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應證否,行當試誤

late night library.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知識分子這個名詞,是用來描述有個人發現了,世界上存在著比做愛更有趣的事。」

—-赫胥黎,《美麗新世界》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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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你說:『形塑人格特質就能改變命運』。那你如何形塑自已的人格特質?」
「老實說,當我意識到這件事時,已經年過半百了。命運不命運,多少已被前半生的言行業力,糾纏決定了大半。
但我五十歲之後,慢慢發現自己似乎有意無意,在遵循某些自我要求。
不管是否能完全做到,這些自我要求,必然也正在形塑我後半生的人格特質。」
「哪些自我要求?」
「目前意識到的,有四條。
第一條就是之前說過的:『言應證否,行當試誤』。」
「這個要求能帶給你什麼?」
「知識。
一般我們統稱的知識,可概分為三種:

第一種,是概念性的,透過邏輯推論,來理解這個世界的運作原理。因為抽象,所以不會被眼前的具體事物所騙。
這種知識,就是所謂的『學養』。
透過『言應證否』,說出去的每句話都被要求是可被證明為不實時,我們就不得不自我約束,不會說些放在正反論述,代換不同主詞時都說得通的廉價論述。

第二種,是操作性的,透過面對實做,而碰觸到這個世界的運作機制。因為具象,得以一點一滴的,實際改變這個世界的面貌。
這種知識,我們稱之為『技藝』。
透過『行當試誤』,在進行每個行為動作時,都要設想預期的結果,進而得到與真實結果的誤差,再去追究誤差原因,改變操作方式,週而復始,不斷改進,我們就能累積出純熟的技藝。

在這個世界上,我們能看到的,大多是上述兩種知識的持有與操作者。」

「那第三種呢?我們就看不到嗎?」
「第三種,世上實有,但也真的不容易看得到。這種知識,我們可稱為『體悟』。
『體悟』,意味著可以直接碰觸到這個世界運作時的後台機制,也就是我們稱之為『造化』的,那個既形而上又形而下的原理。

這種知識的出現,又有兩種可能:
其一,累積了多年的『學養』與『技藝』之後,言行都已內化為一種直覺狀態,不必刻意覺察思索,就可直證本來。
其二,因緣際會,橫空出世,在極少數人身上突然就出現了。這世上發生過一些類似案例,傳統上我們稱為「宿慧頓悟」。

「宿慧頓悟」不因求而得,不因迷而失;作為凡人,我們只能老實要求自己:『言應證否,行當試誤』,以此積累出一些知識。」

「要求這麼多,那說到底,我們為何要追求知識?」
「為了好奇,有趣,與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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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1588年夏天,英格蘭

Summer 1588, England

「有利的時間與地點,實為獲取勝利的一半。…恕我直言,現在就給我50條船,開到西班牙海岸,實在比讓西班牙150條船三個月後開進英吉利海峽,對陛下與臣民來說,都是較便宜且有利的。」

——1588年四月,被限制在港口待命的海軍將領德瑞克,上書給仍然希望與西班牙和平解決的英國女王依莉沙白一世。

Summer 1588, England

1588年夏天,當全世界最大的帝國海軍:西班牙無敵艦隊駛向英吉利海峽時,內憂外患的依莉沙白一世廷前,群臣還在吵成一團,心懷故主的反對黨也持續向敵人送出情報。

要資源沒資源,論規模沒規模,當時在龐大壓力下,耐心聽取群臣爭議,試著從裡頭找出最佳方案的年輕女王,一定沒想到400多年後,美國人馬漢會這樣描寫他們的性格:

「英國人不止具備面向海洋,冒險犯難的性格;國民對海上貿易的意願及航海生產能力的心理因素亦極重要。人人以向海洋尋求財富為榮,航海事業自然蓬勃。海商與海軍的結合,再加上殖民地的開拓,終使英國成為海權霸主。主要為貿易願望(重商主義)和生產能力:有此心理基礎,人民才會走向海洋尋求財富。海洋商業與海軍的結合,再加上殖民地和海外市場的開拓,遂使英國成就有史以來的最大海洋強國。」

無敵艦隊啟航遠征時,西班牙朝廷一片靜默,群臣傾伏在腓力二世皇帝尊前;全國五萬座教堂鐘聲大響,每日皆作彌撒;皇室與艦隊全員齋戒,歡喜頌嘆西班牙將為上帝行道,身為天父長子,教訓收伏這反叛天主教的不肖么女:英格蘭。
整個西班牙帝國,上下一心,沒有第二種聲音。
………….

同時,英格蘭的依莉沙白一世在吵成一團的貴族與海盜商人之間,作了爭議的配置:
她讓人格特質寬厚的貴族霍華擔任全軍統帥,再讓個性怪異,行事不走常理的海盜商人德瑞克擔任霍華的執行長。
這個極可能衝突的組合卻產生了完美的互補作用,霍華全力相挺出身與思維與他完全對立的德瑞克,而德瑞克也以其多年突擊西班牙商船的經驗,見機行事,最終在暴風中以火船衝散恐慌的西班牙艦隊,再逐一擊沉。

Summer 1588, England

日後史家在分析當時英國得以取勝的性格因素時,歸納如下:
1/ 面對內部爭議,不怕意見衝突
(傳統貴族與新興商人階層的觀念與利益衝突,始終不斷)

2/ 面對外部困境,磨練技術難度
(西班牙水手就敗在習於穩定的大洋水域,但不適應狹小激烈的英吉利海峽)

3/ 容納不同出身,不同觀念的外來者,一切以實力為依歸。
(德瑞克就是個聲名狼藉,也被貴族質疑忠誠與清白的海盜)

4/ 不管有無資源,勇於向外追求,嚐試錯誤。
(英國本來是沒有海軍的,也不鼓勵向外。是一群亡命之徒,在國家不支持的情況下,為了暴利,甘冒風險,自行遠航,貿易掠取)
…..
偉大光榮,日正當中的帝國,常因誤判形勢,反而幫助了新興國族的掘起。
如西班牙前後幫助了英格蘭與美利堅,法蘭西幫助了普魯士。

所有的歷史,都是現代史。

在被迫的情勢下,順勢改變現況。

Lakeside in late summer, Taipei

「需 九二,需于沙,小有言,終吉。

沙,則近於險矣。言語之傷,亦災害之小者。漸進近坎,故有此象。
剛中能需,故得終吉。戒占者當如是也。

《象》曰:需于沙,衍在中也,雖小有言,以吉終也。衍,寬意。以寬居中,不急進也。——《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Lakeside in late summer, Taipei

「站在河這邊,專注觀察,保持距離,就可以了?」
「是的。」
「那什麼時候不可以呢?」
「等妳聽到對岸人家在評論妳,那些話傳到妳耳中時,就不大可以了。」
「靠,你不是常說,我們要不被人家的話語所動嗎?」
「不是被這些話語所動,而是這些話語,代表著某個轉折點已經形成的訊息,妳應該順著這個轉折點而動。

此時妳的能量,已從「自身及物」的底層上昇到「情感核心」,油門已開,隨時可動,這是妳的優勢。
也因著能量在「情感核心」,不免敏感,易於觸動,人家說些什麼,妳都會當真,這是劣勢。
但只要妳動了,局勢就會開始產生變化,彼岸對峙的勢力,也會因妳的移動而作因應,妳的機會就出現了。
所有的機會,也都伴隨著風險,妳的移動,也不免曝露出妳的弱點,誘使可能出現的威脅。」

「那我要怎麼移動?移動到哪裡?」
「往前近河,緩緩移動,移動到感覺腳下不再像之前那麼穩固,而是浮動如沙時,就先停下來。」
「哪那些說我怎麼都不動了的嘲笑,繼續從對岸那頭傳來時,怎麼辦?」
「不怎麼辦,微笑,點頭,保持友善,必要時揮一下手。」
「靠,這是幹嘛?」
「在看來被迫的情勢下,順勢改變現況。」

Lakeside in late summer, Taipei

新世界

Splendid City, Prague

「我真希望德弗札克的靈感也能靈光一現地閃過我的腦際。若真如此,夫復何求!」

——布拉姆斯

Devzak in Prague

交待女兒,他日為父遠行時,萬不可頌經助念,恩禱彌撒。
倒不是不信,若是不信,隨順人情何妨?
怕的是信。知道人的念想虔意,如同團購機票,往往就把遠行者送到淨土天堂。
好人很好。但想到遠行後還要跟一群好人共處一地,歡愉讚嘆,不免了無「生」趣。

Splendid City, Prague

遂謂:為父遠行,只須播德弗乍克第九交響曲《新世界》相送即可。
火車鳴響時,旅人察覺眼前景物漸逝。
黑管嗚咽時,旅人意識啟程車站已遠,不捨回望。
壯麗終章時,列車轉出幽闇山脈,進入廣闊平原,旅人瞥見天際曙光,對未知的彼岸,好奇想望。

Splendid City, Prague

離群值

Outliers

「 以前我以為有一種鳥,一開始飛就會飛到死亡的那一天才落地。
其實它什麼地方也沒去過,那鳥一開始就已經死了。

我曾經說過不到最後一刻我也不會知道最喜歡的女人是誰,不知道她現在在幹什麼呢?
天開始亮了,今天的天氣看上去不錯,不知道今天的日落會是怎麼樣的呢?」

——張國榮.《阿飛正傳》

Outliers

「為什麼整體需要那麼在乎個體?如果就是那一兩個討厭鬼,直接跳過忽視不就好了?」
「愈是討厭鬼,他所經歷的與所創造出來的,對整體就愈珍貴。」
「@@“,怎麼說?」
「妳聽過『偏差值』嗎?」
「你是說日劇中常聽到的,日本高中生考大學的量測單位嗎?」
「呃,那個算是一種,但我說的,是指統計學上,計算一組數據分佈離散程度的落差:
大部份人身處在這個社會裡,就像群落在中心區塊的數據,雖然每個人各有不同,但都是距離平均值不遠,標準差小的個體;
每天早上傍晚,妳都可在路上看到這一大團人,面目模糊,分不清誰是誰,但卻是構成這個社會,推動這個世界繼續前進的主力。
但有些人,或是極善極惡,或是極自戀極無謂,但卻面目清楚;他們都是偏差值極大,落在分佈座標極遠的邊角,這在統計上,被稱為『極差』,又稱為『離群值』。」

「為什麼他們所經歷與創造的,會對整體是珍貴的?」
「這些離群的,註定經歷大部份個體無從經歷的境遇,帶來更為深沉複雜的體悟,從而優化神聖資料庫的品質。
他們會創造大部份個體無法創造的可能性,帶來更為多樣的未來路徑,從而擴大神聖資料庫的邊界。」

Outliers

殖民、移民與難民

Refugee Wharf. Keelung, 1949

「殖民、移民與難民」,今天的台灣其實是由這三者所構成,但裡頭沒包括原住民,因為原住民是這個三民主義的受害者,所謂「你們的篳路藍縷,我們的顛沛流離」,在原住民面前,三民都是有罪之人。

—-詹宏志

Refugee Wharf. Keelung, 1949

「什麼是殖民?」

「因著母國的勢力,取得新佔領的土地,在母國優惠的條件下,前往新土地,強行分配現住民既有資源,並取得較現住民更好的特權、待遇與社會位階。」


「那什麼是難民?」

「因著母國天災或戰亂,不得已放棄原鄉既有資源與社會位階,設法逃至另一塊新土地以求個人與家族的存續;第一代通常無法恢復在原鄉既有的資產與位階,要到第二代以後才有機會重新發展。


「移民呢?」

「因著各種原因,在自由意志下離開原鄉,自願放棄原鄉既有資源,到另一塊土地重新開始,與該地的現住民位階一致,並認同該土地的共同價值,成為新的一代。」


「那原住民?」

「相對於上述三種外來移入,更早在這塊土地生存延續,取用在地資源,發展出在地文化,與土地共生,視此為故鄉家園的住民。」


「這四種人血緣會一樣嗎?」

「不只是血緣,這四種人,通常語言、文化與價值觀都會有很大的差別。」

「這樣如何形成一個國族?」

「形塑國族社會的,是共同的記憶與共生關係,不是血緣。」

Refugee Wharf. Keelung, 1949

我們為何會對來自另一個社會的人民側目?即便同文同種,血緣相同? 側目,乃至劣化為蔑視,來自對其人行為的不同意,與對孕育出該行為的社會焦慮恐懼,遂而切割,竟成敵我。 那些被側目的人民,行為或與在家鄉時並無二致,出門花錢,竟遭辱笑,只是另一種型式的受害者。

這與血緣無關,與殖民無關,甚至與文明也無關。被殖民時,我們不也嘲弄自命文明的殖民者?

當共同的過往記憶得以轉軸為共識的未來想像,共生的利害關係可以轉化為共有的價值取捨;不管我們因著什麼歷史因素,被動的形塑為國族,此時此地,我們有一些小小機會,主動的選擇未來,成為新的公民社會。

http://ibabel.tw/fair/index/379

妳可以選擇不動,不片面改變現況。

Trees on one side of the river
and trees on the other side.

「需 初九,需于郊,利用恒,无咎。

郊,曠遠之地,未近於險之象也,而初九陽剛,又有能恒於其所之象,故戒占者能如是,則无咎也。

《象》曰:需于郊,不犯難行也。利用恒,无咎,未失常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Trees on one side of the river
and trees on the other side.

「你說這局要”吃吃喝喝,開趴交朋友”,那要從哪裡開始?」
「前一局裡,妳還是個剛啟蒙的鄉下人,想要讓別人認識妳,當然得先進到城裡。」
「那我就出門,過河,進城就是了?」
「當然不是。要進城,妳得先別進城;佇在河這邊,遠遠的觀察。」
「靠,這又是幹嘛啦?擺譜嗎?」

「在這局開始的狀態裡,妳的優勢是擁有啟蒙後的知識與積累後的資源。
劣勢是,妳並不擁有關於城裡現況的任何資訊。
機會是主動權在妳,時間站在妳這邊。
威脅在於,只要妳向前移動,形勢就會啟動,愈來愈往妳無法掌控的混亂變化。」

「可是主動權在我這邊不是嗎?」
「對,所謂主動權,最大的意義,就是妳可以選擇不動,不片面改變現況。」
「那對我有什麼好處?」
「對妳的好處,就是遠離風險,等到情勢將明未明之際,等到形勢的轉折點出現,妳再來決定要不要動。」
「那對方就不會動嗎?」
「所謂對方,都在城裡,彼此動得厲害,當然也會想動妳,拿妳當籌碼。」
「那我怎麼辦?」
「妳站在河這邊,專注觀察,保持距離,就可以了。」

Trees on one side of the river
and trees on the other si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