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場間彌漫著耳語…

Alley, Taipei

【剝  上九,碩果不食,君子得輿,小人剝廬】

一陽在上,剝未盡而能復生。君子在上,則為眾陰所載。小人居之,則剝極於上,自失所覆,而无復碩果得輿之象矣。

取象既明,而君子、小人,其占不同,聖人之情,益可見矣。

《象》曰:君子得輿,民所載也。小人剝廬,終不可用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Alley, Taipei

「你說”繁華剝盡之前,場中會播放美好華麗的圓舞曲,讓人覺得此刻正是盛世,明天一定會更好?”」

「是的。」

「所以大家以為的盛世是假的嗎?」

「不是。盛世是真的,只是過去了。」

「所以什麼都不會留下嗎?」

「會留下,但這一代人吃不到了,得等到下一代人才有機會。」

「為什麼?」

「因為已埋入土壤,滲入社會底層,再也看不見具體的成果,只能成為孕育後世文明的春泥。」

「那這時我能幹嘛?」

「如果你之前選擇保身站隊,那麼你的優勢是還有些權力可以交換機會。」

「什麼機會?」

「趁大家還迷戀盛世時,悄悄轉身告退,離開華麗的舞場,到暗夜門外設法找輛車閃人。」

「這時還有車嗎?」

「還有,只是看你捨不捨得交換,你之前為了保身所做的那些讓自己也讓別人痛苦的事,就是為了此刻換得一張可以逃離的車票。」

「那其他留在舞場的人呢?」

「在美好的舞曲中,他們會把劣勢當成優勢,把威脅當成機會,不會注意不敢追問為何有人忽然消失了,因為舞場間彌漫著耳語,現在只是贏第一次,而他們要留下來,贏第二次。」

Alley, Taipei

以前這樣是可以的,現在這樣不行了

Old house in the 1970s, Taipei

「 我常常看到人們要做「這樣的」一件事,結果做成了「那樣的」一件事,他們以為做好了,因為,已經做了麼。

他們習慣於把「做了」看作是「做好了」,不分別「這樣」「那樣」。 」

—-木心.《此岸的克里斯朵夫》

Old house in the 1970s, Taipei

「我們花了那麼大的精神力氣,不說無法被『證否』的語言,不做不能被『試誤』的行為,那又有什麼好處?」
「如果這個社會上,有一兩個人願意如此自我要求,就會慢慢帶動整個社會的進步。」
「怎麼可能?你也太樂觀了吧?」
「嗯,我並不樂觀。但從實證上來看,這個社會的進步其實已經在發生中,除非發生人力不可逆轉的悲劇,否則這個社會是可以被期待的。」
「你哪隻眼睛實證看到這個社會進步了?我們不是有很多老人家懷念過去的美好生活,都說現在不如過去了?」
「暫且不談那些老人家回想過去時,自我或被別人過濾了多少不利的資訊記憶;檢測實證社會是否進步?可以從四個正負向的比較點來衡量檢視:

一.技術工具上:『以前不行,現在可以了。』
以前我們一出門,就等於跟家人斷了訊息;現在卻可以隨時連絡傳訊,出了門的父母也可隨時看見家中的小孩老人狀況。
技術更方便了,但隱私也愈來愈少了。

二.生活品質上:『以前只有這個,現在還有那個。』
我小學時,有錢同學的零用錢100元,與我的零用錢1元的差別,不過就是一顆彈珠與一百顆彈珠的差別。
但現在同樣是百倍差距,有錢小孩的零用錢一萬元,與一般小孩零用錢一百元,卻是一隻手機與一個飯盒的差別。
選擇更多了,但階級差距也更大了。

就物質文明而言,這兩種進步,都是正向的,但也讓我們付出不可避免的代價。」

「那有負向的嗎?」
「當然有。就精神文化層面而言:

三.工作產出上:『以前這樣就差不多了,現在只有這樣是不夠的。』
以前這個社會大部份人,是待在生產線上,做著每天重複的工作,要求簡單一致,大多數時刻,因為SOP(標準作業程序)有效,所以做完也就等於做好。
但這樣的日子已經不會再回來了。當我們待在辦公室裡,靠著說說話,寫寫字,算算數,就等著每月5號會計自動把薪水匯到妳的戶頭時,妳永遠要自問:
我做這些的產出是什麼?為什麼老闆願意付錢來讓我說話寫字算算數?做到這樣就好了就可以了嗎?有更簡單更有效的作法嗎?我的同業是怎麼做的?

四.行為規範上:『以前這樣是可以的,現在這樣不行了。』
我小時候公車一來,大家蜂擁而上,生怕擠不上去就會遲到,排隊的人只是自找麻煩。
我小時候警察的權力很大,走在路上,大家都不敢看他們,如果跟他們四目對望,妳可能就會被叫住,站在路邊詢問,問妳是誰?要去哪裡?身份證件拿出來,或者跟我去局裡一趟。
我小時候晚上聽廣播要很小心,有時不小心轉到某些頻道,在沙沙聲中傳來悠揚好聽的管弦樂,大人會突然衝過來,啪的一下打在妳頭上,把收音機關掉,小聲怒問:妳是想害全家被捉去關嗎?
我小時候聽說有家銀行被搶了,搶匪還用鄉音嗆聲:錢是國家的,命是自己的。
上頭震怒,下令限期破案,不久警察果然捉到一位開計程車的老兵伯伯,他也認罪了。卻在送去法院中途,跳河自殺。
大家都以為結案了,不料過一陣子,又傳出捉到真正的搶匪了。那時大家才想到,那之前被逼得自殺的那位老伯伯呢?

這就是很多老人家懷念的,那個治安很好,大家都不敢做壞事,人民都活得既安心又快樂的年代。
這些事,在這塊土地上,都曾經發生過。現在聽來會覺得不可思議,那就表示,我們跟以前不一樣了。
這兩種負向的制約,節制出一些些比以前社會更好的品質,讓我們得以進步。」

Old house in the 1970s, Taipei

努力,但不要尋求意義

Work hard, but don’t pursue meaning

「I’m a real self-educated kind of guy. I read voraciously. Every book I ever bought, I have. I can’t throw it away. It’s physically impossible to leave my hand! Some of them are in warehouses. I’ve got a library that I keep the ones I really really like. I look around my library some nights and I do these terrible things to myself — I count up the books and think, how long I might have to live and think, ‘F@#%k, I can’t read two-thirds of these books.’ It overwhelms me with sadness.」

– David Bowie

Work hard, but don’t pursue meaning

不要說自己有多努力。

我所以為的努力,都是心甘情願的,都是自找的。

自找的,有什麼好拿來說的?

不管你有多努力,這世上總也一定有比你更努力的人,以你無從想像的形式晨昏日暗的每天生活著。

努力,但不要尋求意義。

努力要有意義,必然要與成果作對照組。

人過六十,看過所有所謂的「成功」,必然交錯著太多與努力不相干的因素,來自外力,來自運氣。

只強調自身的努力,是扭曲了現實,也恬不知恥。

如果成果不如人意,還去強調努力,那是卸責,也是自取其辱。

不要跟別人說,不要跟自己說;「我有多努力」這種念頭,連想都不要想。

Work hard, but don’t pursue meaning

從聽說到知道的七個階段

dark night street corner

「保持被動和服從的聰明方法,就是嚴格限制可被接受的意見光譜,但允許在該光譜內非常激烈的辯論——甚至鼓勵更批判和異議的觀點。 

這讓我們感覺到自由的思辨正在進行,而系統的預設卻可因被爭論範圍的限制而加強。 」

—諾姆·喬姆斯基

dark night street corner

我們的認知建構,大致上或可分為七個階段:

一.聽說

所有自胎兒至老死,從外部而來的刺激與訊息,都可概稱為「聽說」,不是自身本有的,而是先有聽聞,才有說法。

二.印象

聽聞輸入後,先會累積成一個「快閃資料庫」。取用快速,無須深思,此即為「印象」,與本能相彷。

每個人接受的「聽說」不一樣,「印象」自然不可能相同。人處世間,大多是以「印象」比對現實,決定好惡取捨,得之於便捷,失之於粗淺。

三.猜想

用「印象」比對現實,必然有缺漏不足,人的大腦就會依據之前印象資料庫所形成的脈絡,自動補足無知的部份,此謂「猜想」,又稱「腦補」。

猜想腦補不一定能猜到真相,補完現實;但通常可以反應當事者的人格特質。

四.推論

猜想之初,通常來自孤證(單一訊息),俟後續相關訊息接踵而來,人自然會將相關訊息比對,形成一組可自洽的,較複雜的猜想,此之謂「推論」。

五.理解

大多數人止步於「推論」。推論之後,少數人會試圖透過邏輯,將其提昇為可適用於其他事物的抽象規則,以便日後在事異理同的事物初始時,即可套用,通達判斷,是謂「理解」。

六.印證

不管多麼理所當然的「理解」,只要與現實碰觸,都會出現落差縫隙。少數人執著認知,拒絕現實,這些人會成為「極端主義者」的種苗。

多數人會屈服現實,拋棄認知,但因著現實無常,時刻變動,這些自命為「現實主義者」,其實也就成為「虛無主義者」。

更少數的人,會一直在「現實」與「認知」之間比對「印證」,尋找合理的解釋。

因著現實只能證否,這些人註定一輩子都不會成功,終生帶著疑惑而遠行。

七.知道

這些終生帶著疑惑的人,有些幸運者,會在生命旅程的某一個狀態,忽然體會到些什麼,但無法言說。

並非疑惑都解決了,而是感念疑惑如此甘美,將自己帶到此刻。

他們只是「知道」了。

dark night street corner

崩塌前的最後一次機會

The last chance before collapse

【剝  六三,剝之,无咎】

眾陰方剝陽,而己獨應之,去其黨而從正,无咎之道也。占者如是,則得无咎。

《象》曰:剝之,无咎,失上下也。上下,謂四陰。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The last chance before collapse

「你說事物會從基層的物質基礎開始剝落,再往上擴延到能量交換系統?」

「是的。」

「然後呢?」

「然後繼續向上擴延,讓系統上層的思考與價值體系也開始剝落。」

「那不就整組系統都壞掉,人心惶惶?」

「整組系統的確會逐步走向壞掉,但人心惶惶卻不一定。」

「為什麼?」

「因為思考與價值體系也開始剝落了,大多數人覺得這些剝落的事物很正常,處在封閉體系,沒有過往的記憶與外部的訊息可以對照反思。」

「那這樣還有優勢與機會嗎?」

「有。系統要整組壞掉前,會有一個短暫的回春現象,讓大多數人覺得其實沒有那麼差嘛?

這一刻就是少數人的優勢,他們會意識到這是崩塌前的最後一次機會,設法跳船。」

「那他們的劣勢與威脅是什麼?」

「大多數人所構成的系統慣性就是他們的劣勢,因為他們畢竟生活在整體系統中,要跳出系統就會遇到龐大的阻力;而此時因為上下權力已失去位能,所以少數人若妄動,原先的位子不僅不能保護他們,反而會引來想要取代上位者的威脅。」

The last chance before collapse

如果文明社會讓人心荒蕪,那荒野不就在眼前了?

Old Bond Street,London

「 人類並不懼怕困境,事實上困境能讓人的生命更堅韌強壯。
人類最怕的是” 多餘感 “,而現代社會正在往創造更多”多餘感”的路上大步邁進。」

— Sebastian Junger

Old Bond Street,London

「人類由農耕開始了分工與交易,就是我們現在這個文明的起源?」
「是的。」
「那你為何又說,文明的曙光之下,每個人都拖著一條長長的陰影?」

「當我們遇到一位陌生人時,彼此會怎麼介紹自己?」
「我們作學生的,大概就是哪所學校,什麼科系的;你們大人,應該就是互遞名片,上面印著公司與職稱吧?」
「對,這就是我們現在認識彼此的方式:我學習、從事什麼工作,所以你意會到我所產出的價值是什麼?也可以立刻判斷,我們彼此的社會角色有無利害相關?有沒有什麼資源可以交易的?有沒有什麼資訊可以交流的?」
「這樣有什麼不好嗎?」
「就促進社會的運作成長而言,當然是有效率的;但要付出代價的,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異化。」
「異化?」
「嗯,一個彼此被攪拌成群體,與他人生活糾纏共生,但內心卻日益荒蕪孤獨的世界。」

「為什麼生活關係愈緊密,距離卻愈遙遠?」
「因為我們是先成為一個工具,或一組系統的某個零件,再來建構彼此的關係;久而久之,我們也會從別人對我們社會角色的認同,轉化成對自己存在價值的認定。」
「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妳沒有學歷出身,別人就無從辨識判斷妳是誰?如果妳沒有拿得出手的名片,社會就無法理解妳的產出與價值是什麼?
於是妳就會被禮貌客氣的歸納為「對我沒有意義的人」,因為妳無法與這個社會的其他人發生關係。
最後,妳也會認同別人對妳的角色設定,認定自己就是個多餘的人。」

「那我要如何逃離這個困境?到荒野中求生嗎?」
「有人試過了,我不建議這個選項。
妳何不這樣看:如果文明社會讓人心荒蕪,那荒野不就在眼前了?
行使妳的自由意志,拿回主動權,找個自己心甘情願扮演的角色,在這個荒野中取得生存的資源與生活的樂趣。

但,親愛的,小心記得,即便妳不小心做了對別人有價值的事,不留神成為讓人對妳有欲望的人;請不要被人,被自己騙了。

妳仍是那個:”不是妳的妳”。」

Old Bond Street,London

什麼是支撐系統的平台?

Autumn city, Shanghai

【剝  六二,剝床以辨,蔑貞凶】

辨,床幹也。進而上矣。

《象》曰:剝床以辨,未有與也。言未大盛。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Autumn city, Shanghai

「你說事物要開始剝落,會從最基層的,物質基礎開始剝落?」

「是的。」

「那物質基礎剝落殆盡之後呢?」

「通常不會等到底層物質基礎剝落殆盡,就會漫延到上一層支撐系統的平台了。」

「什麼是支撐系統的平台?」

「恒在穩定,讓系統可以交換能量更新裝置的所在。」

「剝落漫延到上面這一層會怎樣?」

「首先,系統會慢慢失去穩定,這是劣勢。

失去穩定後,能量就無法持續,就無法確定下一步是否會如預期反應,也不可能應付任何威脅。」

「那這樣子還有優勢或機會嗎?」

「當然有。世上再爛再壞的狀態,都能找出優勢與機會。」

「那這個狀態的優勢是什麼?機會在哪裡?」

「優勢是既然基本架構都開始崩壞了,就可以開始思考下一步更適合未來運作的架構是什麼?不必再受到既有架構制約。

機會是既然要思考未來的運作架構,當然也應開始留心適合未來導入合作的外部資源。」

Autumn city, Shang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