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者何人?

ZeninderKunstdesBogensehiessens

「面對失敗之射,不起煩惱。
面對成功之射,不生歡喜。
對那成功的一射,你要當作是他人所為。」

——奧根.赫立格爾《弓和禪》

印象中,古龍的武俠世界裡,有過這樣一號人物:
中年過半,貌若路人,行不似風立不如弓,好不容易坐下來了,卻像是路邊挖溝工人休息時的疲憊無奈。
身邊總是拎著一個打了不知多少結的舊包袱,江湖傳說,包袱裡是三十多年來,他與二十多位高手決鬥的兵器。
這樣一個人,走進每個戰場時,圍觀者總是不由自主的起身;當他慢慢的一個結一個結解開包袱時,他的對手也總是滿懷敬意的耐心等候。
因為三十多年以來,二十多場的決鬥,他從未勝過任何一場。

成功是什麼?
如果是指達成你欲求的目標,得到你之前未曾有過的事物,那成功之後呢?
追求更大更難的成功,直到生命終結?
但生命何時終結?從來不是我們可預期的。當你走過這個街角,不保證你可以安然走到下一個路口。
那為何不一開始就挑戰那個很大很難,看來勝算不高的?反正早晚都要遇到。如果只是想贏,那找比你弱的對手不就得了?

這位仁兄,自弱冠出道以來,從來不與比他弱的對手交戰。
就像看書要找自己看不懂的書來看一樣,只有找比自己強的對手,才能碰觸自己此刻的邊界。
對這樣的人而言,成功不是指打敗比他弱的人;而是指他又一次的,成功的突破自己的邊界與限制。
他選擇「成功的失敗」。

人一生不可能一直成功,那些看來老是成功的人,往往只是待在自己熟悉的考場,填入標準答案,終生不曾踏出一步。
而有些人能得到江湖上的尊敬,不來自勝利,而是來自他一次一次的挑戰極限,而且又能一次又一次的生存下來。
對。生存。
活下來,你才有變得更大更強,更適應天擇的可能;死了,就登出了。

生命不是肉體,也不是靈魂,生命就是一段由生到死的歷程。
你能賺到的,無非是經歷:各種合乎情理,出乎意料的人生歷程。
你能經歷的事物有多少,生命就有多大;你能經驗的感受有多刻骨,生命就有多深。
人終歸一死,那個在死前一刻跑過最多跑馬燈的人,才會浮出一抹悲欣交集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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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業,其實是一個「去聖除魅」的過程

entrepreneur

「人類的直覺、創造力、自發性動力及樂趣,存在於「兒童」。
「成人」則是生存所必須:負責處理資訊,算計如何有效率的面對外部世界的各種可能性;
同時經歷自我的滿足,面對自身的挫敗。」

———Eric.Berne.《GAMES- people play》

「不是任何人都適合創業的。」
這話,也許不是一組偽命題,但卻是一個廉價論述。
「不是任何人都適合紅色的。」「不是任何人都適合結婚的。」「不是任何人都適合XXX。」…
抽換主詞後,仍然適用各種論述的句型,就是成本很低的「廉價論述」。

創業,其實是一個「去聖除魅」的過程。
去自己的「聖」:
那些原來你以為自己很行,都是自己功勞的成就與能耐;當你脫離組織系統時,才發現沒有系統的試誤,組織的協同,你當年成就的那些事根本做不起來。
除自己的「魅」 :
那些原來你以為自己一輩子不用去面對的人情冷暖,害怕的厚顏相求;當妳走過一趟之後,也就了卻淡然。

創業通常要失敗。
那些現在成功的,只是還沒失敗;
或是在失敗前,創業者就先離開了。

但就生命經歷而言,創業必然是合算的。
創業成功了,妳會成為企業家。
創業失敗了,為了合理化自己的境遇,妳只好成為哲學家。
那些成功後又失敗的,或是失敗後又成功的,就更是賺到了。

創業,無非是妳已經社會化的那個小心謹慎,合理算計的「大人」,有天突然被內心那個小小的,微弱的「兒童」聲音所召喚;
決定冒著風雨出門,在荒涼的城市裡尋找一片沒人見過的叢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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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薩婆訶,諸法無我,如去似來,適而不從

The moon of winter night, Taipei

「…當我被蠟燭燙傷了手,我會自覺地將灼痛感歸於手指,而非蠟燭。
我並非碰觸到了存在於火焰中的作為火焰的某種性質的疼痛,因為火焰在燃燒時並不會燒傷自身。
但我們對情感的描述必定與對感覺的描述相似:
食物的味道並不能被食物自身所體會,因此它在食物被消化之前不可能存在於食物之中。
同理,一段音樂所帶有的旋律美感並不能為旋律所聆聽,一幅畫作的光鮮色澤也不能為帆布上的彩色顏料所欣賞,以此類推。

簡言之,一種可感知物——不論它屬於情感還是感覺——當它沒有與我或任何生物產生關聯之時,都不能以其加之於我的方式存在於其本身之中。
當人們思考「物自身」時,也就是思考獨立於與我之關係的事物時,似乎沒有任何這樣的性質能夠得到維繫。
移除觀察者,則世界便被掏空了其聲響、視覺、嗅覺等性質,這與移除了手指也就等於從火焰中移除了疼痛是一樣的道理。
……
不論是情感上還是感覺上的,可感知物僅僅作為一種關係而存在:世界與我這樣的有生命之物的關係。

事實上,可感知物既非單純以夢境一般的方式存在於“我之中”,也非以內在屬性的方式存在於“事物之中”:它正是事物與我之間的關係。」

——甘丹·梅亞蘇(Quentin Meillassoux).《 有限性之後:論偶然性的必然性》

The moon of winter night, Taipei

「你說:貪婪(貪)與厭恨(嗔)這兩種源自本能的無明能量,最後會來到意識層次,形成執念妄想(癡)?」
「嗯,這便是我們的最後考驗與終極幻想:要有這個「我」,就得嚐遍各種苦楚;沒有這個「我」,那這個在雙眼之後觀看與思維的是誰?」
「靠,那你這個「我」到底是什麼?」

「我們都是由過去經歷所構築的沙堡,迎向必然而來的潮汐。
我們都只能活在當下,而當下必須沒有意義,才能被人賦與任何意義。
我們透過創造意義界定自己,這個意義,可稱為「法」。

「法」,在古代巴利語中,稱為「達摩(Dhamma)」,意指我們所能認知的一切性質,當意識觀照能量後的有序產出。
人有意識,可以觀察覺知,讓能量昇華為不朽的事,或固著為必朽的物。
人在世上,必得行諸般的事,才能將能量輸出,與世界交換,構築實相。

實相以三重層次交疊而成:
由類似「網格-Grid」所形成的物質結構支撐,這被稱為「世界」,依古典力學運作;強核力凝塑能量形成物質,電磁力與弱核力交互作用,催動變化,重力將一切固定在這個線型時空中,形成宇宙。
由能量所形成的事件推轉運算,這被稱為「業力」,依熱力學運作;能量守恆,等價交換,封閉孤立,終歸熱寂,
由意識所經驗的認知賦予意義,這被稱為「造化」,依量子力學運作;波粒二重,即此亦彼,若有觀照,逆熵成序。

物質佔有空間,不須人經驗,即是客觀的存在,稱為「物自身」。
事件佔有時間,須人的主觀經驗才存在,稱為「現象」。
存在於時間空間,依托物質而產生的現象,我們以為它在,但其實不存在的;如聲、如色、如輪廓、如洞穴,如眼前河流所分出的此岸彼岸。
不佔有時間空間,但確實存在,既超乎人所經驗,又在人能經驗前就存有的,稱為「理型」、「秩序」、「概念」,如數學與邏輯。

因經驗與思維而產生的有序,構成了自己與他人以為的「我」;所有秩序造做的模組角色,形塑了被認知與運作的「我」。
如果這個「我」,是被經驗與思維賦予記憶與意義後所創造出的客體;那是否應有一個超乎經驗與思維之外的主體存有,才能去被經驗與思維?
是故諸法無我:所有可被經驗與思維的,都不是「我」。
「我」在此際,只是依托物質所產生的現象,如聲如色,如去似來。」

「如去似來?那到底是在還是不在?有還是沒有?」
「若人創造意義,即是在。若意義消失,即是沒有。」
「什麼意義?」
「人形塑自身:成為時空間的存在,技術性的存有;其意義在於將其存在場域內的能量有序化,逆轉宇宙「熵」的必然。」

「如何逆轉「熵」?都說是宇宙的必然了?」
「人應適從於所有未曾出現的變化混亂,並將其有序建構;而拒絕服從於所有舊形式的自我複製(內卷化),且順其失序毀敗。
如此,能量才會週而復始的更新交換。而「我」,在這能量交換的流動中,得以回到經驗與思維之前的存有,無從執著。

是以最後一句的思維如此:「菩提薩婆訶,諸法無我,如去似來,適而不從」。

The moon of winter night, Taipei

波羅僧揭締,諸常非法,體悟超越,待而不期

Cliff waterfall, Wulai, New Taipei

「像峭壁那樣屹立,任憑腳下波濤來去,直至咆哮與衝擊自然平息。

不要抱怨:『我遇到這樣的事多麼不幸啊』。
應想:『即使遇到這樣的事,我卻能不被傷害,不被現實壓倒,不對未來恐懼,這是何等榮幸。』」

—–Marcus Aurelius(馬可·奧勒留,斯多葛學派,羅馬皇帝)

Cliff waterfall, Wulai, New Taipei

「當我們可以學會恐懼但不致恐慌,以處理本能反應;認真而不當真,來控制行為輸出,然後呢?」
「然後我們就可以試著引導來到情感層次的無明能量:貪婪(貪)與厭恨(嗔)。」
「貪婪與厭恨是負能量吧?不能引導一下正能量嗎?」
「能驅動行為,創造事物的,都是能量。能量本無正負之分,是人類依自己的價值喜好去強加分別。」

「正能量讓我們滿懷希望,積極進取不好嗎?」
「滿懷希望不也是對未來願景的貪婪?積極進取不正是來自對過往失意的厭恨?」
「我們不是會依理性判斷做事嗎?不是每個人都那麼情緒化的吧?」
「我們自以為的理性,其實只是方向盤的角色,如果沒有腳下踩的油門,妳一直扳方向盤,車子也不會前進後退。
情感是催動人類行為的能量油門,一般所看到的情緒化,無非就是踩得用力些,暴衝了。」
「那我們如何引導這股你所謂的「無明能量」?用你常說的觀察嗎?」
「觀察必然會讓情緒能量從渾沌無明變得有序清明,但也同時讓能量轉換為意識或事物,無法再形成動力。」

「什麼意思?」
「還記得之前跟妳提過的,在事物形成之前的能量,也就是尚未被意識觀察前的狀態,我們稱之為「量子疊加」?
這時的量子態,既是此,也是彼,既是波動的群體,也是分離的個體,混沌飽滿,元氣淋漓。
如果我們已然經歷本能的求生恐懼,超越行為的認知文本;或者我們可以體會感悟一下,在形成貪婪與厭恨之前的,在東方被稱為「空性」,又被稱為「常」的這股無明能量?」

「用什麼去體會感悟?」
「用形成人類自我認知,分隔彼此的情緒障壁。在東方稱為「末那識」,一般稱為「我執」,若是將其昇華,就會成為「高級情感中心」。
如果只有本能,那人類與其他碳基生物無異;若是只有意識,人類就成為無機生物,無法介入物質世界,也無從經歷人世悲歡。
因為有感情驅動,人類才能以事(行為)輸出有序,形塑物質,構築人類世界。」

「如何體會感悟?」
「再次經歷妳已經超越的經歷衝撞,感受那個不再被衝撞影響的存在,那些在還沒形成意識與事物之前的能量,以肉身在時間的洪流瀑布中安靜等待,不再期待。

那時,妳就可以對自己輕輕耳語:「波羅僧揭締,諸常非法,體悟超越,待而不期。」

Cliff waterfall, Wulai, New Taip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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