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當風

Local tree god, Taichung

「游士社會是敏感的、脆弱的,一點點刺激就會改變軌跡。土豪社會是遲鈍的、穩定的,能抵抗巨大的壓力,頂多只會緩慢地磨損。沒有土豪的時代就是過渡時代,塵埃尚未落定。一切堅固的紐帶都在煙消雲散,社會變成一片流沙。」—–劉仲敬.《缺少土豪的世界》

「…無論哪一個地方的角頭在節慶時,大家都會做夥,在生活裡面的「敵人」到了節慶的時候都會相互成為朋友,這才慢慢形成台灣人、台灣社會的原型。」—-史明.《史明口述史》

Local tree god, Taichung

唯在地者可待天時

是當風者方知大勢

……

你不能消滅土豪,因為一個老土豪倒下去了,自然會出現十個小土豪去分食權力真空。

你只能卡住土豪的生態位,讓其與外界資源與意識形態交換,引導其產生進化。

但風險是,某些極少數基因強韌的土豪,會在吸納外部資源與技術後,不止進化,也會異化成為破壞區域生態的新霸權。

Local tree god, Taichung

我們本就生存在一個混亂的彩虹之中

Rainbow in the rain, Edinburgh

「”樣式”( pattern),是指以色彩明度,為畫作建構色調。

若布局是指安排構圖中的線條位置,樣式則與構圖中的色調區域有關。」

—安德魯.路米斯.《素描的原點》

Rainbow in the rain, Edinburgh

「觀察事物的輪廓之後呢?」
「客觀的輪廓基礎明確了,我們就可更大膽的,主觀的處理事物的”樣式”。」
「什麼是”樣式”?」
「光照在世間萬物上,所反射到妳眼瞳之中的色彩,與其所產生的呼應與分佈。」

「這不是每個人看到的都一樣?所以應該是客觀的吧?」
「妳見過彩虹嗎?」
「啊大家都見過吧?有下雨有陽光,彩虹就掛在天邊了。」
「彩虹是實有之物嗎?」
「當然不是啊,它是要特定條件,還要你站的角度到位,才會看到的現象。」
「那每個人站的角度都會一樣嗎?」
「……」
「是了。除非每個人的立足點都一樣,要不然我們看到的世界就一定會不同。
不是只有看見的角度與視野而已,連看見的色彩,都會因著光的方向,空氣與水霧的分佈密度,而產生微妙的差異。」

「所以很多人認為他們看到的世界才是正確的,就是因為他們的所站的位置是一樣的?」
「是的。這就是所謂的”同溫層”現象,大家抱在一起取暖,看向同一個方向,讚嘆這個好神聖啊,鄙視那個好噁心啊。」
「這樣不好嗎?」
「沒有不好,只是誤會了。」
「誤會什麼?」
「誤會世界只有光明黑暗,只有明度沒有彩度。」
「什麼意思?」
「是先有不同的色彩組成單一的光,還是本來單一的光再去產生不同的色彩?」
「國中物理好嗎?牛頓三稜鏡早就證實了,白光是由不同波長的色光所組成的。」

「是的。我們眼中以為的純淨無垢的白光,其實本質就是由不同波長的色光所組成。
彩虹七色只是人類受限於肉身虹膜所能見的限制,在彩虹兩端的紅紫之外,還有更多不同的不可見的色彩。

我所尊敬的塞尚先生曾謂:
“我們本就生存在一個混亂的彩虹之中。線是不存在的,明暗也不存在,只存在色彩之間的關係。
當色彩豐富飽滿到一定程度,形塊質量自然就形成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們能接受與尊重不同的波長色光,在我們心中合而為一;那道純淨無垢的白光,自然就出現在我們雙眼之中。

如果我們強求一致,無視於自然的差異,那眼中的世界,只會更分崩離析,不會出現美好的關係。」

Rainbow in the rain, Edinburgh

臨河橋影

Summer, 2018, Camdon Town

「Camden Town 是位於英國倫敦市中心的一個地區,在行政區劃上屬於康登區,距離查令閣有2.4英里(3.9公里)。在倫敦計劃中,康登鎮是倫敦的35個中心地區之一。該地名稱來自第一代康登伯爵查爾斯·普拉特。

Camden Town 曾是歐洲最大的街區市集,也是英國最知名的青少年次文化集散地。」

——維基百科

Summer, 2018, Camdon Town

「wa-wooooo」
那疲憊的黑人女待,手上還提拎著數個客人棄置的杯盤,突然發出驚喜呼聲。
……

倫敦夏日午後,在被稱為歐洲最大市集的「Camdon Town」,臨河橋下,眾多客人從餐廳裡拎著酒杯餐盤,到河畔用餐,岸邊一片杯盤狼籍。
我佇足角落,避開人來人往的動線,拿起紙筆塗鴉。
直到被那年輕的黑人女孩注目輕呼。

「It’s beautiful」她說。
「Can I take a photo?」她將手上的杯盤放入推車,拿出圍裙中的手機:
「I want to pass it on to my friends, haha」

我靦腆的持著塗鴉,她笑得開心。
2018年8 月,在倫敦,一位煩累於收拾杯盤殘食的年輕女侍,因著一位旅行者的寫生塗鴉,而小小開心了一會兒。

Summer, 2018, Camdon Town

如何觀察事物的輪廓?

Church on a summer afternoon, London

「與”建構”是生命共同體的元素,即為”輪廓”(Contour)。

建構針對繪製對象由内而外,找出組成該對象的詳細結構;而輪廓則是觀察空間中的繪製物體,其外緣或主要線條。」

—安德魯.路米斯.《素描的原點》

Church on a summer afternoon, London

「當我們建構出事物的內在,找到水面下的冰山之後呢?」
「當事物的內在被建構出來之後,我們就可以描繪衪與外在時空之間的關係,表現出衪的形狀,一般稱為”輪廓”。
輪廓是人類辨識外在世界的直覺反應,從一萬多年前先民的壁畫,到幼兒捉起蠟筆塗鴉時,往往都是以線條鉤勒出輪廓,來表現他們眼中所見。」
「那輪廓是主觀還是客觀的?」
「觀察時必然是客觀的,但表現時則難免主觀。」

「我們如何觀察事物的輪廓?」
「輪廓既然是事物與外在空間的邊界,所以是由線條所組成。
線為細,條為粗,兩者都是與光接觸後所產生的比較結果。

迎光而抗拒重力,顯得輕的,是線。
背影而承受重力,顯得重的,是條。
線條因空間而成形,因時間有緩有急,而呈現不同的節奏。

輕緩的線,像南島午後的薰風,似有若無;
輕急的線,如北國破曉時乍開的門縫,剎那鋒利。

重緩的條,像是廣闊大地上的落日長河,悠遠推移;
重急的條,則是千仞絕頂下的飛瀑怒潮,轟然破碎。

仔細觀察光在不同時間下打在世間事物下的邊緣,我們就會看到這四種線條,所構成的不同輪廓,與其生動迷人的節奏。

當我們提起筆,試著將眼中觀察到的,用線與條在紙面上塗寫磨皴,摸索事物的輪廓,在一片空白與混亂交界處,逐漸浮現,如暗夜池塘上的浮光掠影,如幻似真;那是妳獨自與造化筆談,而無法與他人言說的愉悅與感動。」

Church on a summer afternoon, London

水面下的冰山

Colonial Taipei Public Hall

「我們若希望觀眾在欣賞或判斷畫作優劣時,能感覺到畫作內容正確真實;
在完成構思、擬好草圖,確立繪製對象概念之後,下一個重要元素則是”建構”( construction)。

畫家務必要蒐集照片、打好草圖並埋首研究丶獲取剪報資料,尋找任何可用資源,營造最正確的資訊。」

—安德魯.路米斯.《素描的原點》

Colonial Taipei Public Hall

「因為看見”消失點”,我得以客觀觀察眼前所見的事物,然後就可以回到主觀審美了嗎?」
「別急。我們雙眼能見的,只是浮出水面上的冰山一角;要深入的客觀觀察,我們還得深入水面之下,一點一滴找到事物的來由與細節,重新”建構”出完整的冰山。」

「為什麼要這麼麻煩,我只要表現出我雙眼所見的不就好了嗎?」
「這是一種選擇,沒有不對。
但妳若有餘裕,且帶好奇,何妨多知道一些?更有樂趣。」
「那對我要表現的作品有什麼好處?」

「我年輕時,有幸參予了一部電影製作,背景是1945至1949年間,國族命運轉移之際的台灣。
那時還沒有網路,編劇的初稿剛出來,我們就根據劇本設定的這段時間,到國家圖書館翻查舊日台灣新報與上海大公報的微縮膠片。

從第一幕的停電,天皇玉音播送,小兒初生開始,1945年八月十五日當天的天氣如何?社會上發生了什麼事?劇場在演哪齣戲?米價蛋價多少?以虛構故事為時間軸,將現實事物一一填入,劇本在上欄,新聞影本在下欄,一直經歷了二二八事變到國民政府來台,如此竟也做了兩大本如老式厚重相簿的作業。

初始是想讓演員建立厚實的時代感,但播看掃描影印拼貼後,才發現收獲最大的是作為劇組的我們,當團隊透過細節的沉積,重新建構出一個時代感時,任何事物到了拍攝現場重現時,大概都可在第一時間以直覺說出:「這個不對。」,或「好像放得進去。」
這就是水面下的冰山,被重新建構出來的結果。

同樣畫一個背影,妳根據照片畫一位不知來歷的路人;與多年後根據記憶,畫彼時已不在妳眼前的我,對觀者而言,雖然只是兩具跟他毫無關係的背影,但一定會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來自妳對我的記憶細節,所呈現出來的微妙差異。」

Colonial Taipei Public Hall

普遍性真理

Victoria Post Office, Kentish Town, London

「阿弗列德,我原以為《數學原理》能讓我倆上天堂;但一直找不到穩固的基礎,只能說是身處地獄般的研究。」

「伯第,聽過神話中被神詛咒的三位女兒嗎?不斷的汲水,要灌滿有破洞的水缸才能休息…我們不就像她們嗎?」

—–哲學/數學家伯納德.羅素  &  數學/哲學家阿弗列德.懷德海

Victoria Post Office, Kentish Town, London

「明天可能下雨,也可能不下雨。」

這句話適用於一萬年前的荒原,適用於一萬年後的現在,也適用於藍色星球的每一個角落。

但這句話說了等於沒說。

世間流傳的普遍性真理,大多是抹去一切差異來作為「普遍性」,無法證否試誤以成就「真理」。

於是我們從小到大,從古至今,得到海量規模的,以類比形容作為支撐,用情感抒發作為結論的;成本極低,一用再用的「廉價論述」,來混充普遍性真理,並以此為信仰。

猜想「熵」才是唯一的普遍性真理,混亂失序,自始至終,衪是「阿爾發」,也是「俄梅嘎」。

所謂有意義的事物,都必然是建構出的秩序,在此成立,在彼無理。

就像:「明天一定會下雨。」

你有一半機率對,一半機率錯,但這句話是有意義的,因為說這話的人選邊押注表態了。

那些說話喜歡包牌,力求萬無一失的政客們,每一句話都在讓自己的角色逐漸失去意義。

羅素與懷德海兩位天才合作,花了十年時間撰寫《數學原理》,試圖為這宇宙間最無可置疑的先驗規則找出第一因,建立簡單又強大的基礎(羅素用了362頁的篇輻與大量的公式證實1+1=2)。

最後他們承認失敗,他們找不到。

這是我所聽聞的,人類史上最偉大的失敗。

兩位天才,拼盡人類僅有的才智與生命,反向證偽了我們身處眼見與深信不疑的事物,或只如海灘沙堡…

我們像夏日午後認真玩耍的孩子,相信眼前的這一切是真實永存的,渾不知潮汐將至。

Victoria Post Office, Kentish Town, London

想像的民族與短暫的帝國

Taipei Bombing, 1945

「當第一顆射向中華民國的飛彈升空時,中華民國就滅亡了。
當第一顆飛彈落在台灣的土地上時,台灣共和國就誕生了。

colonial governor’s palace

現在來看,當時台灣共和國在國際上會變得重要,不來自於她的誕生有多努力或多悲壯;
(歷史上,她不是第一個在炮火中誕生的國家)
而是來自她被強大到不成比例的敵人,當她是1949年至今,執政合法性的威脅時,才變得至關緊要。

世界上所有心裡想拖垮中國當時政權,分配戰後利益,免除戰前債務,讓中國得以像1911年時洗牌重來的各方勢力,都想使用台灣共和國這個支點使力。

因為台灣共和國拖得愈久,中國當時政權自爆的機率就愈高;
他們既避免了與中國正面衝突,又得以透過台灣共和國讓中國當時政權崩解,本小利厚,風險又低,這生意太上算了。」

—-《想像的民族與短暫的帝國》第六章「共和國的啼聲」

Taipei Bombing, 19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