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整體中。

Autumn afternoon, Lupton 45, London

「人是整體宇宙的一部分,是受到時空局限的一部分。他會經驗到自己、他的思想和感受,好像與其餘世界是分開的,這是一種意識的錯覺。
這種錯覺對我們來说是一種牢籠,把我們囚禁在個人的欲望裡,只對最接近的少數人有感情。我們的任務是必須擴大同理心的範圍,擁抱所有生命,以及美麗的大自然,好讓自己脱離牢籠,得到自由。」

—-愛因斯坦

Autumn afternoon, Lupton 45, London

「你說”不活在過去,也不活在未來”,是指”活在當下”那句老話嗎?」
「呃…嚴格來說,我們這具碳基肉身,是沒有”當下”可言的,也沒有意義。」
「真是夠了。為什麼又是沒有可言?又是沒有意義?」

「一來,如前所述,我們這具碳基肉身,在宇宙中不停的移動漂流,當妳一想到”當下”,這個”當下”就漂移成為過去了,根本沒有”當下”這個點讓我們立足。
二來,人類所謂的”意義”,向來是回頭看時,才會恍然大悟:”那個時刻那個場所那個人的那句話,原來是那個意思啊?”
現在的意義,是被日後的心境所給予的,妳真要活在當下,就不能也不會去想現在有什麼意義?」

「我被你搞糊塗了。不活在過去,不活在未來,也不能活在當下,那我們要活在哪裡?」
「活在整體中。忘掉”時間”這個制約,時間只是空間創造出來後必然的延伸,好讓我們得以經歷與超越。」
「整體的什麼?」
「整體的意識。」

「這個整體的意識從何而來?」
「我也不知道。但我猜想,如果宇宙是由能量,意識,物質三種因素所組成,那起源只有兩種可能:
要不就是能量創造物質後,物質再產生意識。這是唯物論,也是目前科學家研究人類大腦後所得出的結論。
要不就是意識創造能量後,能量再聚合物質,形成我們所知所在的這個世界。這是唯心論,也是神秘主義者在某些體驗後所得出的推論。」

「那你相信哪一種?」
「我兩種都信。」
「噯,這種事也可以騎牆搖擺兩邊都押嗎?」
「這兩種可能其實可以並存,但有先後。」
「什麼先後?」

「先有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整體單一意識,以其能量,聚合了物質,進而創造了這個宇宙;
繼而從這個物質宇宙中,產生了不同的生物,每個生物再各自演化出意識,其中所謂的人類,更產生了”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自我意識。」

「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推論?」
「因為我經歷過…,至今讓我無法解釋的事情。」

Autumn afternoon, Lupton 45, London

往昔即是異鄉

Island town, Penghu

「 The Past Is a Foreign Country
往昔即是異鄉。」

—-David Lowenthal (歷史與地理學者)

Island town, Penghu

年少時,電影院尚有打字幕叫人的服務。

老友謂,在友伴看某部推理謀殺電影時,打字幕於銀幕右側:

「李x明,是廚師。」

全院嘩然,李x明自然不敢妄動起身。直到電影結束,在眾人罵聲不絕中,低頭離去…
……

生活之有樂趣,生命之有意義,恰在於不確定,不知下一步會發生什事。
真如心靈秘笈所言,心想事成的話,那下半生就如已知道結局的觀眾,索然無味,再無可能。

人們往往因為有個已發生的,不會再變動的美好記憶,比對如今,萬般不似,是以此刻彷若流離失所,遠漂異域。
卻少有人覺察,那個懷念的美好過往,已是刻舟求劍的遠方;而此刻身處之所,才是他日念想的故鄉。

Island town, Penghu

不因人類意志而改變的必然

everything will change eventually

【 隨 九五,孚于嘉,吉】

陽剛中正,下應中正,是信于善也。占者如是,其吉宜矣。

《象》曰:孚于嘉吉,位正中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everything will change eventually

「失去最親密的人,付出堅持的原則,成為一個你原本不屑的人,每天磨損自己的靈魂?」

「是的。」

「你說所有的事物都要付出代價,那這種代價可以獲得什麼?」

「讓身為一個階下囚的你獲得信任。」

「誰的信任?」

「最高層,掌握權勢者的信任。

在這一局裡,能走到這個階段,就表示你的戰戰競競,謹言慎行,已經取得上面的信任,這是優勢。

但同樣的,你在權勢者面前的小心自制,像是板凳只坐前面三分之一之類的,也會成為你往昔同溫層不屑嘲弄的笑話,這是劣勢,因為你勢必要與其割裂決斷。

這樣的信任,會讓上層結構願意讓你涉足其中,雖然是個外人,是個擺飾, 但你已經取得一個現在不能,但未來有機會可以發揮作用的位子。

這樣的位子一堆人在搶,你得從裡到外,真心誠意的放棄任何往上的企圖心,只管把眼前的事做好,保身安命,才能避開威脅。」

「我還是不懂:”失去最親密的人,付出堅持的原則,成為一個你原本不屑的人,每天磨損自己的靈魂”?人為什麼要活得這麼辛苦?」

「存活下去,等待一個不因人類意志而改變的必然。」

「什麼是不因人類意志而改變的必然?」

「一切終將改變。」

everything will change eventually

讓自己本身變成光。

let yourself become light

「在不可言說的地方,我們必須保持沉默」—-維根斯坦

let yourself become light

「我們真的有”自由意志”嗎?」

「如果我們因著受限於這個身體,而被”本能”所控制;餓時未得吃就發怒,睏時睡不著就發愁,那我們是沒有”自由意志”的。
如果我們因著身處凡塵,被”行為”所制約,到什麼地方在什麼場合就會變成不同的模樣,做出不同的事,那我們也談不上”自由意志”。
如果我們因著與人間互動,被彼此的”感情”所牽引,歡喜時會哭,悲傷時會笑,那些情緒感受雖然真誠動人,但也不是”自由意志”。
如果我們自以為理性客觀,相信分析推論的”思考”可以解答一切,因而拒絕面對世上也有不可解不可知的事物,那我們的進化也就只能到此為止,這仍不是”自由意志”。」

「那什麼是”自由意志”?」
「不被”本能”所控制,不被”行為”所制約,不讓”感情”所牽引,不教”理性”所限制;當這四種功能都無法取代妳的意識時,那個無法被取代的,就是”自由意志”。」
「自由意志能讓我回到”另一端”嗎?」
「是的。而且是意識清楚明白的。」
「那我回到”另一端”後,是否就成為整體的一部份?」
「就像妳來到一間屋子門口,從門口看進去,屋內沒有光,只有深沉無盡的平靜與包容。」
「那我進去之後,還有自由意志嗎?」
「那時已經沒有妳或我了,只有一個不可切分的整體意識。」

「那我可以選擇不進去嗎?」
「可以。因為妳已經可以有意識的站在門口了,就代表妳有三個選擇:

一, 轉身離開,繼續待在有光的所在,做妳該做的事。
二,在黑暗中待下來,慢慢適應,學會在黑暗中看清楚事物。」
「第三種呢?」

「進去黑屋子裡又出來,讓自己本身變成光。」

let yourself become light

以全知觀點觀察自己,用他來稱呼自己。

Passing by like waves

「死亡並非撲滅光明,而是天已破曉,燈當滅熄。」

──泰戈爾

Passing by like waves

「你如何面對絕望?」
「不抱任何希望的觀察。」
「觀察什麼?」
「觀察自己,觀察那個放置自己的所在,不要個別辨識區分,而是整體的看見。」

「這也是利用大腦的四種功能錯置嗎?」
「是的,這是”行為你的思考”。」
「不懂?我們通常都被要求要”思考你的行為”,先想後做;難道是要我們先做後想嗎?」
「不是的。想與做,如同一座冰山浮在海上:

沉在海面下的,是想,是思考,是尚未示現的亂流與無法確定;

浮在海面上的,是做,是行為,是已然示現的業力與不可挽回。

”行為你的思考”,是指只要觀察我們可見的部份,而不要被那個不可見的暗流所困擾牽引。」

「我應該從哪裡開始?」
「以全知觀點觀察自己,用他來稱呼自己。
想像妳是個專門寫訃聞的記者,某日收到自己遠行的訊息,妳會如何來描述這個人?」
「嗯,人格高尚,心存善念?」
「這些都是海面下的暗流,不曾示現於這個世界,也無法對這個世界起任何作用。
是善是惡,要看行為,而非念頭。
惡念因緣際會,或成善果;但多少自以為是的善意,卻鋪成通往地獄的路徑?
一個好的訃聞記者,不會假裝知道那個人心裡在想什麼;而是只要描述他的行為,與他的行為給這個世界所帶來的影響。」

「把自己當成是個死人有什麼好處?」
「慢慢的,妳可以學會不用太在乎那個人的感受,而只是安靜的觀察他的行為;當妳隨時是用全知觀點在觀察他時,這個”他”的意識,就會慢慢的消失。」
「所以,你是用”我”的消失來處理”我”的絕望?」
「是的,也一併處理了所有因著以為有”我”所帶來的無常困擾。」

「靠,這種解決方案不就是人還活著就讓自己先掛掉 ,所以就不用擔心了?」
「嗯,妳要這樣解釋也不是不行,但並非妳說的如此而已。」
「那還有什麼?」
「當妳漸漸關掉這一端的意識時,也就同時在另一端慢慢建立意識。」

「什麼意思?」
「還記得我剛說的”全知觀點”嗎?當妳試著用俯瞰的角度描述自己時,妳就是身處另一端了。」

Passing by like waves

那個看著我自己的,是誰?

( Image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普羅米修斯自己承認道:『說句真話,我痛恨所有的神靈』,這是他的自白、他自己的格言、藉以表示他反對一切天上的和地下的神靈,因為這些神靈不承認人的自我意識具有最高的神性。不應該有任何神靈同人的自我意識並列」。——馬克斯

( Image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行動與本能由我們的腦幹,也就是”爬蟲類腦”所控,目的是生存與繁衍。」
「是的。」
「感情產生自我們的腦緣,也就是”哺乳類腦”,為了傳遞溫度與溝通?」
「我認為如此。」
「理智則來自我們的大腦皮層,也就是”靈長類腦”,具體發展出語言文字,讓我們得以建構人類世界?」
「這是文明的源起。」
「這三種腦不會起衝突嗎?」
「這三種腦無時無刻,都在衝突與互相侵奪對方的領域。」

「什麼意思?」
「比如說,妳今天早上出門時,看到巷口有兩輛車並排,擋住所有的車子進出;妳開始生氣,覺得他們怎麼可以這麼沒公德心?」
「影響到大家的時間,當然沒公德心。」
「然後妳看到靠邊的那輛車熄火了,擋在路當中的那輛車試著在幫他接電啟動,妳更生氣了,這不能換個方式?或換個時間嗎?非得在這時候做?」
「不是嗎?」
「不是的。因為熄火的車,非得要並排,接電索才能從兩輛車頭的電瓶互連。妳會生氣,是妳假設他們有能力避免這事,只是他們貪圖方便。但事實上,是他們沒能力避免這事,而不得不如此。」
「這跟我的三種腦有什麼關係?」

「如果妳用”靈長類腦”的理智先觀察客觀環境,了解條件限制;再用”哺乳類腦”的感情發揮些同理心,感受他們的處境;妳就可以較有餘裕的安置當下的自己,而非急著生氣罵人。」
「 那我為何不能如你說的那樣?」
「因為在妳啟動理智之前,妳的本能就先啟動了。上班要遲到了,妳覺得不安,主掌生存安全的”爬蟲類腦”比理性辨識的”靈長類腦”,更快搶奪啟動了負責情緒的”哺乳類腦”,所以妳覺得焦慮憤怒,而非同情理解。」
「大家不都是這樣?」
「是的,大多時刻我也會。但正因為這三種腦常處於錯置誤用的情況,我們才需要對自己下功夫,學著調配控制。」
「你是說,讓它們各自回到原位嗎?」
「這是基本的。但如果我們熟悉這三種腦的啟動機制與速度條件,我們甚至有機會利用它們喜歡扮演不同角色的天性,因應不同的環境與需求,來產出不同的自我。」
「那要從哪裡開始?」
「從觀察自己開始。」

「我們怎麼觀察自己?」
「想像有另一個妳,站在某處,看著自己,就像看一株大樹,看著自己面對世事的反應,不要評斷對錯,也不會喜歡厭惡,只是看著,就像看著大樹的枝椏在風中輕拂。
然後慢慢的放大,放寬視野,看到大樹所在的環境,看見背後的藍天,白雲,遠方的落日,與腳下輕淌的河流。

當妳可以安然的觀察自己如欣賞風景時,何妨輕輕自問:那個看著我自己的,是誰?」

( Image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這個世界真的很難讓人喜歡誒?

Summer Clouds, Taipei

「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數,四曰稱,五曰勝。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數,數生稱,稱生勝。故勝兵若以鎰稱銖,敗兵若以銖稱鎰。勝者之戰,民也,若決積水於千仞之溪者,形也。」——《孫子.形篇》

Summer Clouds, Taipei

「當我們付出代價,如約等待,那個新的處境,也就是我們與造化訂的新約,就會到來?」
「是的,一定會到來。」
「我們如何知道新約已至?」
「觀察妳的四週,是否有些事物已隱然成形?」

「如何觀察?」
「首先是之前那些不確定的事物,是否已確定?然後還不穩定的事態,是否也逐漸穩定下來了?」
「確定也穩定的事物,就是成形了嗎?」
「還不是。它必須是可被量化的,可被計算的,可被預期的。」

「然後呢?」
「它必須與世界有所交換,與週遭產生關係。」
「比如說?」
「比如說,妳剛到新學校報到,怎麼去上課?幾點要進校門?有沒有時間買早餐?附近有哪些早餐?這些在報到第一天都是不大容易全部確定下來的,這時妳的學校生活就是還沒成形。
然後妳早到了,也遲到過,試過這條路上學,走過那條路下課,這家早餐不錯但做得慢,那家早餐普普但動作快;這些事物經過妳一天一天的試誤,形成了確定的資訊。
於是妳每天的行程慢慢穩定下來,知道幾點要出門,幾點要先call 早餐店訂餐,幾點會到校但還有五分鐘去拿早餐;這時我們就可說,這是妳每天早上的生活事態。」

「這也是約定嗎?」
「當然是。這是妳與學校,與早餐店,與捷運與公車,與妳自已每一天早上的約定。
當這個約定完成後,妳生命中的新處境也就形成了。」
「這就是你所謂的『形』嗎?」
「是的。『形』通常與空間有關,經過時間的積累衝撞,而演化出一個有交換關係,有條理序列,能積累能量的暫存狀態。」

「可是如果這個新處境不是我想要的,也算是造化與我訂的新約嗎?」
「也算。造化不是只與妳一個人訂約,而是與妳共同生存的所有生命體訂約。
我們這個世代所做的事物與意願,都會同時加乘或互相抵消,最後呈現出來的結果,就是妳們這個世代繼承的共業,也就是新約定的世界。」

「可是這個世界真的很難讓人喜歡誒?你們上一代捅的漏子,為何要我們來承受?你們不能自己處理乾淨再交接嗎?」

「嗯,我也不想給妳添麻煩,我們之前的上一代也是把世界搞得亂七八糟才交接給我們的…。
然而,妳們對這個舊世界的不滿之處,也正是啟動妳們,建構那個新世界的開始。」

Summer Clouds, Taipe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