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寫者,吟唱者與隨筆者

Pursuing a lived experience

「我們所追尋的是一種活著的經驗,讓我們在純粹物質層面的生命經驗中,可以與自己最內在的存在與現實產生共鳴,真正感受到活著的喜悅。」

——約瑟夫.坎伯(Joseph Campbell)

Pursuing a lived experience

我們認知的世界,並非全然以被動的形式灌輸而成;而是在給予我們心靈各種刺激訊息後,觸動我們心緒擾動,繼而反饋自洽,形成最初的,彷如珍珠的凝結核。

我們身處的世界,如同「矩陣(Matrix)」,是由不同維度的資訊流交織建構而成。

建構必先解釋,解釋來自每個人不同素質,感受刺激,凝結而成。

就創作表現而言,或可概分為三種人:

第一種人,本能敏銳,行動精準,對物質在世間的存有,可以在剎那光影間記錄下來;這種人,以視覺為主,對空間敏感,可稱為「速寫者-Sketcher」。

第二種人,感受強烈,情緒充沛,對能量在世間的流動,可以隨機將其顯化,賦予節奏與旋律,以音律泉湧而出;這種人,以聽覺為主,對時間敏感,可稱為「吟唱者-Chaneer」。

第三種人,知覺清明,思緒深邃,對意念在世間的變化,不時覺知其失衡混亂,並試著以文字將其平衡,在有序化的過程中,浮現宛如在水波上書寫名字的洞察與美感;這種人,以思維為主,對超乎時空的維度敏感,可稱為「隨筆者-Essayist」。

關於「移動」:很少人從生到死都是同一種人,而是根據其天生特質,再因著生命軌跡中不同的境遇啟蒙,而向另一種人移動。

關於「墮落」:根據各自特質,三種人各有其誘惑與墮落:

速寫者(視覺工作者)容易耽溺於酒精。

吟唱者(聽覺工作者)容易耽溺於藥物。

隨筆者(文字工作者)容易耽溺於肉體。

Pursuing a lived experience

從內卷開始剝落

Colonial Iron Bridge, Shanghai

【剝   初六,剝床以足,蔑貞凶】

剝自下起,滅正則凶,故其占如此。蔑,滅也。

《象》曰:剝床以足,以滅下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Colonial Iron Bridge, Shanghai

「你說當文明的秋天開始時,一切都會剝落。但我們剛開始時,什麼都不要做,哪裡也不要去。就安靜的觀察剝落的過程,思考為何是從這裡剝落的?而非其他組織部位?」

「是的。」

「那通常會從哪裡開始?」

「事物形成先要有心智形成念想,繼而有情感引發衝動,最後才會行為在現實世界,改變物質狀態。

同理,若事物要開始剝落,就會翻轉流程,從最基層的,物質基礎開始剝落:

通常現實世界開始剝落,就表示這個物件已經不是心智思維會關心的事物了,劣勢已形成。

當心智不再關心,也不會有感情能量注入其中,無法吸引更多的外部機會,系統就會像包心菜一樣,資源一再複製自己,內部卷壓,不需要外來的威脅,自己就會崩塌腐敗。」

「那難道沒有任何優勢嗎?」

「你看過破敗的社區嗎?」

「有。任何發展過的文明都會有不是嗎?」

「是的。破敗的社區想要再重生,優勢就是維存成本極低,翻新利益極高,這才會引來外部資源資金回歸注入。

但不會在剛開始要剝落的這一局,得等到剝落到極至後,下一局才有可能重生。」

Colonial Iron Bridge, Shanghai

在文明的曙光到來之前

dawn of civilization

「在文明的曙光到來之前,撒哈啦和阿拉伯荒原還是水量充沛的草原。這塊草原的長期乾化過程,就是對當地以採集為生的居住者的一種挑戰。
他們以不同的方式迎接了這一挑戰。

有些人繼續留在那裡,卻必得改變他們的生存方式,他們開始追逐不同季節的水草資源,於是產生了遊牧生活。
另一些人向南移居,放棄了逐漸乾化的草原而到了仍然豐美的赤道地帶,他們放棄了家鄉,而保障了他們的生活方式,直到今天。
還有一些人,依著星光的指引,往陌生的北方而去。

他們進入了沼澤,遇上了氾濫的大河,他們開始面對挑戰進行工作。努力排乾沼澤中的水,依天上的星斗計算大河氾濫的時間,在大河氾濫後留下的沃土撒下種子…
於是就有了埃及文明。」

—–湯恩比.《文明經受著挑戰》

dawn of civilization

「 採集,狩獵,農耕,這三種行為的共通點是什麼?」
「他們都必須依循原始,素樸的” 道德”。」
「道德?你是說善有善果,惡有惡報這類觀念嗎?」
「不是。這是後人鵲佔鳩巢,把價值前提偷換事實前提;原始的道德,不談善惡,沒有是非。」

「那原始的道德談什麼?」
「道的本義,是事物的規律,以現在來看,更接近物理;德的意思,是事物的屬性,放到現在,大概會被歸為化學。」
「所以道德其實就是物理化學?」
「是的。這是客觀世界的規律與屬性,不因人類的愛憎喜惡而改變,才能超越不同種族文化的主觀價值,獨立存在。
先民要生存,就得接受客觀世界的規律。」

「那為什麼後來會被偷換成現在有些人開口閉口,像髒話一般的”道德”呢?」
「採集與狩獵時期,先民依靠神話與禁忌維繫與自然環境的永續共生;但到了農耕時期,環境不再是我們敬畏的對象,而是不加破壞無以開發的資源;於是之前我們所信仰的規範,就被稱為”神話”,這表示我們已經長大,不信了。」
「那我們信什麼?」
「人定勝天。從女媧幫人類擦屁股的補天,到愚公出門不爽就想改變自然環境的移山,表示此時自然環境對人類的限制日益變小,我們不再是在荒野中求生存,而是在市井中交換所需所得。
於是產生了維繫人類之間最大公約數的”道德”。
主觀的,判別價值好壞的”道德”,是農耕文明興盛後的產物。它的目的,在於先讓我們不要破壞這個經由挑戰自然,而好不容易得來的文明成果;再讓每個人安心的在這個日益繁複的生產交易體系裡,扮演一個有益的角色。
所以我們從小就被教育,要”做一個有用的人”。」

「”做一個有用的人”不好嗎?」
「沒有不好,但前提必須是妳自覺,有所選擇且心甘情願。
“有用”意謂著人的”工具化”,我們從小不都是被教育成,要對國家,民族,乃至對某位至高無上的領袖或神祇有用?

文明帶來了曙光,但曙光之下,我們身後也拖著一條長長的陰影。」

dawn of civilization

順應天時,讓自身合理化

The decline of prosperity

【剝,不利有攸往】

剝,落也。五陰在下而方生,一陽在上而將盡,陰盛長而陽消落,九月之卦也。

陰盛陽衰,小人壯而君子病。又內坤而外艮,有順時而止之象。故占得之者,不可有所往也。

《彖》曰:剝,剝也,柔變剛也。

以卦體釋卦名義,言柔進於陽,變剛為柔也。

不利有攸往,小人長也。順而止之,觀象也。君子尚消息盈虛,天行也。

《象》曰:山附於地,剝,上以厚下安宅。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The decline of prosperity

「在上一局結束時,你說”你要學會等待,但不抱任何期待”?」

「是的。」

「當我好不容易走完從小人到君子的過程,也佔到一個經歷過權力也擁有影響力的位子時?」

「因為上一局像初生的春天到繁盛的夏日,而這一局開始,秋天就要慢慢侵蝕滲入了。

相較於夏日的能量充沛,秋天的能量自然減少停頓,遙遙呼應著終將來到的冬日,在夏日長成的系統組織,就要面對現實的考驗。」

「為什麼會這樣?」

「已經成長繁茂的系統,沒有得到原先對應的能量供給。就像一個曾經賺錢的大公司,當面臨景氣收縮,營收下滑,但每天要支付的人事成本與固定費用仍然跟賺錢時一樣,必然會利潤降低,乃至虧損。」

「所以?」

「所以如果你是這家公司的老闆,你會怎麼做?」

「裁撤部門,資遣員工?」

「對。當夏日繁盛時,樹冠茂麗是合理的;但秋日蕭索時,還撐著一片錦繡,就是欺騙自己,逆天而行了。」

「所以樹葉開始剝落?」

「是的。剝落是順應天時,讓自身系統合理化的自洽反應。」

「那我應該做什麼嗎?」

「什麼都不要做,哪裡也不要去。就安靜的觀察剝落的過程,思考為何是從這裡剝落的?而非其他組織部位?」

The decline of prosperity

社會生物(Social Organism)

Social Organism

「野心必須用野心來制衡,個人利益必須與在地法律所賦予的權利緊扣相連。

用這種方式來控制政府的弊病,可能是人性的恥辱;但政府的存在若不是對人性的最大恥辱,那又會是什麼呢?

如果人人都是天使,就不需要任何政府了。」

—詹姆斯.麥迪遜(美國憲法之父)

Social Organism

社會生物(Social Organism):意指不同個體因著血緣、地緣、或共同利害與價值所組合而成的共同群體。

因為有著可被辨識稱呼的共同名稱,向外合力奪取或交換資源,分享共同取得的能量,如同生物般,個體失去可被單獨稱呼的名字,融入成為細胞或元件。

因著血緣結合成形的社會生物如宗社族裔。

因著地緣結合成形的社會生物如鄉里村鎮。

因著價值或利害結合而成的社會生物如政黨幫派。

既是生物,當然就具備生物演化的可能與制約。

檢視社會生物進化或退化,可從三個要素去判斷:

一.能量

不管任何生物,都必須持續與所在的外界交換資源,取得能量。所以能量的考量在於是否「接地氣」。

二.行為

能量形而下就是物質資源,物質資源必須靠具體的行為去獲得。行為可能犯錯,所以行為能否試誤,從錯中學習修正路線,是該社會生物是否能持續取得資源的關鍵。

三.認知

能量形而上就是意識,意識要靠對外界的認知來顯化其價值取捨,論述態度。論述容易包山包海,佔領一切美好字眼,但最後終必要能證否。

不能證否的論述,無法對外輸出秩序,創造有序生態圈;只會加速生物內部的價值衝突,崩壞混亂。

Social Organism

農耕,改變了一切。

primitive accumulation of capital

「農耕(のうこう、Farming)とは、ある共同体の食物供給の一端や全体、および他の有用植物の需要を補うために、田畑に作物のもととなる種子・苗・球根などを植えて育て、継続的および循環的にその生産をあげていくための活動や実践のこと。耕作(こうさく)とも。農耕が基本となる社会を農耕社会という。」——《日本維基百科》

primitive accumulation of capital

「除了採集與狩獵外,我們沒有更好的選擇嗎?」
「是不是更好我不確定,但我們的確演化出第三種行為模式:
採集要面對不曉得採到什麼的不確定,狩獵都要面對不曉得能不能獵到標的的風險,於是先民們決定將這種不確定與風險降到最低。」

「怎樣降到最低?」
「自己養。
靠山林的,將地夷平,播撒種子;靠草原的,圈牧牛羊,逐水而居;靠江河的,開塘引流,蓄養魚蝦。」
「這樣的行為,改變了什麼?」

「改變了一切。
要讓勞動產出穩定下來,我們就需要知道天氣,季節的規律:這是科學的起源;
當勞動遇到天候的不穩定,所知規律又不適用時,我們就會相信有一位脾氣不好,恩威難測的神祇:這是宗教的來歷;

當勞動產出穩定下來,我們會有糧食的剩餘,於是不用每個人都去種糧養牛,有些人可以依著自己的天份去摶土作器,或編織成衣:這是文明的形成;

最重要的,當勞動產出變得可被預期時,我們就會需要更多勞動者,更多環境資源;於是原始的,以女性為主的母系社會,就被以男性為主的父系社會所取代。」

「為什麼我們女生這時會被你們這種敗類取代?」
「一個女人,與一個男人,盡其所能而生出的小孩數量,與她和十個男人所生的差別有多少?」
「差別不大吧?都是要懷胎十月,這又不能拼績效的。」
「好,那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所生的,和他與十個女人所生的,差別有多大?」
「噢,我明白了…。」

「對,所以那些以男性為主的部落,愈生愈多,佔的地愈來愈大,逼著原先以採集為主的母系部落逐漸消失,或者躲進山林深處。」
「這樣的行為創造了什麼樣的世界?」

「一個農耕者,總是得先問”這塊地是你的?還是我的?”,才能確定是否全力投入勞動。

採集有分享,狩獵會共有,但農耕的產出收成,創造了以私有與交易為主的社會;
也無法回頭的,無所不用其極的開採這個地球有限的資源與環境,直到現在。」

primitive accumulation of capital

努力是好事,但請不要太用力

Dawn of the Wasteland

【賁  上九,白賁,无咎】

賁極反本,復於无色,善補過矣。故其象占如此。

《象》曰:白賁,无咎,上得志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Dawn of the Wasteland

「好吧,如你所言,我坦然接受自己從底層爬上來的羞吝,我也試著攞脫之前為了往上爬時所做的種種小人行俓,在這個當家做主的位子上,努力裝得像是個君子…」

「很好。努力是好事,但請不要太用力。」

「為什麼?」

「因為凡事裝久了,假的也會變成真的。但前提是要融於生活,自自然然。

每天一早出門搭公車就在想我今天要怎麼讓社會上覺得我是個君子是個咖,不會讓你真的成為君子,只會讓你愈用力離愈遠。」

「那我應該怎麼做?」

「這一局你已經完整經歷從小人到君子,從無權無勢只得喬張做致,到有權有勢可以溫良謙讓的完整過程。

這樣的過程很少有人修完全部學分,而這個體會也將是你後續進入其他局面時不可多得的優勢。

再往上昇,你已經不在之前掌握實權的那個位子了,不能自己使力操作,當然會讓你覺得非常不便,身處劣勢。

在這樣崇高的位子,你如果還想用力做些什麼?只會被人看破手腳,反而帶來威脅。

所以,你只能卸盡鉛華,素顏與世人相見,安安靜靜的等待下一局的開始,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可是,安靜的等待,萬一機會沒來怎麼辦?」

「你要學會等待,但不抱任何期待。」

Dawn of the Wastela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