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獵者對這個世界如此多疑…

winter hunting

「狩獵。又稱捕獵、打獵,是指人類捕殺動物,以作食物、娛樂或取得其身上有用部份的用途。」——《維基百科》

winter hunting

「但是,面對這個世界,有明確的目標,有效率一點,不是比較好嗎?」
「嗯,這是另一種選擇。但這就不是採集,而是狩獵了。」
「怎樣是狩獵?」

「當妳浮現欲望時,不是模糊的內在需求,而是很明確的,外部存在的某件物事。
然後妳會以這件物事為核心,去取得必要的資訊:它長得什麼樣子?在哪裡?怎麼去?要付出什麼代價才能取得它?」
「啊大家不都是這樣嗎?採集太沒有效率了。」
「狩獵要求的就是效率,但相對的,就必需排除意外與不確定。」
「這樣不是很好嗎?」
「相較於採集,前者的意外常是正面的,是驚喜,因為採集是負面表列,除了別採到毒菇,其他都可以。
但狩獵是任務,目標考量,是正面表列,我們出發要去打水鹿,但意外就是負面的,危險的,比如說遇到山豬或黑熊。」
「不能也一起捕獵嗎?」
「不大容易。狩獵是從採集進化出來,更為專業的行為;它的目標明確後,所需的技術與工具也更為精準,相對就無法擴延:
妳準備了打水鹿的工具,就無法用來對付山豬與黑熊;妳的工具是用來對付山豬與黑熊的,就不會是去打水鹿。」

「那狩獵者所創造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狩獵者的世界是依著他設定的目標獵物而衍生構成的。
他必須非常專注,對非目標的事物視而不見;
他對資訊既需要又恐懼,因為不確定會影響他的效率與精準;
他對這個世界如此多疑,所以萬一被騙時,要付出的代價相對巨大。」

「為什麼多疑者被騙的代價會更大?」
「因為他能信任的事物相對採集者為少,如果他信任了,就會全數投入。
但這世上哪有不變的事物呢?

採集者什麼都試試,每天活在不確定中,風險反而均分攤平;
狩獵者創造了一個有效率的世界,但結構性的變動來襲時,因為他已經習慣過濾資訊了,所以反而要為他所相信的事物,付出更大的代價。」

winter hunting

這是採集,人類最早的生存模式

forager’s forest

「採集是人類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古代,人們的採集行為往往是獲得生理性需要的滿足,比如吃喝,比如防守。
隨著時代的變遷,人類的採集行為逐步發生變化。人們開始利用採集這種本領,滲透到生活的每一個領域,由獲得物品擴展到對信息的採集。採集在這裡,就是採摘和收集的意思。」———《維基百科》

forager’s forest

「好,我現在走出家門了,我應該從哪裡認識自己?」
「先問妳如何從這個世界取得資源,餵養自己?
妳的行為模式,會形塑世界在妳面前展開的樣貌;而在妳與世界交換的過程中,妳才能一點一滴的認識自己。
我們不妨從這裡開始:

當妳想要某種事物時,是否先浮現某種內在的需求?而非某個外在具體的物事?
然後妳才會去想,這樣的需求,可能會在哪一塊空間區域?或某種類型領域?
於是妳出發了,讓自己的身體抵達那個區域,或讓神識進入那個領域。」

「然後呢?」
「然後妳開始瀏覽,一間走過一間, 一種看過一種,妳得多方比較,才能找到那個符合妳需求的事物;有時找不到,有時妳手上會有一堆各式不同的物事,有些符合妳最早的需求,有些是妳看到後,又產生新的欲望。」
「這是什麼行為?」

「這是採集,人類最早的生存模式。
採集的前提是外在必得有一塊多樣物種的區域,而妳不能有具體鎖定的物事;才能跟隨自己內在的需求,與瀏覽時所得到的新訊息,一路取得資源。」
「那我如果有具體鎖定的物事呢?」
「那妳就無法採集了。就像妳去逛書店時,如果心中存念要找某本特定的書,就沒辦法好好享受逛書店時的偶遇與驚喜。

採集付出的代價是沒有效率,無法聚焦,妳的注意力隨時在渙散飄移。
但只要妳願意走出去,這個世界將回報妳以豐饒,有趣,不確定的小小風險,與迷人驚喜的旅程。」

forager’s forest

依然熱愛人生。

Forest path, Cotswolds.England

「只有一種英雄主義者,就是看清人生的真相之後,依然熱愛人生。」

—–羅曼羅蘭

Forest path, Cotswolds.England

「你說:個體的欲望,與對群體的願景,都能讓我們將生命的能量有序化。可不可以說得再簡單明白一點?
「嗯,簡單的說,有欲望,我們才活得下去;有願景,我們才活得有意義。」
「然後我們的人生就算成功了?」
「呃…還記得之前談的”平行宇宙”嗎?妳在這個小房間成功了,在另一個房間可能就失敗;成功或失敗只是我們去經歷與做為後的結算籌碼而已,跟玩”大富翁”一樣,大家算有幾棟房子有多少現金算得很開心,然後遊戲就結束了。」

「人生沒有成功失敗,那多無趣?」
「不是沒有成功失敗,而是成功失敗是被人定義的,可以隨著任何原因改變修正。」
「如果成功失敗都不可靠,那人生有什麼可靠的?」
「嗯,妳可以考慮一下,信仰,或者理想?」

「什麼是信仰?」
「相信一種已知的價值,用來比對世間事物,以作取捨。」
「它的好處是什麼?」
「因為相信自己是站在正義的那方,相信自己就算死了也有個去處,所以讓人很快的心安理得,現世安穩。」
「那它的壞處是什麼?」
「因為心安理得了,就不免理直氣壯,有時氣壯山河了,就容不下其他信仰,其他可能。
地球百萬年的演化歷程告訴我們,環境若只剩下單一物種,通常就是崩壞的前兆。
若想整體的生態圈得以繁榮進化,必得來自不同的物種,不同的生存方式,交互支持,多元共生。」

「那理想又是什麼?」
「尋找一種未知的理型,探索世間事物的共同與趨異;以設想該理型的可能。」
「它的好處是什麼?」
「因為還不確定是什麼?所以對世間事物都會先予包容與理解,過程中也比較有趣動人。」
「那壞處呢?」
「常常會被現實打擊否定,必須自我調適得很好,但也因此不時懷疑人生。」
「信仰好?還是理想好?」

「不一定,看人的選擇,與選擇之後發生的事。
信仰宣稱帶來神掌權與賜福的國度,卻常只帶來人的偏執與專制;理想希望創造新的世界,卻往往以革命之名,破壞了曾經的美好事物。」

「那你呢?你選擇什麼?」
「黃葉林中有兩條路,我通常不由自己的,會往人煙稀少的那條路走。」

Forest path, Cotswolds.England

讓人信任的小人

swamp before dawn

【賁  九三,賁如濡如,永貞吉】

一陽居二陰之間,得其賁而潤澤者也。然不可溺於所安,故有永貞之戒。

 《象》曰:永貞之吉,終莫之陵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swamp before dawn

「成為一個”光鮮亮麗的小人”,就是我來這世上一趟的目標嗎?」

「當然不是。成為小人,只是你在這一局裡可以存活到下一局的最大機率模式。」

「那下一步呢?」

「下一步你將來到這個階層的頂端,再往上就會進到另一個階層,所以必須作出某種緩慢又讓人看不出來的轉換?」

「什麼轉換?慢慢變得簡樸,不要再那麼光鮮亮麗嗎?」

「不。此時光鮮亮麗仍然是你的優勢,外表的轉換,容易讓人一眼看出差異,反而引來不可預期的威脅。」

「那轉換什麼?」

「從一個一變再變,讓人無法信任的小人;慢慢變成一個穩定的,行為可預測的,讓人信任的小人。」

「這樣的好處是什麼?」

「當你變得穩定可預測,就會有人願意跟你交易你手上的資源,帶來機會。

但因為你現在正處於兩個階層之間的空隙,變得可預測,反而會成為你的劣勢。」

「那我應該怎麼辦?」

「繼續光鮮亮麗,張揚作態,讓人看不出來,你雖然還是一個小人,但已經不是之前那個小人了。」

swamp before dawn

如此, 我們才算來過這令人百般眷戀又萬般無奈的世界

become human.

「如此,我們才算來過這令人百般眷戀又萬般無奈的世界。」

—–維克多.雨果

become human.

「你的意思是:要成為人,就必須在面對宇宙必然的失序無常時,持續的作為,使其有序化;如此能量才能有效的散播傳遞,我們也才得以因經歷無常而超越進化。是這樣嗎?」
「大致如此。」
「那我們要怎麼才能”如此”?」
「我們每天都已在”如此”了,只是一般人未曾覺知。」

「怎麼說?」
「妳有沒有想過妳將來想幹嘛?」
「有吧?可是模模糊糊的,不是很清楚。」
「妳那個將來想幹嘛的事,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別人?」
「拜托啦,顧自己都沒把握了,還去想別人?」

「嗯,大部份人也都是這樣想,這很正常,滿足自己尚未擁有的匱乏,一般稱為欲望。
因著對未來的欲望,妳才能規畫現在的自己,讓自己朝著未來的目標逐步前進,不管最後欲望是否達成,妳都會讓自己此刻擁有的能量有序化。
愈是清楚的欲望,妳就能愈明確的配置現有的能量,但也相對失去了變動的彈性,當遇見意外時會不知如何是好?
相對沒那麼清楚的欲望,會得到相對大的彈性應變,但也常常會失去效率,在應變的過程中迷路,終其一生也未曾走近目的地。」

「可是有些人會說我沒有什麼欲望,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噯?」
「活下去本身就是欲望,就算是街友,也得盤算今天晚上何時去哪裡可以撿拾到便利商店扔出來的過期食物,到哪個地下道可以安全的睡上一覺,不會被風雨淋濕,被警察驅趕。這些盤算與行動就是將我們僅有的時間能量有序化,讓我們可維持基本的生命形態。」
「那有不是為了自己的嗎?」
「有。如果不是為了自己,而是別人,不管那個”別人”的數量多少,都可稱為願景。」

「什麼是願景?」
「因著我去做了什麼事,讓某個人,某些家人,某個族群,某個社會或環境,得以不同於現況,出現較現況而言,對所有人更好的狀態。
而我隱約看見那個狀態了,也相信這個狀態有機會實現;於是我開始想,我應該做什麼事,能讓這個尚未實現的可能變成現實?於是願景就成為我們決定如何使用現有能量,使其有序化的目的與動機。」

「那我如果既沒有欲望也沒有願景,是不是就能保有能量,超凡入聖了?」
「不會。如果妳既沒有欲望,也沒有願景;妳就沒有動機將妳生為人身,來此世間一趟所擁有的能量有序化,也無從與造化交換能量,創造新的可能。」
「那會怎樣?」

「能量無從交換,就會散亂失序,最後安靜的在無人察覺的角落,淍零熄滅。」

become human.

常識

「每個時代,自由和常識都面臨四大挑戰:

強人對權力集中的渴望

窮人對財富不均的怨恨

無知者對烏托邦的嚮往

無信仰者將自由與放縱混為一談。」

—艾克頓勳爵(劍橋大學歷史系教授)

Kapok trees in the city, Taipei

我們為何信靠「常識」?

若將人類社會的成形認知比喻為「無機生物(mine 瀰因),那「常識」就是:在被長期認知上的證否,持續行為上的試誤後,現存的,已實證更適於生存於現實的演化物種。

無法與時俱進的物種,就會被淘汰,但淘汰不會憑空發生,物種必然牢牢佔著其生態位不放,與時代斷裂的舊常識亦然。

是故,哲學、社會學、經濟學,心理學、政治學…所有跟人類行為與認知相關的科學,其聖杯在於「解構舊常識,重建新常識」。

解構的目的並非消滅舊物種,而是重組舊物種基因,使其適應進化為新物種。

Kapok trees in the city, Taipei

都是真的。

Autumn afternoon, Leverton Street. London

「每一個人所曾經有過的每一個念頭都是真的。」

——菲力浦.狄克

Autumn afternoon, Leverton Street. London

「我看到了,謝謝。」
他臉色微變,額上微微滲出汗,恭敬頷首。
我有些莫名所以,也有些虛榮自喜,遂點頭回禮。
……

1989年,秋天晚上,台北師大附中旁巷子裡的一間茶館。
引介我進入出版圈的朋友,笑著說:來,認識一位奇人。
奇人生來不全,卻換得一種,可以觀氣知命的天賦。
據說,只要讓他閉目凝神,用傳說中的第三眼松果體觀察你,便可看出你的原形氣脈,前世恩怨,乃至未來的吉凶休咎。

「那麼,我就開始了。」
奇人年紀不大,與我相彷,大約初出江湖吧,還透著生澀與禮貌。
他閉上雙眼時,我忽然心生玩興。
我輕攏雙眼,將自己想像為某件裝置。
過了一會兒,他睜開雙眼,說:我看到了,謝謝。
旁邊的人莫名所以,我也不知他究竟看到什麼,但總得裝個樣子,大家繼續喝茶聊天啊那個誰和誰最近如何如何…。

數年後,朋友搬入木柵的新居,開了個小part,在角落裡,我遇見了彼日之後未再相見的奇人。
「噯,所以那天你到底看見什麼?」
我手上拎著酒杯,仗著三分酒意問他。
「不是你讓我看見的嗎?」
奇人有些驚訝。
「我不是很確定。」
我老實說。
「我看見…」他有些猶豫,似乎不好啟齒:
「我看見我自己。正在一臉猥縮的偷窺別人,我從沒有這樣看過自己…」
他停了一下,彷佛釋然的笑開:「謝謝你,讓我看到了。」
我也好像釋然了。

那天,我想像自己,成為一面鏡子。

一座古老的,像我阿嬤嫁粧的雕花落地大鏡。

Autumn afternoon, Leverton Street. London

這事要這樣過去也就沒事了,但我老覺得有哪邊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
又過了十多年,我早已離開出版業,因緣流轉進入跨國通路集團,某個冬天下午,在內湖科學園區與某大電信商談合作方案。
雙方法務一條一條核實合作契約的條款文字,作為專案經理,我只要在雙方法務見解不一致時,與對方的專案經理溝通,設法喬好雙方最大利益,讓合約得以簽訂即可。
落地窗外透著冬日陽光,我忽然莫名想起多年前的這件事。
毛骨悚然。

如果我觀想的是一面鏡子,他為什麼可以看到自己?
我是說,當我們心中浮現某個念頭時,它應該首先是像法務逐條核對的文字與概念不是嗎?
就算我觀想的是畫面,而他也看到這個畫面了,應該就像我們看電影一樣,只能看到某座鏡子出現在銀幕裡,不可能電影裡的鏡子裡,浮現正在看電影的觀眾臉孔。

鏡子能反射,是要有光打在物質實體的鏡面上。
除非…

除非當我觀想鏡子這個概念時,我的念頭在某個場域瞬間凝結為實體的鏡子,而奇人的第三眼還真的看到那面鏡子,而鏡子居然也折射出奇人當日的面貌。
靠,還得要有光。那個心念結成的場域,還得自備光源。

我耳邊聽著法務逐條唸著契約文字,眼中所見,是冬日的陽光灑入這座豪華的會議室。
空調很舒服,我卻一身冷汗。

我無法確定眼前的一切是否為真?還是,我和我存在的這個世界,只是某人一剎那間的,某個念頭?某個一閃即逝的畫面?

Autumn afternoon, Leverton Street. Lond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