — 除非能將行動作為獻祭。

因此, 阿朱納啊, 以無執著之心為之, 僅以之為獻祭。」——《薄伽梵歌》.周賓凰/譯

Touch your own boundaries, Brooklyn Bridge

「當世界成形了,就會累積勢的流動,當勢不可擋時,就會出現轉折的機會;我們應該把握這個機會,讓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對嗎?」
「不對。」
「……」
「機會隨時都會出現,但要不要掌握,妳自己決定。
掌握了這個機會,世界是否會變得更美好?沒有人,也沒有神仙上帝敢打包票。
形,勢,機,是造化的法則,不是人的道德律令,不負責更好更壞,也沒有善惡之分。」
「那我幹嘛去『做』這些事?」


「碰觸自己的邊界。
生而為人,我們常常以為自己是誰?但不知道自己可以是誰?
這個『自己』,常常是被我們做過的事所建構而成的,從小到大,一層一層,直到我們習以為常,天經地義,這就是我們以為的:『我是誰。』
除非我們敢於打破慣性,做一些自己沒做過,或這個世界不曾發生過的事,否則我們永遠不知道自己可以走得多遠,可以是誰?」

「那我應該從哪裡開始?」
「妳應該從對自己誠實開始。
聆聽自己隱約聽到的意願,妳想做什麼?」
「不是我想成為什麼?」
「不是。妳會成為什麼是結果,是欲望。妳想做什麼才是原因,是意願。」

「然後呢?」
「然後接受這個世界回應給妳的,從未經歷過的現實。」
「我每天生活的世界不是現實嗎?」
「是,但只是在某種妳熟悉的,溫暖的既定條件下才是。
當妳去做那件從未發生過的事時,妳習慣的世界就會開始扭曲變形,就像妳突然去找人借錢一樣,妳的人際關係一定會變得跟以前不一樣。」

「聽從自己的誠實,接受世界的現實,噯,這很被動不會嗎?」
「不會。只有這樣,妳才能找到離開當下現實的月台,才能從這裡出發,碰觸自己從未來到的邊界。
不要自以為做這些事是為了國家民族子孫地球,我們願意去做,只是想知道:
這事能不能在我們手上成就?」

「我活得好好的,幹嘛跟自己過不去?」
「因為只有碰觸自己的邊界,妳才得以如實的看到自己是誰?身處何處?」

Touch your own boundaries, Brooklyn Bridge

事物發生轉折的那一刻。

The moment before the world changes, Kaohsiung

「我下棋時不念勝負,遺落敵我,專注看到的,是全局的黑白陰陽變化,追求其中的一種變化流盪,自然呼吸韻律。
打敗對手的樂趣,遠遠不如在棋局中能夠失去自我意志,霎那間感覺到自己眼前的棋盤如同天宇浩蕩,落子如同星辰位列。」———吳清源

The moment before the world changes, Kaohsiung

「所以,我們只要學會用『勢』,就能改變『形』,也就是我們所不滿意的現況?」
「是的。不是。」
「你們大人都很煩噯,是還不是?」
「是,因為所有的『形』都會帶來『勢』,本來就在隨時改變『形』;
不是,因為不是所有的『勢』都會有結果,或會有好結果;我們常看到有人喜歡『靠勢』、『仗勢』,就是使用不當,讓單純的作用力變成『惡勢』。」
「那應該如何用『勢』?」
「要懂得辨識『機』。」

「什麼是『機』?」
「如果說,『形』是一代繁華如樹,『勢』是吹動繁華的風,那『機』就是風葉撩亂,枝椏摧折,乃至繁華文明被連根拔起,事物發生轉折的那一刻。」
「為什麼非要在那一刻?之前之後不行嗎?」
「形體結構移位時,是它最脆弱的剎那,之前妳無法改變它,之後它已經被改變了。
只有在那一刻,妳小小的力量與意願,有機會使力在對的杠桿點上,有可能讓後來的歷史朝向妳所期待的方向轉折。」

「我們應該如何辨識『機』的來臨?」
「忘記自己的利害,站在他觀的角度,整體來看自己與別人的處境。」
「那我們應該怎麼使用『機』?」
「在某個特別的時刻,某個特定的角度,妳做了某件大家都意料不到的事,卻讓所有的事物忽然有了新的位置與意義,因而改變後續的發展,這就是『用機』。」

「那如果『機』一直不來怎麼辦?」

「 每天這樣活著:
對內把事情愈做愈好,愈做愈有效率,這樣妳的『難度』就會愈來愈輕;
對外持續做不一樣的事,與世界保持資源與資訊的交換,這樣妳的『困境』就會愈來愈明白,外在環境也會因而被攪動改變;

最重要的事是,要活得有趣。
哪怕被全世界的人所輕視否定,也要能從每天做的事中自得其樂。」

The moment before the world changes, Kaohsiung

轉圓石於千仞之山者,勢也。

accumulation of energy

「故善戰者,求之於勢,不責於人,故能擇人而任勢。任勢者,其戰人也,如轉木石。木石之性,安則靜,危則動,方則止,圓則行。故善戰人之勢,如轉圓石於千仞之山者,勢也。」————《孫子.勢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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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說過,所有的『形』,都是暫存狀態,這表示它是可以被改變的對不?」
「是的。所有的『形』,都是之前動能的結果,也是之後動能的起因;這個動能,我們稱之為『勢』。」

「什麼是『勢』?」
「在時間裡重複出現,有一定規律的運動方向,累積到一定時間後,會改變現有環境的能量與事件,這就是『勢』。」
「能舉個例子嗎?」

「從前從前,很遠很遠的京城裡,當朝宰相娶媳婦,想要擴大府阺。
隔壁鄰居,是一家糧食店,宰相府的管家想跟糧食店的老闆買下老屋,卻被對方拒絕了,說這是他們家三代同堂傳下來的房子,說什麼也不賣。」
「哇,這是古代的都更事件嘛?」
「對,相府管家也跟現代的執政者一樣,想說跟你買你不要,我就動用公權力,派官府去把你給拆了…」
「這也是『勢』嗎?」
「也是,但卻是會帶來反作用力,也會有後遺症的『惡勢』。」
「啊不然咧?」
「宰相聽說了這事,趕緊制止了管家。相反的,他要管家,從此宰相府一日三餐,外帶初一十五的請客宴會,都只能跟這位鄰居買糧作飯。」

「這是哪招?」
「這是『造勢』。城裡其他富貴人家聽說宰相府只跟這家買糧,料想必有佳異,也跟著光顧這家生意,於是這家小糧食店門庭若市,成為京城排隊名店。
半年後,糧食店的老闆主動登門造訪,除了感謝大客戶的光顧外,也表明了因為生意愈做愈大,店面已經不敷使用,打算遷到更大的街市上開店,問府上是否有意買下這座老屋?」
「從被動的拒絕賣屋,變成主動的求售?」
「對,而且是心甘情願,沒有半點強迫。

懂得用『勢』的人,不會被『形』所侷限,也不會被人的意願所制約。
相反的,他會看出現有的『形』能產出什麼樣的『勢』,就像一顆石頭擺在平地不會動,但把它放到高山斜坡,它就會自己滾動下山。
發動事件,積累動能,逐漸用『勢』改變現有的環境,就能進而改變人的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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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學會恐懼,但不要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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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約無法完全,來自三種成本:
一是預見成本。即當事人有限理性,不可能預見到所有的或然狀態;
二是締約成本。即使當事人可以預見一切,以沒有爭議的語言寫入契約也很困難;
三是證實成本。即對第三方是不可證實的。」

—–奧利佛.哈特(2016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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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們只要提出新的語境,並且改變我們的處境與情境後,就可以安安穩穩的等待新的約定到來嗎?」
「嗯,二十世紀初,曾經有一派英國左派學者,認真的研究馬克斯思想後,確認資本主義宿命性的必然會從內部自我崩潰。
既然劇本已經寫好了,那我們只要安靜的坐下來,抽抽煙斗,聊聊天,有一天我們在喝下午茶時,就會傳來資本主義滅亡的消息了不是嗎?」

「不是嗎?」
「當然不是。妳想想看,一般而言,我們簽約是為了什麼?」
「嗯,作生意?」
「對,交易。交易是指什麼?」
「我拿我有的,跟你換你有的。」
「對,那個原本妳有的,要拿去跟人家換的,就叫作代價;妳為了這個妳有的,所付出的心力,叫作成本。
沒有人付出代價,就沒有交易可言;沒有交易,誰跟妳訂新約?」

「所以沒有人想要付代價的話,就沒有新約了?」
「是的。 妳眼前所見的,所有彷如天經地義的約定俗成,都曾經有人因此付出代價。
我們現有的社會環境,來自上一代簽定的契約;為了簽訂契約而付出的社會代價,就是形成我們現有制度的交易成本。」

「我們可以預先知道要付出什麼成本嗎?」
「我們通常在交易前都會以為自己知道,要不妳就不會交易了;但也宿命性的,我們常常要等到簽約後,才知道代價遠超過我們的想像。」

「那不會令人害怕嗎?」
「會的。所以妳要學會恐懼,那是對我們所可能付出的代價,一點小小的敬意;
但妳不要恐慌,一來恐慌對妳一點幫助也沒有;二來,妳要知道,沒有代價是我們付不出來的,付不出來的,就不會成為代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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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只能等待,但不要期待。

The Fall and Beginning of Civilization, Constantinople

「以色列人哪,我今日曉諭你們的律例典章,你們要聽,可以學習,謹守遵行。
耶和華─我們的神在何烈山與我們立約。
這約不是與我們列祖立的,乃是與我們今日在這裡存活之人立的。」
——《舊約.申命記第五章》

「要寬恕他們的不義,不再記掛他們的罪愆。
既說新約。就以前約為舊了;但那漸舊漸衰的,就必快歸無有了。」

—— 《新約.希伯來書第八章》

The Fall and Beginning of Civilization, Constantinople

「我學會透過藝術改變自己的狀態了,也因著不認同當下,而提出新的語境,因而改變我的處境,甚至改變整體的情境;啊然後呢?從此我就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嗎?」
「當然還沒有,妳只是擺脫了舊約,但妳得另立新約。」
「跟誰另立新約?」

「跟造化另立新約。
新的語境,在破壞舊的關係與劇本之後,必然得重建新的關係與劇本,這就是新的契約。
新的契約會形成新的約定俗成,新的環境與條件,這就是我們一般稱之為制度的社會約定。
人類所形成的環境,必然也會影響整體,所以我們得跟造化另立新約。
妳看即便是舊約或新約裡的神,也總是跟新的子民重訂新約,而非拿以前的,與他們先祖簽訂的合約去迫使新人履約服從。」
「如果人類是衪創造的,衪幹嘛這麼累?打雷閃電用低沉的聲音在雲端叫人類服從就好了啊?」
「不管人類是否為衪所創造,這表示衪尊重人類有自由意志,要妳跟我心甘情願簽約才算,心不甘情不願的,既沒價值,也不能算數。」

「那新的語境提出後,那些自古以來,眾所週知,神聖光榮而不能背棄不可質疑的偉大語境呢?」
「語境為生命服務,而非生命要為語境服務。新的生命必然需要新的語境,來簽訂新約;那些舊的語境,若不能簽訂新約,而老想拿舊的約定來束綁新人,連神也知道,那是做不到的。」
「真的嗎?」
「妳去翻翻聖經,創世之後,衪老是在忙議約,一個新世代就有一個新世代人的約。」

「所以我提出新語境之後,就能重訂新約了嗎?」
「妳提出新語境之後,必需能真的改變妳的處境,進而改變整體的情境,然後妳才能開始等待。」
「等待?」
「對。根據古典力學與熱力學原理,所有的作用力都會持續,所有的溫度都會衰減。」
「什麼意思?」

「新的約定一定會出現,但通常在妳不抱希望之時。
所以妳只能等待,但不要期待。」

The Fall and Beginning of Civilization, Constantinople

如何改變自己的狀態?

( Image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 藝術的任務是改變人的狀態。
同一件事情你去做,你的狀態不同,結果是不一樣的,感受不一樣。」

——–阿城

( Image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你說人即使在整個歷史不可逆轉的情境洪流裡,身處難以脫身的角色處境中,也還可以透過不認同當下,對現實扔出不照劇本走的語境,進而扭曲現實,改變眼前片刻?」
「是的。」
「那很難噯!我們怎麼可能既活在當下,又不認同當下?」
「可能啊,妳只要能隨時改變妳自己的狀態就做得到。」

「我們如何能改變自己的狀態?」
「如果妳有宗教信仰,那就將自己交付給更高的意識整體;要不就養成一些哲學態度,敢於單獨面對無常與死亡。」
「啊我又不信神又膽小怎麼辦?」
「那就只能靠藝術了。」
「藝術如何改變我的狀態?」

「與一般人以為的不一樣,藝術其實是很實際的事物,衪一定得透過現實的媒介,影響妳的眼、耳、鼻、舌,身,才能從外部進入到妳的內心。

就拿最一般的視覺與聽覺來說好了:
視覺所看到的是空間,但視覺藝術,卻往往會讓妳在靜止的畫面與陳設中,感受到時間的流逝,因此得到清明近乎稀微的理性。

聽覺所能聽到的聲音,必然來自時間之中;但聽覺藝術,卻常常能讓妳在旋律的起伏與節奏的堆疊中,彷彿置身一個他處的空間,因此鼓蕩妳的感情,因而滌清妳小小幽微的靈魂。」

「這樣就可以學會改變自己的狀態了嗎?」
「是的。妳試著回憶一下,妳13歲時第一次聽到柴可夫斯基時的感動。
當妳情願被美好的事物所感動時,妳的狀態就會因此改變。

藝術彷如青春,動人而無情。妳享用時必然是認真的,妳轉身時又明明白白的知道無法當真。」

( Image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現實扭曲力場

Old Town, Tokyo 1950

『只有那些瘋狂到以為自己可以改變世界的人,

才能改變這個世界。』

                    ─1997年,蘋果『不同凡想』廣告

“The people who are crazy enough to think they can

change the world are the ones who do”.

Apple’s “Think Different”  1997

Old Town, Tokyo 1950

「你說場所決定一切。」

「是的。」

「你又說生而為人,擁有自由意志。」

「沒錯。」

「場所能由我們的自由意志決定嗎?」

「通常不行。」

「那自由意志能決定什麼?」

「決定如何解釋,對應我們身處的場所。

1950年代,有位去日本學習合氣道的外國年輕人,下課後,坐在夜歸的電車上 ,身處於所謂的場所。」

「這我們每天上下課時都會經過啊?」

「對,但不會每天都一樣。

忽然有位醉漢上車了,大吼大叫,身邊的人紛紛避開。

當某個事件進入場所,創造了一種狀態,場所就會演變為情境。」

「嗯,我在捷運上,忽然有人把歌放得很大聲,讓人很討厭,這也是情境?」

「是的。場所提供了事件發生的時空,事件讓妳有了情緒起伏,於是場所成為情境。」

「那個年輕人呢?」

「年輕人心想,我是學武之人,是不是該出手阻止這名醉漢?

這樣想時,他已下意識的站起身,醉漢馬上發現,於是朝他走來,一場衝突眼看就要發生。」

「哇,這是電影場景嘛!」

「對,當你對情境有了回應,就會出現你的角色,這時你就進入情境的下一步:處境。」

「所以他的處境就是和醉漢對立衝突?」

「他選擇了角色,創造了處境,劇本原本應該是痛扁醉漢一頓。」

「不是嗎?」

「不是的。這時他身邊有位老先生忽然對醉漢說話了。」

「叫他不要亂來嗎?」

「啊,你也喜歡喝清酒嗎?老人家用一種忽然遇到老友,驚喜的口氣說。」

「那醉漢呢?」

「醉漢楞了一下,下意識的回說是啊,老人家站到他身旁,扶住醉漢不穩的身軀,繼續問:啊你都喝哪個牌子?剛在哪裡喝的?那裡的女侍如何?下次去要找我喔…他把醉漢帶回座位上,讓他靠在他的肩上…。」

「這是哪一招?」

「這是語境。當大家都陷在馬上要發生衝突的劇本情境時,老人家卻不認同這套劇本,主動用語境改變了彼此的處境,進而改變情境。

從場所開始,約定俗成的慣性讓我們無法思考,機械人般進入寫好的情境劇本,扮演角色處境,說著從電視劇裡聽來的的台詞,完成一個語境,然後自以為經歷了人世滄桑。

那位老人家,順著結構脈絡,郤用另一套語境,打破慣性運動,讓醉漢片刻間轉換到另一個情境。

當不同凡想的語境在時機到位時,提交到這個世界,就會產生『現實扭曲力場』。

記得自己,莫要認同;我們就可以順從造化,但不必服從命運。」

Old Town, Tokyo 19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