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什麼要追求理想?

golden palace, prague

「所有理想主義的美好,都會讓你的真實生活窘迫不安。
去美化它,就會去除一般生活的複雜性,最後,它會毀掉你的生活。」

——-Joseph Conrad(英國小說家)

golden palace, prague

「什麼是理想?」
「一,到目前為止尚未出現過,或已經消失,不存在於此刻的事物。
二,這個事物,要比現在的事物美好。
三,這個美好,不能只對妳或與妳有關係的人好,那是欲望;這個美好,得要對與其有關的大多數人好,才能稱為理想。」

「什麼樣的理想,才能稱為對大多數人好?」
「每個時代,每個社會都會因著個別的歷史因素而出現不同的理想;我們或許可以從性質上與行為反應去推論。」
「什麼樣的性質?」
「從更物質,更形而下的需求,推向更精神,更形而上的意願。就像三代富裕的世族,最後會出現學者或藝術家,懂得價值與審美;而非第一代草創者,只關心發大財,聽到民主或自由,就問這個能當飯吃嗎?」
「那會出現什麼樣的行為反應?」
「願意放棄現有的資源,去換取尚未出現的可能,就像情願挨餓,也要讓孩子上學唸書;而非放棄未來的可能,而急著讓孩子去掙錢變現。

理想是進化,取得更多的自由與可能,而非退化成基本生存條件。」

「所以理想是美好的?」
「是。理想是美好的,因此殘忍無情。
她的任務,就是讓妳現在的生活看來像一團糾結的大便,沒有價值與意義;妳才會放棄現有的生活,去追逐那個人家看來覺得妳是瘋子的理想。」

「追求理想的風險是理想不一定會實現嗎?」
「不是。追求理想是妳心甘情願,實不實現,風險自負。
追求理想的風險是:當妳發現理想不會實現,或實現了妳卻一無所獲,理想主義者很容易就會墮落成虛無主義者。」
「什麼是虛無主義者?」
「什麼都是假的,理想都是騙人的,自己顧好自己最實在,既然我曾經為理想付出這麼多,那我現在拿回這一些也是應該的。」

「那說到底,我們為什麼要追求理想?」
「為了我們自己。

理想不一定會實現,實現了妳也不一定會有實質的好處。
但如果妳曾經認真去追求過理想,因著妳付出的代價與經歷,如果妳夠堅強,沒有墮落成虛無主義者;就有機會成為一個,比妳之前更真實的人。」

golden palace, prague

一步到位不好嗎?

Bridge in the Fog, Brooklyn

【謙 初六,謙謙君子,用涉大川,吉】

以柔處下,謙之至也。君子之行也,以此涉難,何往不濟?

故占者如是,則利以涉川也。

《象》曰:謙謙君子,卑以自牧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Bridge in the Fog, Brooklyn

「你說:謙卑的人,通常是那個可以看到世事最終結局的人?」

「是的。」

「那這個可以看到結局的人,要從哪裡開始?」

「既然可以看到結局,有終則有始,當然從最初,最底層開始。」

「為什麼最初都要從最底層開始?你是很喜歡待在地下室喔?從中間開始,一步到位不好嗎?」

「事物的開始,就像植物從土壤中冒出新芽一樣。

外頭天翻地覆,但妳插不上手說不上話。不是妳不好奇沒有意見,而是妳所處的位置最為邊緣低下,壓根沒人理妳。

但這看似劣勢的位置,反而讓妳可以積累資源,專注成長,成為妳的優勢。

邊緣低下的位置,讓妳打回原形,放掉一切過往的自以為是,從頭學習新事物,於是眼前自然到處都是機會。

眼前看到的都是機會,妳不免會像之前所說的,會有何不從中間開始,一步到位的念頭,但這樣反而會曝露出妳的不足,變成妳的威脅。」

「那如何避開這些威脅?」

「威脅由外而來,不是妳能決定的。妳能做的,只是清楚的理解妳此刻的劣勢,善用這個劣勢,自知之明,知所不足,然後就可以摸著石頭過河,去面對所有妳無法預知的威脅。」

Bridge in the Fog, Brooklyn

在邏輯與深思之後,仍然保有溫度

The Last Snow of Spring, Mariánské Lázně

「所謂「黑天鵝」,是指極不可能發生,實際上卻又發生的事件。主要具有三大特性:

  • 這個事件是個離群值(outlier),因為它出現在一般的期望範圍之外,過去的經驗讓人不相信其出現的可能。
  • 它會帶來極大的衝擊。
  • 儘管事件處於離群值,一旦發生,人會因為天性使然而作出某種解釋,讓這事件成為可解釋或可預測。」——–納西姆.塔雷伯-《黑天鵝效應》
The Last Snow of Spring, Mariánské Lázně

「想得深切,卻又不捨溫度的人,既然註定要比別人多受些苦處,那她又得到了什麼?」
「不能說得到,因為受苦本就是他自願的,並非拿來交易。
但這樣的人,相較於其他三種人,的確更有機會從這個龐雜,混亂,矛盾的世界,得到啟示。」

「什麼樣的啟示?」
「龐雜,表示有一定質量的事物與訊息層層堆埋,正等著被整理出土。
混亂,才是世界的真貌。太條理分明的世界,一定來自某個力量的強控制,也一定不是真相。
矛盾,是破案的關鍵。每個看似衝突的,不合理但又存在的事物,一定暗藏著合理的關鍵。」
「你是說,凡存在的必然合理嗎?」
「我是說,凡存在的,不一定合於公理,但通常合於推理。公理來自人所信仰的正義,但推理則來自超越人的邏輯。」

「所以這樣的人比其他人更有機會得到啟示,是來自於邏輯與深思嗎?」
「不是。相反的,是在邏輯與深思之後,仍然保有溫度。」
「為什麼?」
「因為事物走到最終,總會有深思無解,邏輯不通的地步;這時反而要依賴直覺,而直覺,必然來自溫度與感受。

我們不是神,能見到的總是瞎子摸象的某個空間片面,但若妳具備了「結構感」,就有機會感受到整體的互動。
我們不是神,能碰觸的總是刻舟求劍的某個時間片段,但若妳有些「節奏感」,就有機會沉浸於時間之流,感知到那尚未來臨,卻終將來到的應許時刻。」

The Last Snow of Spring, Mariánské Lázně

寂寞,空虛,冷;就是他們宿命的,要付出的代價。

Snow Country Winter Night, Niigata

「 當知識變得網路化,場所裡最聰明的人不再是站在最前面對我們說教的那個人,也不是場所內所有人的整體智慧。

場所裡最聰明的,是場所本身:也就是把場所裡的人和想法連結起來,並將之與場所外產生關係與意義的網路。」

—————大衛.溫柏格 《TOO BIG TO KNOW》

Snow Country Winter Night, Niigata

「 不停的思考,感受、挫折,選擇,最終會產生什麼?」
「知識與感動。」

「這會發生在每個人身上嗎?」
「一定會。但會因著每個人的人格特質而異。」
「差別在哪裡?」
「知識的積累會形成思維,但會有深淺;感動來自於感受溫度的能力,自然會有冷暖。
我們或可以此概分為四種人:

第一種人:淺思維,冷感受。
覺得世界不就這個樣子?別人也跟他沒關係。他決定了此生就是路過一遭,別人也當他是路人。

第二種人:淺思維,暖感受。
對事物看得簡單,但急於表達他的感情,建立一種「我也是,我也覺得…」的存在感,這種人,我們一般稱為「鄉民」。

第三種人:深思維,冷感受。
對世界看得深刻,卻覺得與他無關,也不想與其他人有關係,偶而冷言點評一下,就是他們在這個世界的簽名檔。

最後一種人:深思維,暖感受。
想得深切,卻無法與人議論,不免寂寞;看見世事複雜無奈,彷如幻夢,自然空虛;卻因為仍有溫度,時而覺得冷。」

「寂寞,空虛,冷;好像不時會聽到這種唉唉長嘆?」
「嗯,但是會進化的,常常卻是這種人。
因為思維的深度,會讓他們自身就形成一個場域;而不捨的溫度,又會讓他們與其他場域連結在一起,共同進化。

而寂寞,空虛,冷;就是他們宿命的,要付出的代價。」

Snow Country Winter Night, Niigata

思維生物

Colonial Dance Classroom, Taipei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逐無涯,殆已。」

———莊子《內篇.養生主》

Colonial Dance Classroom, Taipei

「訊息無時不在發生,資料也無刻不在積累,隨時在為眼前的事物賦予意義,趨吉避凶,這就是我們每天要面對的?」

「有一位叫卡爾巴柏的聰明人,曾經提出這樣的說法:

人能辨識的事物狀態,只能是確定的開始與結果,中間過程一直在流動中,我們也一概不確定。
我們就從開始與結果中,去創造我們相信的「通則」,也就是某些人口中的「自古以來,眾所周知,不容懷疑,不可辯駁…」之類的凡世信仰。

創造了「通則」後,我們就會開始運用:
當某件事物開始時,我們很快代入通則,會說「這樣行不通啦」,這是預測。
當事物的結果如我們所料,就印證與解釋了通則。
當事物不如我們所料,是超乎預期的,我們就被逼得拿出通則,修訂改錯。

這就是人的封閉、合理化思維,一直不停的在尋找通則,消去例外。

但現實不是這樣的:
事物開始時,我們因著所處空間的立場不同,就有了局限性;也因著事物初始,會讓我們的感受強烈,產生印象固著的「錨定效應」。

到了事物結束時,因著空間立場不同而產生的互動磨擦,已經改變事物的狀態;而事物初始時的固著印象,又會讓我們睜著眼卻看不見環境因著時間的流動而產生的變化。

空間導致的『瞎子摸象』,時間必然的『刻舟求劍』,這兩種開放效應相乘,必然會破壞人類自以為是的封閉『通則』,而不停的創造意外。」

「永遠在尋找不可能存在的通則,消去必然會出現意外的例外,這樣不會很累嗎?」

「會。但我猜想這就是我們可以持續進化的原因:若是沒有資訊與意義的變化,逼得我們不停的思考,感受、挫折,選擇…;我們就不會是如今的思維生物了。」

Colonial Dance Classroom, Taipei

看到世事最終結局的人

holy mountain, taiwan

【 謙    亨,君子有終】

 謙者,有而不居之義。止乎內而順乎外,謙之意也。山至高而地至卑,乃屈而止於其下,謙之象也。占者如是,則亨通而有終矣。有終,謂先屈而後伸也。

《彖》曰:謙,亨,天道下濟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 上,言謙之必亨。

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謙尊而光,卑而不可踰,君子之終也。

變,謂傾壞。流,謂聚而歸之。人能謙,則其居尊者,其德愈光,其居卑者,人亦莫能過。此君子所以有終也。

《象》曰:地中有山,謙,君子以裒多益寡。稱物平施。

以卑蘊高,謙之象也。裒多益寡,所以稱物之宜而平其施,損高增卑以趣於平,亦謙之意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holy mountain, taiwan

「在上一局,你說我們可以從學會包容,傾聽;由內而外,由下而上的,成為一個多元而富有的社會?」

「是的。」

「然後可以學習成為一個成熟的大人,我們就有機會從一個沒有角色,只能站在舞台邊傻笑的龍套,慢慢站到舞台中央?」

「機會永遠都有,但一個社會要整體成熟比較難。

社會文明的高度就像一個裝水的木桶,水位高低不由最高標的這些人決定,而是由那些覺得世界對不起他們,相信有錢有勢力,比尊重他者,包容異見更重要的人來決定。

那些人佇留在哪裡,木桶的洞就開在那裡,文明的水位也就只能在那裡。」

「那怎麼補這些洞,把水位拉上來?」

「有資源有能力的人,要能潛到水面下,儘其所能,把洞補起來。」

「這就是你所謂的謙卑嗎?」

「接近了。」

「那說說你以為的謙卑吧?」

「謙卑的人,持有而不擁有,安止於內心,隨順於外界。

他們不會因為本能的恐懼或欲望而試圖控制外在的情境。

他們不會因為外在的無常變化而認同當時處境,因而動心起念。

他們不會因為身處別人創造的語境之中,就急著給自己找一個說法來合理化自己。

謙卑的人總是知道自己哪裡不足,所以看到的都是資源與學習的機會。

謙卑的人,通常是那個可以看到世事最終結局的人。」

holy mountain, taiwan

所有事物中,最禁不起時間摧折的。

Colonial Japanese houses, Taipei

「楚人有涉江者,其劍自舟中墜於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劍之所從墜。」舟止,從其所契者入水求之。舟已行矣,而劍不行,求劍若此,不亦惑乎?」

——《呂氏春秋.察今》

Colonial Japanese houses, Taipei

「我們因為彼此在空間裡的位置與角色,決定了我們的關係與意義?」
「是的。」
「那如果我們的空間一直不變呢?一二三,木頭人,大家都不許動?」
「妳上次玩一二三木頭人,是什麼時候?」
「幼兒園吧?」
「假如妳們那時喊出一二三,木頭人後,幼兒園忽然被一種神秘的力量封印,時間真的靜止不動了,一直到此刻才被打開,妳們幾個小女生從幼兒園走出來,妳猜會發生什麼事?」
「天哪,好可怕,世界完全變了。」

「對,即便空間不變,時間也會改變一切;尤其是資訊,是所有事物中,最禁不起時間摧折的。」
「什麼意思?」
「妳早上起床時,聽到天氣預報說今天會下雨,要記得帶雨傘。」
「是啊?」
「然後妳明天起床時,記得昨天說會下雨,所以還是要帶雨傘?」
「拜托啦,誰會用昨天的天氣預報去判斷今天的天氣?」

「前兩天,我回妳阿媽家,她一如往常的跟我聊起厝邊鄰里的瑣事,我卻突然覺得悲傷不耐。
我們彼此的角色永遠不會變,但她所在乎的事,對我已經沒有意義了。
同理,我也無法跟她講工作中的挫折與願景;時過境遷,現實關係中的無奈,不是因為冷漠或絕情,而是來自同樣的資訊,在時間的洪流中,對某方仍具意義,對某方卻失去意義。」

「啊你就不會裝一下嗎?」
「我是她兒子…。妳覺得妳跟我裝一下時我會看不出來嗎?」
「噢,所以我從來不跟你裝。」
「還好後來她突然談起某女星的緋聞。」

「緋聞八卦?」
「對,那時我們忽然有了交集,她對那位小姐的緋聞有些不恥,但我卻為那位小姐辯護,她自己的身體,她自己決定。」
「所以,後來你們就靠著別人的緋聞達成交流?」
「嗯,那位小姐與八卦媒體一定不知道,她們所提供的資訊,因著共時性,讓一對母子得以交換不同的觀點與意義,進而了解彼此的價值觀。」

Colonial Japanese houses, Taipe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