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念念不忘過去,有些人惴惴不安未來

Garden Lane, London

「 時間永遠分歧,通往無數未來。」

——波赫士·《岐路花園》

Garden Lane, London

「你說的那個讓神識回到過去的方式,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嗎?」
「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而是每個人每天都在經歷,卻很少有人意識到。」
「什麼意思?」
「妳每天從沉睡中醒來時,是不是有一剎那不曉得自己身在何處的片刻?」
「是啊?」
「然後妳才會意識到自己?」
「大家都是吧?」
「對,這就是我們的神識從某個漂移的狀態,重新接上裝載自我意識的硬碟,把資料灌回來。
當自我意識恢復後,再來妳會問什麼?」
「現在幾點了?」
「其實妳的意思應該是,我現在在哪裡了?因為在妳神識漂移的這片刻,作為妳身體的碳基容器,已經又從宇宙的彼處流轉到此處。」

「如果我們可以隨意讓自己的神識回到過去,那是不是也可以前往未來?」
「理論上可以。但受限於這個宇宙的我們,卻很少有人能做到;偶而有人不小心做到了,也沒有意義。」

「又來了。為什麼很少有人做到?又為什麼做到了卻沒有意義?」
「我們的神識回到過去那個小房間容易,是因為妳的自我意識資料庫裡,有走過的腳印,可以循跡而往;但所謂未來,是由妳與其他許多不同的神識一同創造出來的,無數可能的小房間;妳想去哪裡?會去哪裡?都可能都可以,但是也會受限於其他人神識的制約;除非妳要去的,是一個只有妳而不會有其他神識存在的宇宙,但那樣的宇宙,也不可能存在。

偶爾有些人,在非常偶然的狀態下,可以瞥見那個被稱為”未來”的畫面;但除非他一見即忘,不放在心上,這個未來才有可能出現在他的生命軌跡中;如果他念念不忘,一心認為這是他必然的宿命,那反而會導引他走向不同的小房間。」
「為什麼會這樣?」
「測不準定律。當妳有意識的觀察一件事物時,就會改變事物運行的軌跡。」

「啊那我們到底應該怎麼辦?」
「不活在過去,也不活在未來。」
「這不是癈話嗎?誰不是這樣?」
「絕大多數的人都不是。有些人念念不忘過去,有些人惴惴不安未來。」
「怎麼看?」

「妳看那些總是覺得自己受到委屈,世界對他不公平的人,就是神識一直停在過去某一刻的人。
這樣的人,會一直想要重複嚐試已經做過的事,卻希望有不同的結果。
這樣的人,其實是拿自己原本擁有多種不同可能的未來,去換一個不可能再重現的過去。

妳再看那些一直對未來焦慮難安,擔心這擔心那的人,就是神識被放逐到一個他都不曉得是什麼地方的人。
這樣的人,會一直拿過去所積累的資源,去投資各種不同的可能,而希望產出自己期望的結果。
這樣的人,其實是拿已經擁有的,去交易未曾擁有的,週而復始,沒有結束。」

Garden Lane, London

這時你必須吃,也必須拿

Ornate prison, Vienna

【噬嗑  六五,噬乾肉,得黃金,貞厲,无咎】

噬乾肉,難於膚而易於腊胏者也。黃,中色。金,亦謂鈞金。

六五,柔順而中,以居尊位,用刑於人,人无不服,故有此象。然必貞厲,乃得无咎。亦戒占者之辭也。

《象》曰:貞厲,无咎,得當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Ornate prison, Vienna

「你說,當我進入鐮刀階層後,就會有人測試我的人格特質,道德底限,好掌握我的弱點與底限?」

「是的。」

「怎麼測試?」

「請你吃肉,吃了就給黃金。」

「哈,這算什麼測試?吃啊?吃了肉拿黃金有什麼不好?」

「人肉。而且是你認識的,有親密關係的人的肉。」

「靠!」

「這時你必須吃。吃了就表示你跟他們一樣沒有底限,屬於同一類物種,這是優勢。

這時你也必須拿。拿了就表示你有欲望有弱點,可以成為他們的把柄,然後才會給你機會。」

「那我如果不願吃也不想拿呢?」

「不願吃,就看出你的底限,你的底限就是你的劣勢。

不願拿,就表示你不願授人把柄,這種人在系統裡就會成為其他共犯結構的威脅。」

「那我應該怎麼辦?」

「做那件讓你自己痛苦,卻又必須在心中不忘記自己原則的事。」

Ornate prison, Vienna

為什麼要產生「我」?

Moments of a Beautiful Life, 2019

「現在他比我稍早一點離開這奇怪的世界。那沒有任何意義。
像我們這些相信物理學的人知道,過去,現在和將來間之區別,只是一種頑固不變的幻覺。」

—–愛因斯坦(致逝去友人貝索之家人)

Moments of a Beautiful Life

「當我們不小心瞥見另一條生命軌道的自己時,會發生什麼事?」
「什麼事也不會發生,彼此的時空相隔太遠了。
但這時妳會有一種『這個情境我好像來過,然後接下來會…』的既視感。」
「然後接下來就會如我記得的劇情展開嗎?」
「通常不會,因為此時妳們的軌道已經錯開了。」
「這是什麼意思?」
「平行宇宙。我們擁有無數不同的自己,才能各自去經歷不同的人生。」

「我們?」
「如果把人類比喻為工作用的,連線上網的電腦;那眼睛所看見的視覺,耳朵所聽見的聽覺,鼻子所嗅聞的嗅覺,舌頭所品嚐的味覺,身體所感受的冷暖痛癢,大概類似硬體與驅動程式,讓最基本的,由碳基所組成的這具物質身體可運作。」
「可是我們不是只有肉體吧?」
「嗯,這些身體所回饋的資訊,匯入構成了我們可操作的,不同功能與目的的執行程式,由每具生命不同容量的記憶體負責運作,於是最基本的生命意識就出現了。」
「這是只有人嗎?」
「不是。每具碳基生命,不管是植物或動物都具備生命意識。」

「那人類與其他碳基生命差別在哪裡?」
「自我意識。人類具備了類似像硬碟一樣的儲存空間,將生命中所有發生過的事,以多樣的資訊型態混合存放在一起,於是產生了『我』這個意識。」
「為什麼要產生『我』?」
「為了要讓這個宇宙,這段生命軌道與妳發生關係,讓妳的經歷產生意義。」

「可是你剛不是說我們其實沒有動?是外面在產生變化?」
「妳看過電影裡,操作無人機的操作員嗎?」
「坐在黑房間裡,一動也不動,兩眼緊盯螢幕,觀察研判無人機所飛掠過的世界?」
「對。說到底,每具不同的人生硬碟,所儲存的資料與因此所觸動的感受,都隨時傳送回去雲端某個超級資料庫。
就像那位坐在黑房間裡,兩眼緊盯螢幕的操作員一樣,一動也不動。」

「那不同的自己與不同的人生軌道又是什麼意思?」
「一位操作員,不止操作一架無人機,她可能同時操作不同的宇宙中所發生的,不同經歷的妳。

如果妳認同由這具碳基身體所構成的妳,那妳意識就僅止於這具無人機,與它所經歷的這段視野記錄與人生經驗;
如果妳學會不認同,那妳就有機會意識,乃至碰觸到,那位同時在不同宇宙中操作,學習,經歷不同生命的自己。」

Moments of a Beautiful Life, 2019

是有了時間,才有變化?還是有了變化,才有時間?

The first machine vision

「謹記:過了今生,再無來世。眼前此刻,凡人皆同。
我等虛擲與倖得的,都只是飛逝的光陰。」

—–馬可.奧理略

The first machine vision

「你說不懂與好奇讓你快樂,那最讓你不懂與好奇的事是什麼?」
「時間。」
「時間不就是我們每天過的日子?日升日落,光陰似箭,有什麼不懂與好奇的?」

「”光陰似箭”是什麼意思?」
「就是不管你想不想,要不要,我們每天都要往前,所有的東西都會往後消逝不是嗎?」
「那就跟坐火車很像是不是?」
「對啊,我們坐的車廂往前動,窗外的景色一直向後,一直變化。」
「妳有沒有想過,也許真實的情況剛好相反?」
「什麼意思?」
「我們其實沒有動,但外面的世界一直在發生變化?」
「你在發什麼神經?」

「是有了時間,才有變化?還是有了變化,才有時間?」
「當然是有了時間才有變化啊?若是時間停止不動,大家就一二三木頭人,全部凍結在那邊不動了。」
「只要是我們的神識以物質的型態存在時空裡,就不可能不發生變化。
但是妳說的那種情況,卻會出現在當妳的神識跳脫,回望自身與身處的狀態時。
彼時就會出現一連串不同的靜止畫面,像是一格一格,未曾播放的底片。」
「所以你的意思是?」

「先有變化,才有時間。
變化是物質、能量、意識三者合一後,必然的結果,也有人稱為”無常”。
時間是變化的刻度,變化是時間的原因。

日出日落,只是我們用來記錄變化的方式;光陰似箭,是指我們活在這個單向前進的時空方向裡,無法逆轉;我們的物質身體必然從形成到衰敗,也成就了我們經歷一生的幻象。
我們的神識,安坐在某列火車的座位上,像是一格一格靜止的底片一樣,讓造化驅動我們向前,播放在宇宙的銀幕上,讓我們相信我們正在經歷這一生。
但有某些狀態,這個鐵路系統不是完美的,它偶而會在某個荒蕪的車站暫停交錯,讓妳在一剎那間瞥見另一列火車。
妳從這邊看見遠遠的車窗,有人好奇的撩開窗邊的遮幕,跟妳一樣往窗外看,然後在那一刻,妳們四目交錯。

於是妳看見自己安然坐在另一輛列車上,前往另一條路線。」

The first machine vision

如果妳踩到了底限

Ornate corridor, Malta

【噬嗑  初九,屨校滅趾,无咎】

初、上无位,為受刑之象。中四爻為用刑之象。

初在卦始,罪薄過小,又在卦下,故為屨校滅趾之象。

止惡於初,故得无咎。占者小傷而无咎也。

《象》曰:屨校滅趾,不行也。

滅趾,又有不進於惡之象。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Ornate corridor, Malta

「刑法的本質是什麼?」

「如果說道德是社會規範向上提昇的目標,那刑法就是社會規範向下遏止的底限。」

「如果我因為不可預知無法預防的理由而去觸犯這層底限,那應該如何是好?」

「好壞是相對的。如果你沒去踩到底限,那當然是好;如果妳踩到底限了,那自然是踩得愈輕愈好。」

「什麼意思?」

「這一局是以肉身踩踏社會規範的狀態:剛起步,就踢到腳趾,痛歸痛,但得到教訓,這是好事也算優勢。

剛起步就痛徹心扉,自然會影響你後續的行動意願與能力, 不能不算是劣勢。

付出代價,體悟到界線在哪裡底限是什麼?就會去尋找其他選項,創造機會。

但如果這一下沒能讓你警覺校正,而是覺得自己倒楣下次就不會這樣了,那愈陷愈深的威脅就會在前面等著你。」

Ornate corridor, Malta

We the Taiwan

Temple of the Ocean Goddess, Taipei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所以满蒙不在中华民族之内?”

“本来不是的,但驱逐后又让他们加入了。

中华民族是一个有包容性,开放性的民族概念,连台湾的原住民也可以加入。”

“可以加入的民族?那可以退出吗?”

“噢,不行的。中华民族是一旦加入,就不能退出的伟大民族。”

“不能退出?那然后呢?”

“然后中华民族会持续伟大发展,直到全人类都成为中华民族,就再也没有种族问题,就世界大同了。

这就是中华民族的天命!!!”

Temple of the Ocean Goddess, Taipei

極權中國要「消融」族群,「併吞」外域的起手式,無非就是「我們中國人」。

如此他要怎麼處理你,都是家務事,都是內政,外人不能插手。

當然,如果你也認同「我們中國人」,那他處理起來就更容易,成本更低。

中國人的歷史經驗總結,只有當你自認為是中國人時,出手才方便,結果也令人滿意。但當你不自認是中國人時,他們就要付出慘痛代價,無功而返。古有高麗,近有越南。

1980年代,香港人曾有片刻歷史節點,可以主張戰後殖民地脫殖獨立的全球先例;但民間意識與大量武俠小說、通俗影劇所形塑的「我們中國人」,讓香港社會連這樣的念頭想都沒想,乖巧順服直到1997年6月30日。

歷史上所有被漢字與儒家文化影響的社會,要對抗中國的侵略,都要先從「你們中國人」這個心理結界,AT力場建立起。

只有視「中華」為他者,而非妄想自己是「小中華」,才不至於踏入「我們中國人」的語境陷阱。

「過去中國」已經是台灣的一部份,台灣從未是「現在中國」的一部份;「過去台灣」是一個你發聲就會被消失的國家,「現在台灣」是一個你不發聲就會失去的國家。

我們感念荷蘭、東寜、清國、日本帝國與中華黨國等歷代殖民者所帶來的,形塑台灣共同體的文化遺產、文明建構與痛苦教訓;我們台灣 ,We the Taiwan,會自主航向世界的開闊航道。

Temple of the Ocean Goddess, Taipei

往昔即是異鄉

Island town, Penghu

「 The Past Is a Foreign Country
往昔即是異鄉。」

—-David Lowenthal (歷史與地理學者)

Island town, Penghu

年少時,電影院尚有打字幕叫人的服務。

老友謂,在友伴看某部推理謀殺電影時,打字幕於銀幕右側:

「李x明,是廚師。」

全院嘩然,李x明自然不敢妄動起身。直到電影結束,在眾人罵聲不絕中,低頭離去…
……

生活之有樂趣,生命之有意義,恰在於不確定,不知下一步會發生什事。
真如心靈秘笈所言,心想事成的話,那下半生就如已知道結局的觀眾,索然無味,再無可能。

人們往往因為有個已發生的,不會再變動的美好記憶,比對如今,萬般不似,是以此刻彷若流離失所,遠漂異域。
卻少有人覺察,那個懷念的美好過往,已是刻舟求劍的遠方;而此刻身處之所,才是他日念想的故鄉。

Island town, Peng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