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個階段的文明凝結核

Bustling Concession, Shanghai

【否 九四,有命,无咎,疇離祉】

否過中矣,將濟之時也。九四,以陽居陰,不極其剛,故其占為有命无咎,而疇類三陽,皆獲其福也。命,謂天命。

《象》曰:有命,无咎,志行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Bustling Concession, Shanghai

「所以,在這一個闇黑局裡,帝國主義就是那個帶來上下不通,昏天暗地的大boss嗎?」

「世事無絕對,被殖民者當然有其合理的仇怒怨恨,但帝國也會遇到困窘為難時刻。」

「例如咧?」

「就拿我們最熟悉,從小必讀其史的東方古老帝國來說吧:

帝國在數千年前,由於技術資源多是自西北方的先進文明傳來,所以取得帝國權力的,通常是掌握這些技術資源的西北方民族。

所謂「王者面南而坐」,就是指這些民族自北而來,面御南方。

中世紀西方陷入黑暗時代,雙方來往斷絕,在失去技術輸入後,東方帝國也開始軍閥割併的千年混亂。

直到啟蒙與工業革命,西方再度取得先進科技,重回東方時,就不是走西北方的舊日路徑,而是跨過大洋,來到古老帝國的東南海域。

彼時帝國封閉已久,自認無求於西方,拒開國門;於是西方再度以先進技術轟開國門,形成今日帝國後代揮之不去的國恥陰影。」

「所以,他們也在古老帝國建立殖民地嗎?」

「他們對東方帝國的欲望在賺取利益,而非推翻帝國,所以他們跟帝國取得的是租界,而非殖民地。」

「租界與殖民地有何不同?」

「就跟妳跟房東租房子,與自己買房子的差別:租約到期,若房東不續租就得還給房東;但買的房子就是妳的了,除非將來房東又要跟妳買回來。」

「那生活在租界的在地住民比生活在殖民地的被殖民者,日子會比較好嗎?」

「主要是看租界管理國,與殖民地統治國的文明程度與治理模式;但一般而言,租界居民會過得比較好些。」

「為什麼?」

「因為租界管理國的目的在賺取利益,不在擴張統治,所以上層管理者會從在地住民中,創造出一個叫做「買辦」的中間階層,來幫他們經營基層社會。」

「就是我們從課本裡看到,說是幫外人欺負本國人的那個「買辦」嗎?」

「呃…被當時的同胞持敵意與懷疑,且被後世課本這樣寫,大概就是「買辦」階層宿命的劣勢吧?」

「啊不然咧?有人願意去做,總是有誘因吧?」

「嗯,上承管理國的授權任命,下接在地住民的人情禮俗,得權審勢,這是上下階層都不及他們的優勢。」

「不就是狐假虎威嗎?」

「不儘然。老虎不是笨蛋,猴子也沒瞎眼,要在這兩邊維持平衡,一不小心,就會失衡跌倒,這是無法避免的風險威脅。」

「那他們的機會是什麼?」

「借位學經營,靠勢做人情,累積自身的實力與資源;租約總有到期的一天,到時不論是獨立或回歸,這群在地的實力掌握者,都會是下一個階段的文明凝結核。」

Bustling Concession, Shanghai

為難

Water Tower and Lake Water, Peking University

「澤水困:亨,貞,大人吉,無咎,有言不信。」

—《周易》

Water Tower and Lake Water, Peking University

「你活到這把歲數了,有沒有學到什麼?」
「為難。」
「什麼意思?」
「跟自己過不去。」

「為什麼要跟自己過不去?」
「因為我們太容易以為自己只能是誰,不知道自己可以是誰?」
「可是正常人不是應該善待自己嗎?對自己好,也才會對別人好不是嗎?」
「這世上有很多人都對自己不壞,但不見得對別人也好。」

「好吧,那怎麼為難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妳可以試著把自己扔在一個很多事都不確定的環境,逼著自己要去觀察,去分析,去設想各種可能性,這是「困」;它會讓妳不知如何是好,何去何從,但因此妳得去找到自己相信的,那個穩定而有價值的事物,妳才能面對所有不確定。

當妳面對不確定,而有所選擇時,記得選那條人比較少,障礙比較多,人家會笑比較笨的路;讓自己汗流浹背,狼狽不堪,全身所有的肌肉都用到了還不一定做得到,這是「難」;妳會搞得自己傷痕累累,坑坑疤疤。但這些坑疤傷痕,卻會在時間一點一滴的雨露灌溉下,成為積累資源的湖泊。」

「然後我就會成功嗎?」
「不一定。」
「那我幹嘛啊?」
「如果妳習慣為難自己,那面對這個世界時,就會變得容易一些。
如果妳習慣對自己好,難免覺得這個世界老是跟你過不去,於是妳會對自己更好,因為世界對妳愈來愈壞,這樣形成一個一路向下的循環,直到妳老時,都不會長大成人。」

「可是這樣不會逼死自己嗎?」
「所謂大人,是透過一次一次的為難,慢慢發現自己的可能性。妳會沮喪挫折,但也因此享受到一點一滴的改變與驚喜。」

Water Tower and Lake Water, Peking University

對人,有三件事不可開玩笑。

Nation rises from humble beginnings

「 “For to be free is not to merely cast off one’s chains, but to live in a way that respects and enhances the freedom of others.

「自由不只是拋掉身上的鎖鏈,而是以一種尊重和增進他人自由的方式生活。」

—納爾遜.曼德拉(南非政治犯.第一位民選總統)

Nation rises from humble beginnings

妳忽然問我,小時曾跟妳說過:對人,有三件事不可開玩笑?
我有些驚訝,妳記得這事。
也有些欣慰,妳還想知道這事。

如果妳願意問,自然我應當說。

一. 不可拿人的身體,長相,性別傾向乃至姓名開玩笑,那是與生俱來的。
二. 不可拿人的種族,省籍,國家乃至口音習慣開玩笑,那是出身所在。
三. 不可拿人的宗教,信仰,尊敬的人與事物開玩笑,那是價值依歸。

Nation rises from humble beginnings

如果我們不希望人家輕蔑的說:「你們台灣人都…」,我們也就不該廉價的稱:「他們xx人都…」

當我們可以把「一個人」輕易的歸納成「一群xx」,再下來也就容易上標籤,打編號,然後像物件般送入集中營或拖到馬場町。

妳忽然問我,自然有妳的原因。
我好奇,但我不該問,除非妳願意說。

Nation rises from humble beginnings

仕紳末流,外房子弟

Early morning in Old Town, Taipei

「否 六三,包羞。
以陰居陽而不中正,小人志於傷善而未能也,故為包羞之象。然以其未發,故无凶咎之戒。

《象》曰:包羞,位不當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Early morning in Old Town, Taipei

「你說:當底層群眾向上取得位階,或上層仕紳下滑與底層發生接觸時,就會創造新的可能,帶來機會?」
「是的。」
「有真實的案例嗎?」
「如前所述:島國在殖民者發動戰爭後,要求島國人民融入殖民者民族的一部份,名其所名,信其所信。
上層社會的仕紳階層,能逃的就逃了,逃不走的,也跟底層一樣,陽奉陰違,檯面下謹慎行事。
貿易渡口的商店街市,有一戶仕紳家族,通洋文,信洋教,殖民者對其勢力有其所求,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死命相逼。
但家族末流,總有一些不被大房正室看得起的外房子弟,書沒讀好,成天在外與一些不搭不七的街漢廝混。
在那個戰火亂世,庶民的心靈無從寄托,這些子弟利用家族餘勢,搞起了地下神壇,祭拜唐山傳來的神祇,以收受信徒敬納的香油錢為業。
這是我所聽聞的:
很多年後,大房留美受洗的男士回想幼時,曾見他們每到深夜,便在家族關起門的四合院前,開箱分派信眾的香油錢,你一張,我一張…
中秋過後,香油箱塞得飽滿,秋夜風大,開箱時一不小心,殖民地紙幣四散亂飛,他們便滿院奔走搶拾,家族他人見著了,深以為恥。」
「天哪,那個場面好像鬧劇。但這就是你說的,新的可能?新的機會嗎?」

「殖民時代,身為被殖民者,不論階層上下,都得抵受來自殖民者國家機器的威脅。
生在上層仕紳,卻是不被家族看得起的末流子弟,這是他們先天的劣勢。
但善用大戶餘勢,在殖民者強控間找到空隙,讓街庄子弟願意跟隨,這是優勢。
最後,看見底層民眾需求,利用家族餘勢提出檯面下的解決方案,則是亂世中的機會。」

「那後來這些搞地下神壇的傢伙呢?」
「戰爭結束,舊的殖民者戰敗離開,新的殖民政權來自神祇所在的唐山,自然開放鼓勵,謂之信仰自由。
於是,這個在舊殖民時代躲躲藏藏的地下神壇,在新殖民時代,一躍成為島國北部最大的宮廟,香火鼎盛,直到如今。」

Early morning in Old Town, Taipei

眼前這些書,這輩子是不可能看得完了。

Bookshelf in an early summer afternoon, Taipei

「我的書(它們不知道有我這個人),是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同這張臉有著灰白鬢髮和灰色的眼,我在鏡子裡徒勞地尋找,只能用觸摸。

我想到那些書頁裡有些表達我思想的基本詞句,甚至是我自己寫的,它們卻不知道我是誰,想到這裡不免有點傷心。這樣也許更好。死者的聲音將永遠向我訴說。」

—–波赫士

Bookshelf in an early summer afternoon, Taipei

「請你再說說,那天半夜發生的事?」
「那天半夜,你被阿嬤叫醒,像小偷一樣慌張的逃離士林小鎮,大人只讓你帶了學校的功課。」
「那房間裡的那些書呢?」
「漫畫,小說,每個月都會去買的《王子》雜誌?一本也不許帶。」
「可是有些書都還沒看呢?買的時候,捨不得一下看完…。」
「對,所以這個「還沒看完」的念想,就跟了你一輩子。」

「你現在還買書嗎?」
「買啊,明明家裡堆不下了,還是改不了這個習慣。以前還有辦公室可以借放,現在在家蹲著,就得負責面對了。^^”」
「怎麼負責?一本一本看完嗎?」
「一本一本是看不完了,只能依著當時關注的主題,好奇的概念,乃至一時的心情,隨機翻看。」
「那又怎麼面對?」
「今天把這些主題的書擺在一起,明天又把那些相關的書落成一堆,看在眼裡,明白具體。」
「這算什麼?」
「這叫『知識』與『解釋知識的知識』。」
「什麼意思?」
「一本書打開來,是什麼?」
「內容。」
「嗯,內容就是知識。那一本書閤起來呢?」
「封面,標題,書背,有時還會有系列的logo 與色系。」
「對,這些可見的,可區分的,就是某位編輯領了薪水花了時間所作的工夫,用來解釋書中內容的知識。」
「那你把這些書落在一起又是幹嘛?」
「給予一個主題,重組一個知識連結,或者可以說,試著重新構成一本『書』。」

「你如何重組這些連結?」
「透過此刻正在發生的對話與書寫。」
「這樣有什麼意義嗎?」
「意義通常是自己給予的,有了意義,才會有做下去的動機與能量。
一開始,我只是為了維繫我那個老是不成氣候的創業,才開始把自己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寫下來;
但寫著寫著,卻常常有一種自我分離的既視感…;

那個正在書寫的我,似乎只是某個連結,某個深遂的涵洞,通往某個閃現光影的雲端;
那些理解與論述,老早有人寫好了放在那裡,我只是把衪們下載列印成我輸出的文字。」

「這跟你泛濫成災的書堆有什麼關係?」
「某個下午,陽光透過窗戶,照在書架上;我忽然想起那天半夜。
我眼前這些書,這輩子是不可能看得完了。就像當年那天半夜逃離士林時,所遺留的那些書一樣。

但是透過整理,這些書堆成為一個有內在秩序的區域網路,彼此連結引述,形成新的知識群落。
而透過書寫,這些知識得以浮出水面,形成觀點與論述。
就像我覺得冥冥之中已經有人寫過一樣,這些理解,不管有沒有人讀,都會被存放在某個雲端,等到某日,造化因緣成熟了,就會有另一個孩子,把衪下載存取,再一次書寫於這個世界之中。」

Bookshelf in an early summer afternoon, Taipei

中正紀念堂站-Chiang Kai-Shek Memorial Hall Station

Chiang Kai-Shek Memorial Hall,Taipei

【中正紀念堂】

1884年清治台灣巡撫劉銘傳建台北城,東門城外駐守著劉巡撫的淮軍班底銘字軍定海營,算是台北城衛戍部隊的開山地基主。

1904年日治總督府拆台北城,拿城牆青石蓋了台北刑務所的高牆,高牆外大清帝國營地入駐了日本帝國新編台灣軍步兵第一聯隊與山砲隊。

1949年國民政府遷殖島國,陸軍總部,聯勤總部,憲兵總部聯合入駐,來自大海彼岸的將星再度雲集此處。

1972年,反攻宏圖暫停,且不知何時重啟的陸軍總部南遷桃園龍潭,此處原規劃為國際觀光旅館與世界貿易中心(對,就是後來更東邊的信義計劃區),但三年後的春夜雷雨大作,一個改變中國與島國歷史的人物迎向了命運的終點,也小小改變了此處的命運。

「頭戴青天白日冠,手持青龍偃月刀」,少年時與舊書攤邂逅的女孩相約此處,初見黨國陵墓時,想到的竟是小時「雲州大儒俠」中,民間謡傳布袋戲大師與黨國交易後登場的神秘人物「中國強」。

到「野百合運動」,數千學生群集此處,要求渡海而來的老法統們再不能扮演代表島國民意的角色時,此處已被稱為「中正廟」了。

既稱「廟」,祭祀的自然是「神」,對跟隨著他渡海而來的族群而言,他的地位或與「神格」無異。

多年後,翻閱他解封出土的少年日記,看著不時會出現的,掙扎於人性的句子:

「下午,出外冶游數次,甚矣,惡習之難改也。」

「今日邪心勃發,幸未墮落耳。如再不強制,乃與禽獸奚擇!」

「晚,外出游蕩,身分不知墮落于何地!」

「介石!介石!汝何不知遷改,而又自取辱耶!」

忽而想起自己少年時那些無法入眠,騎上單車踩遍一整座台北城的漫漫夏夜。

Old Colonial Market, Taipei 1950

【南門市場】

1904年,只存在20年的台北城拆除,隨著蜿蜒清澈的瑠公圳溪水而來的南門城外,景象忽而開朗遼闊,城南外的泉系與客家農戶,天沒亮便將作物運抵此處,在隴畝間坐地擺攤,俟城內的主婦婢廚前來採買灶腳所需。

1907年,新店溪畔的台北州水源地工程接近完工,潔淨安全的水道水與地下排水系統已牽設至此,殖民者建起了一落紅磚長屋,將原先散落的攤商遷置入內,避免了雨打日晒,也保障了食材衛生。

殖民者剛在城南沿河畔,興建了讓渡海而來的內地軍公教家屬落戶的川端町、佐久間町、兒玉町、新榮町…町町相連,這座殖民者用來示範帝國文明的現代市場,特許和漢共處(隔年興建的西門町新起市場,則是只許日本人專用的內地貨與舶來品市場),由於座落於千歲町一丁目,故名「千歲市場」,是為南島第一座現代化市場。

1949年,國府遷殖南島,大批江浙財政官員接收了原總督府日本官員在城南的宿舍;昔日和漢共處的「千歲市場」,遂也在吳儂軟語與鏗鏘越聲中,逐一端出了糖蓮藕、寧波年糕、酒釀湯圓、湖州粽、上海鬆糕、肝臘腸、手工湯圓、南京板鴨與金華火腿..…,成為今日有江浙廚房之稱的「南門市場」。

Breakfast shop in the old colonial community, Taipei

【華光社區】

「欸,這一次啊,搞不好,就他奶奶的讓哥兒們給矇上了?」

冬日清晨的村口新鮮豆漿店,熱氣氤氳中,眷村男生狠狠咬了一口剛出爐的燒餅油條,眼睛瞇著笑意希望,口齒不清的說。

……

1987年,剛自金門海哨站了一年十個月退伍,好友介紹,在這座昔日台北刑務所官員宿舍的破落屋群中,租了一個日式偏廳安身。

月租三千,衛浴共用,四五個男生擠一個當年日本人家院落,半夜尿急,敲門有人,自愛些出門左轉再右轉到村子邊角公共廁所撇條。

那時代剛退伍的男生身子很難不精壯,因為喘不過氣,跑不了五千公尺,士官長就逼練仰臥起坐,拿到退伍令那天就做了226個,此後再也不能。

某日下午,同住朋友有位老大哥來訪,睨了我一眼,說這位小兄弟漢草不錯啊?晚上請你們吃飯,再陪我去信義路信維市場拜訪個老朋友?

朋友神色略異,滿臉堆笑,說唉這怎麼好意思呢?老大哥揮揮手,毋庸再議。我還沒找到工作,有人請吃飯當然不會反對。

直到我們在信維市場四樓老舊的公寓客廳苦等兩個多小時等不到老大哥口中的「老朋友」回家,在午夜的市場騎樓下揮手告別,看到朋友鬆了一口氣時;才意識到,自小被人追債的我,竟也幫人做了一回討債圍事的工。

那時高速公路已通車十年,開始維護保養,某夜在養工處當差的大男生下班後來此小酌打屁,趁著酒意笑謂:

「哎,那個南下幾公里到幾公里那段你們有開過吧?斜坡。斜坡喔?他媽的保養到下雨就會積水。哪個單位包的?下雨就會積水?小永公司包的。」

然後大家就哄堂大笑,好像剛過世不久的今上小兒子,是跟他們在眷村裡一起鬼混長大的哥兒們。

……

印象中,那是我最後一次跟眷村男生一起在豆漿店共用早餐,隔年他老弟要漲房租500元,我就另覓他處了。

很多年後,每當我聽到有人用類似的口氣說:「欸,這一次啊,搞不好?」,心中就浮現一絲不祥之感。

沒有一次。我親愛的老友啊…沒有一次搞得好的。

我們只是在那個年代,一次又一次的拿青春去賭機遇,然後一點一點耗失掉,人生僅有的一些些運氣。

Colonial Occupation Army Commander’s Residence, Taipei

【殖民地台灣軍司令官邸】

1909年,台北州水源地工程完工,殖民者著手自台北城南開始現代化,舊南門城外攤販已在兩年前遷入了紅磚長屋的「千歲市場」,總督府營造設計師森山松之助也為看似級別不高,但角色至為重要的「總督府土木局土木課」課長高橋辰次郎營建官舍,以表總督府最大的感謝與重視。

高橋課長帶領著包括被稱為「台灣水道之父」的濱野彌四郎與開建「嘉南大圳」的八田與一等帝國技師群,在這座位於記念力爭台灣不售予法國,帶著後藤新平改變台灣的兒玉源太郎總督所命名「兒玉町」的豪宅住了沒幾年,便回日本了。

高橋之後,再沒有一位課長有那個份量入住這棟豪宅。

然後這棟豪宅便成為歷任總督巡視水源番域如新店烏來時回程休憩的別邸,也是皇室貴眷來訪南島時的居所。

大戰爆發,此處因鄰近台灣軍司令部,自然成為台灣軍司令官邸;1947年國民政府接收托管南島,由非黃埔系出身,美國維吉尼亞軍校畢業的陸軍總司令孫立人入住。

孫立人駐在時,官邸中外賓客絡繹不絕,大廳堂招待著大學教授,民國文人;小房間密談著反攻規劃,國府前途。

1955年,孫立人被國府特務指控接受美國指派,密謀推翻蔣氏政權,另立台灣軍政府。旋即被押往台中軟禁,隔離舊部,乃近終生。

此後,這座豪宅再無官員權貴敢入住。

傳聞大戰末期,台灣軍司令官指示將大量軍餉黃金埋於此處。

又謂1945年8月15日天皇玉音放送時,有一批皇軍軍官在此切腹,自此守護著在另一平行時空將被啟用復國的黃金寶藏。

而忠心不泯的軍國鬼魂與黃金,向來是殖民島國從不缺席的傳說。

名其所名,信其所信

A struggling tree in the wilderness, Taiwan

「否  六二,包承,小人吉,大人否,亨。

陰柔而中正,小人而能包容承順乎君子之象,小人之吉道也。

故占者小人如是則吉,大人則當安守其否而後道亨。蓋不可以彼包承於我,而自失其守也。

《象》曰:大人否,亨,不亂群也。

 言不亂於小人之群。 」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A struggling tree in the wilderness, Taiwan

「你說:在黑暗時代,威脅隨時都在。所以只能在檯面下做的事,就不要浮出檯面?」

「是的。」

「可以舉個例子嗎?」

「島國昔日被殖民初始,一開始殖民者採取的是英式殖民 。

「什麼是英式殖民?」

「先調查清楚島國社會所有的風俗習慣,儘可能讓這些社會習慣偏向正面的,利於統治的,成為殖民地的民法,有別於殖民主母國的法律。」

「這樣很好啊?」

「但後來殖民者發動戰爭,為了動員所有資源,必須把島國人民納入徵兵,就改成法式殖民體系。」

「什麼是法式殖民?」

「不分人種語言,不管在地風俗,大家都是帝國子民,適用同一套法律;被殖民的邊緣民族,必須被殖民者同化,名其所名,信其所信。」

「什麼意思?」

「島國人民必須放棄他們原來的姓氏,改取跟殖民者同樣的姓名;必須扔掉他們原有的信仰,改奉殖民者的神衹。

島國有頭有臉的仕紳們,有些無法接受的,就識災避難,遠走海外。」

「那些走不了的,身處社會底層的人們呢?」

「公開場合講殖民語,私下就講在地話;出門對殖民神敬禮,回家還是拜公媽。」

「所以?」

「當黑暗時代來臨時,檯面上的人物往往首當其衝,這是他們無法避免的劣勢。

但底層群眾,因為一盤散沙,看似順服無害,反而得到一些模糊的,有餘裕的空間,這是他們的優勢。

殖民者的監視與暴力總是隱然存在,這是被殖民者不分階級都會有的威脅;

但當底層群眾向上取得位階,或上層仕紳下滑與底層發生接觸時,就會創造新的可能,帶來機會。」

A struggling tree in the wilderness, Taiw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