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的威士忌

a man drinking whiskey

「它們喜歡我畫它們,它們在那裡,就像是因為自己風乾變色而求得你的原諒。
它們的想法隨著香味一起散發出來。
在所有的這些氣味中,它們的香味飄向你,向你訴說它們剛剛離開的田野,滋潤過它們的雨水,還有它們曾經等待過的晨曦。」

—-保羅.塞尚

a man drinking whiskey

他從抽屜裡拎出一只切方割角的玻璃厚瓶,被百葉窗外的夕陽透射,閃映著琥珀色的光澤。
……

1988年,夏天。
剛退伍不久,在傳播公司擔任執行製作的我,因著公司與某大廣告公司合作開製一個新型態的節目,而被派到南京東路的廣告公司支援。
創意總監是位剛從紐約回來的中年男子,妻女俱足,有著幸福的婚姻生活;開會時喜歡搞笑的把他回國後第一個作品:肯德基的大號家庭桶戴在頭上:
「家庭不幸福,是作不出這個幸福家庭桶的。」
他指著頭上的紅色圓桶說,彷如頂著高帽的土耳其王公。

節目最終沒有作成,暑假結束,我得打包回府了。
去向他致謝告別時,已是黃昏時刻,窗外隔著一整條南京東路下班的車聲混噪,陽光安靜。
他淡淡看著我,等我把那一套謝謝照顧他日再會之類的話說完,站起身來,把百葉窗閤上。
從抽屜裡拎出一瓶酒,兩個酒杯,為我倒了約莫兩指的酒,自已倒了半杯。
轉過身去,不再言語。
他將那個幸福的家庭桶套在頭上,罩住眼睛,只露出鼻尖與微髭的嘴唇,無聲的啜飲。

那是我第一次喝威士忌。
彷如初識的異國女子,說著你不懂的言語,卻讓你從她身上的體香肌撫,嗅聞到北方高原的風雨晨夕。
我靜靜傾聽威士忌在我體內流動呢喃,看著桌子那邊,共飲的男子背影,忽然恍悟而悲傷。

此後一生,我們再也不會遇見了。

a man drinking whiskey

周公一二事

武昌街

1987年,春天。

剛從金門退伍,每天佇在西門町天橋上,看腳下的火車來往。

站得乏了,就往明星走,上了二樓,周公一如既往,坐在老位子上,眼前仍是那杯加了四顆方糖的紅茶。

周公不問你過去兩年怎麼了?去了哪裡?像是影片斷片了,直接從你離開前那個春天下午接過來,昨天方別,今日安好。

周公聊起前個冬夜,與某位他心儀的女詩人一同去看國際影展:

「唉呀,從電影院出來我就跟她說,妳可不就是電影裡的那位女主角嗎?

她眤了我一眼,說:你這說的可是情話?」

周公說時,臉色微微泛紅,但眉眼笑開,那是一個男孩教心上人看破手腳的尷尬與欣然。

武昌街

這是我所聽聞的。

1983年,有位已遠行的老友會陪周公去趕金馬影展。

某夜看完晚場,兩人延武昌街散策而回,忽見路邊暗處,車子上下微震,周公大奇,趨前靠住車窗,欲一窺究竟。

友人大驚,連忙將周公拖走,免得被車內人衝出暴打。

友人謂:周公依依回望,彷如街童。

武昌街

中正紀念堂站-Chiang Kai-Shek Memorial Hall Station

Chiang Kai-Shek Memorial Hall,Taipei

【中正紀念堂】

1884年清治台灣巡撫劉銘傳建台北城,東門城外駐守著劉巡撫的淮軍班底銘字軍定海營,算是台北城衛戍部隊的開山地基主。

1904年日治總督府拆台北城,拿城牆青石蓋了台北刑務所的高牆,高牆外大清帝國營地入駐了日本帝國新編台灣軍步兵第一聯隊與山砲隊。

1949年國民政府遷殖島國,陸軍總部,聯勤總部,憲兵總部聯合入駐,來自大海彼岸的將星再度雲集此處。

1972年,反攻宏圖暫停,且不知何時重啟的陸軍總部南遷桃園龍潭,此處原規劃為國際觀光旅館與世界貿易中心(對,就是後來更東邊的信義計劃區),但三年後的春夜雷雨大作,一個改變中國與島國歷史的人物迎向了命運的終點,也小小改變了此處的命運。

「頭戴青天白日冠,手持青龍偃月刀」,少年時與舊書攤邂逅的女孩相約此處,初見黨國陵墓時,想到的竟是小時「雲州大儒俠」中,民間謡傳布袋戲大師與黨國交易後登場的神秘人物「中國強」。

到「野百合運動」,數千學生群集此處,要求渡海而來的老法統們再不能扮演代表島國民意的角色時,此處已被稱為「中正廟」了。

既稱「廟」,祭祀的自然是「神」,對跟隨著他渡海而來的族群而言,他的地位或與「神格」無異。

多年後,翻閱他解封出土的少年日記,看著不時會出現的,掙扎於人性的句子:

「下午,出外冶游數次,甚矣,惡習之難改也。」

「今日邪心勃發,幸未墮落耳。如再不強制,乃與禽獸奚擇!」

「晚,外出游蕩,身分不知墮落于何地!」

「介石!介石!汝何不知遷改,而又自取辱耶!」

忽而想起自己少年時那些無法入眠,騎上單車踩遍一整座台北城的漫漫夏夜。

Old Colonial Market, Taipei 1950

【南門市場】

1904年,只存在20年的台北城拆除,隨著蜿蜒清澈的瑠公圳溪水而來的南門城外,景象忽而開朗遼闊,城南外的泉系與客家農戶,天沒亮便將作物運抵此處,在隴畝間坐地擺攤,俟城內的主婦婢廚前來採買灶腳所需。

1907年,新店溪畔的台北州水源地工程接近完工,潔淨安全的水道水與地下排水系統已牽設至此,殖民者建起了一落紅磚長屋,將原先散落的攤商遷置入內,避免了雨打日晒,也保障了食材衛生。

殖民者剛在城南沿河畔,興建了讓渡海而來的內地軍公教家屬落戶的川端町、佐久間町、兒玉町、新榮町…町町相連,這座殖民者用來示範帝國文明的現代市場,特許和漢共處(隔年興建的西門町新起市場,則是只許日本人專用的內地貨與舶來品市場),由於座落於千歲町一丁目,故名「千歲市場」,是為南島第一座現代化市場。

1949年,國府遷殖南島,大批江浙財政官員接收了原總督府日本官員在城南的宿舍;昔日和漢共處的「千歲市場」,遂也在吳儂軟語與鏗鏘越聲中,逐一端出了糖蓮藕、寧波年糕、酒釀湯圓、湖州粽、上海鬆糕、肝臘腸、手工湯圓、南京板鴨與金華火腿..…,成為今日有江浙廚房之稱的「南門市場」。

Breakfast shop in the old colonial community, Taipei

【華光社區】

「欸,這一次啊,搞不好,就他奶奶的讓哥兒們給矇上了?」

冬日清晨的村口新鮮豆漿店,熱氣氤氳中,眷村男生狠狠咬了一口剛出爐的燒餅油條,眼睛瞇著笑意希望,口齒不清的說。

……

1987年,剛自金門海哨站了一年十個月退伍,好友介紹,在這座昔日台北刑務所官員宿舍的破落屋群中,租了一個日式偏廳安身。

月租三千,衛浴共用,四五個男生擠一個當年日本人家院落,半夜尿急,敲門有人,自愛些出門左轉再右轉到村子邊角公共廁所撇條。

那時代剛退伍的男生身子很難不精壯,因為喘不過氣,跑不了五千公尺,士官長就逼練仰臥起坐,拿到退伍令那天就做了226個,此後再也不能。

某日下午,同住朋友有位老大哥來訪,睨了我一眼,說這位小兄弟漢草不錯啊?晚上請你們吃飯,再陪我去信義路信維市場拜訪個老朋友?

朋友神色略異,滿臉堆笑,說唉這怎麼好意思呢?老大哥揮揮手,毋庸再議。我還沒找到工作,有人請吃飯當然不會反對。

直到我們在信維市場四樓老舊的公寓客廳苦等兩個多小時等不到老大哥口中的「老朋友」回家,在午夜的市場騎樓下揮手告別,看到朋友鬆了一口氣時;才意識到,自小被人追債的我,竟也幫人做了一回討債圍事的工。

那時高速公路已通車十年,開始維護保養,某夜在養工處當差的大男生下班後來此小酌打屁,趁著酒意笑謂:

「哎,那個南下幾公里到幾公里那段你們有開過吧?斜坡。斜坡喔?他媽的保養到下雨就會積水。哪個單位包的?下雨就會積水?小永公司包的。」

然後大家就哄堂大笑,好像剛過世不久的今上小兒子,是跟他們在眷村裡一起鬼混長大的哥兒們。

……

印象中,那是我最後一次跟眷村男生一起在豆漿店共用早餐,隔年他老弟要漲房租500元,我就另覓他處了。

很多年後,每當我聽到有人用類似的口氣說:「欸,這一次啊,搞不好?」,心中就浮現一絲不祥之感。

沒有一次。我親愛的老友啊…沒有一次搞得好的。

我們只是在那個年代,一次又一次的拿青春去賭機遇,然後一點一點耗失掉,人生僅有的一些些運氣。

Colonial Occupation Army Commander’s Residence, Taipei

【殖民地台灣軍司令官邸】

1909年,台北州水源地工程完工,殖民者著手自台北城南開始現代化,舊南門城外攤販已在兩年前遷入了紅磚長屋的「千歲市場」,總督府營造設計師森山松之助也為看似級別不高,但角色至為重要的「總督府土木局土木課」課長高橋辰次郎營建官舍,以表總督府最大的感謝與重視。

高橋課長帶領著包括被稱為「台灣水道之父」的濱野彌四郎與開建「嘉南大圳」的八田與一等帝國技師群,在這座位於記念力爭台灣不售予法國,帶著後藤新平改變台灣的兒玉源太郎總督所命名「兒玉町」的豪宅住了沒幾年,便回日本了。

高橋之後,再沒有一位課長有那個份量入住這棟豪宅。

然後這棟豪宅便成為歷任總督巡視水源番域如新店烏來時回程休憩的別邸,也是皇室貴眷來訪南島時的居所。

大戰爆發,此處因鄰近台灣軍司令部,自然成為台灣軍司令官邸;1947年國民政府接收托管南島,由非黃埔系出身,美國維吉尼亞軍校畢業的陸軍總司令孫立人入住。

孫立人駐在時,官邸中外賓客絡繹不絕,大廳堂招待著大學教授,民國文人;小房間密談著反攻規劃,國府前途。

1955年,孫立人被國府特務指控接受美國指派,密謀推翻蔣氏政權,另立台灣軍政府。旋即被押往台中軟禁,隔離舊部,乃近終生。

此後,這座豪宅再無官員權貴敢入住。

傳聞大戰末期,台灣軍司令官指示將大量軍餉黃金埋於此處。

又謂1945年8月15日天皇玉音放送時,有一批皇軍軍官在此切腹,自此守護著在另一平行時空將被啟用復國的黃金寶藏。

而忠心不泯的軍國鬼魂與黃金,向來是殖民島國從不缺席的傳說。

古亭站-Guting Station

Colonial Senior Officials Quarters, Taipei

【牯嶺街】

日治時期,這裡是總督府高級文官宿舍所在的「佐久間町」,彼時以殖民地台灣銀行為首的金融財政官員,在此安家落戶。

1945年8月15日,天皇玉音播送,心知將被「引揚離台」的官僚人家,開始打理家俬。

愛聽西洋樂的鑄幣局坂本先生把他多年收藏的德布西成列擺在自家的紅磚牆下,卻不忍親手交售,只得吩咐坂本太太去顧攤,自己躲在家中將剩餘的唱片一張聽過一張,聽完了就拿出來交給太太放到攤上。

這邊擺唱片攤,那邊就有書攤,一攤一攤相連,老鄰居見面,點頭不語。

數年後,大批國府官員家庭來台,依總督府建制配置,管獄政的就去杭州南路刑務所宿舍落腳,管銀行的就來牯嶺街安身。

來時風雨飄搖,眼看帶來的財貨逐日兌消,家中花費有增無少,有人將帶來的那些藏書郵票錢幣沽給接收磚牆外日本人書攤的貨商,夏日樹蔭下的白色布蓬依然亮眼。

二十多年過去了,來此訪書尋寶的人川流不息,雖然在某個暗夜傳出莽撞少年手刃小情人的憾事,但第二天攤主們還是將書冊一本一本擺好,靠在日本人手砌的紅磚牆上。

直到某天,聽說城市另一頭蓋了座跨越鐵路的路橋,又說大有為政府覺得那麼多攤子擺在這裡有礙市容,要把大家全部往那座橋下新建的地下商場安置,讓這個移民城市有個現代化的樣子。

一夕之間 ,白色的布蓬們消失了,彷佛從來不曾存在過一般;夏日午後的風吹過時,老樹的枝葉沙沙作響,坂本先生的德布西不時仍從紅磚牆內,似有若無,斷續流出。

Colonial Japanese-Taiwanese Mixed Community, Taipei

【川端町】

「川端」,和製漢詞,「河川上遊」之意。

日治前為「古亭庄」,日治後設「川端町」,河畔冶遊,料亭相接,福佬客家並處,日人漢民交會。

1932年,溪洲庄(永和)泉系仕紳與古亭庄客家頭人,聯盟海山郡(板橋)與川端町的日本庄長,向台北州廳陳情,設跨河之橋,免河渡不便,五年後,「川端橋」(今中正橋)落成。

町內日本料亭旁,有「長慶伯公廟」,主祀客家伯公(土地公),旁祀泉系關公媽祖;若以現代政治比方,就是里長伯坐主位,國會議長與行政院長陪坐的意味。

在地為先,遠來是客。

島國花了四百年時間,與無數原住民移民殖民難民生命拼搏,所換來的簡單總結。

Colonial Riverside Station, Taipei

【螢橋驛】

川端町西北有清溪小橋,人跡罕至,夏夜螢火漫舞,如夜空群星,遂名「螢橋-ほたるばし」。(今廈門街/和平西路交會處)

1921年,私營「台北鐵道株式會社」啟造「萬華-公館線」完成,在此設「螢橋驛」,以風景清幽,螢火動情為訴求,主打大正浪漫,一時成為約會風尚,別稱「戀愛線」。

30年後,頂了別人名字來到南島的北平票戲大少,想念故都的「炙子烤肉」,在河畔租了間棚舖,手繪草圖找人打造個大鐵盤,以一人一元美金的票價吃烤肉吃到飽,就此在春天的和風中,飄揚著鑊氣爐煙。

Colonial Japanese Restaurant, Taipei

【紀州庵】

「私は離れません。この家は私の夫によって建てられました。私たちはここで30年間幸せな生活を送ってきました。なぜ今ここを離れなければならないのですか?」

1947年,滯台日人最後「引揚期限」已至。平松家的阿嬤躲在紀州庵主人間的角落,低聲泣訴不肯出來。

房門外,年幼的孫子孫女安靜的看著,然後被大人趕走。

1917年,來自和歌山的平松家初代,帶著年輕的妻子,在颯爽清麗的新店溪渡船頭旁,架設了兩層茅屋,跟總督府申請了賣酒特許,開始了他的料亭生意。

生意愈做愈大,戰前繁華,讓他蓋了三階主樓,還備有數艘烏篷小舟,讓貴客可以帶藝伎遊河享樂,談些私下才能達成的協議。

戰爭開始後,貴客不再上門了。臨近的南機場駐紮著特攻隊,每過些時日,就有一群飛行員上門餞別,平松家默默的端上戰時最好的菜餚酒水,頷首離開。

第二天,這些帶著宿醉的年輕人,會被隊友扶進駕駛座,開著沒有回程油料的飛機起飛。

………

戰後,第一代公務移民接收了殖民者的華麗料亭,成就了文學男孩的美好童年。

又過了些年,戰敗撤退的難民紛紛住進這棟建物,分居了原先作為貴客包廂的不同房間,精心設計的花園種了菜,草地間養了雞鴨。

很多年後,男孩還記得,住在二樓邊間窄房的小姐姐,有一天出門後就再也沒回來。過了些時日,從父母低聲交談中,隱約得知小姐姐被追求未成的黨國職工舉報匪諜,押到河畔的馬場町槍決了。

………

1960年代,這棟樓收容了近兩百人,街巷鄰里移民文人在此落腳,陸續出版許多作品,當時他們當然不會想到,他們命定在上一個殖民時代轟然崩塌後,於廢墟中開始了下一個文學時代。

西門站

Ximen Station

【台北公會堂】
1931年,日治總督府拆掉清帝國在台最高行政單位「布政使司衙門」,採用井手薰的設計,設立台北公會堂。
被割棄的殖民地迎來了現代化:公學校取代了私塾,衛生所取代了藥舖,派出所取代了村鎮民勇,總督府取代了衙門。

Ximen Station

【西門站6號出口】
西門站每天出入8萬4千人,6號出口是約見之地,如同東京澁谷的八公像旁。
作為等待與見面的情緒能量,如果我們的眼睛識得紅紫兩端之外的光譜,就會看見6號出口前不時流溢著疑慮的 焦赭(Burnt sienna),歡欣的 黎明黃(Aurora yellow),無言的派尼灰(Payne’s gray),與悲傷的陰丹士林藍(Intense Blue)。

Ximen Station

【西門町】
1897年,艋舺北邊的沼澤區荒涼無人,蚊疫漫生。殖民者排乾污水,填土拓地,蓋了一座名為「台北座」的新式劇館。
「榮座」、「新世界館」、「八角堂(紅樓)」…一座座華麗的建物在新生的市街夏夜,閃爍著剛通上電的霓虹招牌,與暗巷內迷人的紅燈籠相互輝映。

殖民者走了,殖民者來了。黃梅調,好萊塢,為了安置無處可依的新移民,在鐵路旁蓋起了八棟三樓建物,吃喝穿用,一應俱全,有人一輩子就待在三樓閣樓上,再也沒下過樓。

1987年夏天,一個剛從金門待了兩年的男孩,常常站在現在已消失的天橋上,看著腳下如潮汐的車水馬龍,彷如佇立在海邊的崗哨,一站就是一天。

台電大樓站

Taipower Building Station

【日治水道町】
1895,乙未年。原以為簽訂馬關條約後就可依約接收台澎群島的日本帝國,沒料到在地官民沒跟你講什麼現代契約精神的,獨立建國,接收變成征討,由北到南,打了快一年,5萬名日本遠征軍戰死333人(台島軍民則戰死近萬人),但因瘴疫而死的8170人(含主帥北白川宮能久親王),另2萬6千人後送回日本就醫。
泥濘潮濕的土地,滿天飛舞的蚊蠅,讓人上吐下瀉發高燒的飲用水…第三任總督乃木希典覺得夠了,在內閣會議上力主將台澎打包賣給詢購的法國人。

1896年,日後的總督府民政長官後藤新平,邀請來自愛丁堡的蘇格蘭工程師威廉‧巴爾頓規劃建造台北州水道系統,歷時13年,1909年,完成台北水源地工程,開始供應現代化乾淨安全的「水道水」。

心懷大明自居漢裔,祖國清廷割讓出賣,扺死頑抗帝國軍隊,卻在十數年後享用了殖民者帶來的現代化…,當時的台灣人,心情或許跟那杯打開「水道頭」帶著殺菌氯味的自來水一樣,苦澀難言吧?

Taipower Building Station

【Pub小街】
1982年,一位電台熱門音樂DJ,在水源地附近開了一家「rock house」,由於近鄰師大,來台學華語的外國學生紛紛群聚於此,商機湧現,各式pub像是雨後花園般在此逐一盛開。
「我在某家Jazz bar聽了一下午的Billie Holiday,這讓我決心要開一家有DJ,會放不同類型音樂的Pub。」很多年後,這位DJ跟來訪者說。

他說的那家Jazz bar約略猜到,少年時也曾在那裡聽過許多個下午的Billie Holiday與Miles Davis。
其實你若跟那位與DJ同個電台出身,在大樂隊吹薩克斯風的老闆說一聲,他是會換音樂的……至少會換成Ella Fitzgerald。

Taipower Building Station

【師大路】
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前身為總督府台北高等學校,作為台北帝國大學的預科,畢業生免試直升台北帝大。戰後需要大量師資,由行政長官公署升格為台灣省立師範學院,後再成為今天的師大。
由於教育科目的多樣性,師範學校本就具備更多的人文藝術專業,校門前後的小街道旁,也匯集了畫莊樂社書局裱褙店,至於小吃夜市,那是80年代以後的事了。

2019年,路過於此,看到某畫廊作一1949年來台避秦的大師,如溥心畬諸位甲子特展,展名:「先生們來了。」
當時不免輕嘆,好題目,這可是個系列展啊,還可再往前作「先生們走了」特展,如立石鐵臣諸位戰後引揚回本土的日籍美術先生們。
噢,還有「先生們,不說了」,戰後失語禁言,無法再說話的台籍美術先生們,如李石樵……。

忠孝新生站

Zhongxiao Xinsheng Station

【芳釀社造酒工場】
1916年,這座混置了各式西洋風格的造酒工場,釀出了第一斗台灣精米所造的「地酒吟釀」-《胡蝶蘭》。

Zhongxiao Xinsheng Station

【光華橋下】
因著戰亂移民而來的舊書攤販,與日治州立台北工業學校所需求的電工零件,在50年後形成奇異的幽闇市集。
很多年後,當我想起光華商場時,竟不是少年時書攤遇見的女孩;而是陽光斜映下,那車從未品嚐過的烤香腸攤。

Zhongxiao Xinsheng Station

【日治樺山町】
以日治首任台灣總督樺山資紀為名,含括了以台北州廳為主的行政中樞。
這位總督上任第一年,就發行了七冊台語教學讀本,要求日人學校必修…。
為了支援帝國前線士兵的燒酒需求,總督府將民間的釀酒工場收歸國有,並就近開設一個裝配運輸的小車站,成為完整的生產配送物流區。

樺山貨物驛,淨士宗台北別院,土木測量技術員養成所,蕃語研究會,愛國婦人會…
佇立荒原,若你輕唸那些曾經有過的稱謂,便看見彷如皮偶一般的光影流淌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