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不會得到什麼,妳只會失去。

Colonial Zen Temple, Taipei

「遵循規則,不是我的優先選項。」

——法蘭克.《紙牌屋/第一季最終章》

Colonial Zen Temple, Taipei

「我們如何擺脫像國族、宗教這種外來”觀念基因”的強行寫入?」
「不要對抗,只需觀察。」

「觀察那些外來觀念如何寫入嗎?」
「不。外來觀念威嚴如父,慈愛如母,寫入時一定是妳心甘情願而不自覺的,所以妳也無從觀察起。」
「那我要觀察什麼?」
「觀察自己。」

「我們如何觀察自己?」
「觀察自己是否如棋盤上的棋子一樣,已被設定好固定的角色與規則?
如果妳覺得自己不過是小卒士兵,過了河,自然會覺得無路可退,死命向前。
如果妳以為自己是天馬飛車,自然會橫衝直闖,侵門踏戶。
如果,妳認為自己是將帥君王,自然就會端起架子,謹言慎行,遇到突如其來的危險時,合理的要別人為自己犧牲奉獻。
觀察自己是否在扮演某種約定俗成的角色,遵守某種通俗劇情的發展,是逃離棋局的第一步。」

「然後呢?」
「當妳意識到自己只是在棋盤中扮演某個棋子時,妳的視角自然就會從身在局中,逐漸往上拉高,成為居高臨下,觀察棋局的人。」
「你是說,成為棋手嗎?」
「不一定。要能破壞,進而改變規則的人,才會變成棋手。我們得先成為旁觀者,才有機會跳脫棋子的命運。」

「當我們擺脫外來觀念的寫入,不再認同約定俗成的角色,從局中的棋子成為旁觀者時,我們會得到什麼?」

「妳不會得到什麼,妳只會失去。
妳會失去身份,失去角色,失去相信的事物,失去依循的規則。
妳會失去所有來自神的幫助與祝福,承擔一切來自自己行為的後果。

然後,妳才會回到出生之前,尚未與這個世界發生關係前的,那個狀態。」

Colonial Zen Temple, Taipei

掌握資訊流是一切的源頭

Mountain among the sea of clouds, Taiwan

【謙 六四,无不利,撝謙】

柔而得正,上而能下,其占无不利矣。

然居九三之上,故戒以更當發揮其謙,以示不敢自安之意也。

《象》曰:无不利,撝謙,不違則也。言不為過。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Mountain among the sea of clouds, Taiwan

「我還是不懂,這個比別人都累,整天幫大家作會議記錄的鄉下土包子,為何最後可以成為領導者?」

「妳聽過資訊流,商流,金流,物流這四個順序嗎?」

「沒,這啥啊?」

「這是網路時代分析交易流程的順序。

在前網路時代,實體交易時,大家都是看到實物後才取得資訊,然後決定交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幾千年來不都是這樣嗎?」

「對,但網路時代出現後,把這個過程拆解了。

大家先在網路上看到商品資訊,然後再放入購物車,然後再刷卡結帳,最後才有宅配到府或到店付款取貨。」

「啊這跟做會議記錄做到成為總書記有什關係?」

「掌握資訊流是一切的源頭,別人不知道你知道,大家都只知道部份,只有妳知道全部,妳就比所有人更具備優勢。」

「所以咧?」

「所以當妳坐上那個位置後,妳就有機會跟外部交易,促成商流,讓手上的資訊進一步發揮,形成資源。」

「那劣勢呢?」

「妳的位置比以前高了,如果之前的功課做得不札實,愈往上昇,基礎就會愈不踏實。」

「然後威脅就出現了?」

「是的。當妳浮上檯面後,就要更謹慎,更守規矩,不能隨便講幹話,儘量不要招惹敵意,把外在的風險係數降到最低。」

Mountain among the sea of clouds, Taiwan

喜歡得不知如何是好

The seaside town in the summer of 1985, Hualien

「你去金門的那一年夏天,好長。有天下午,杭州南路的蟬鳴叫得人都快瘋了…」她點了一根短短的高盧藍煙,掂著長長的指尖,淡淡笑著。

The seaside town in the summer of 1985, Hualien

1986年,冬天,深夜。
她在她新租的,城市南方的舊公寓,煮了一壺咖啡。
那是我離開台北快兩年後,第一次回來。
在金門東線海邊,站了兩百多個夜哨後,習慣了在應該換上裝備,到槍櫃取槍上子彈的時刻;卻人在台北,啜飲一杯老友煮的咖啡,忽然覺得不切真實。
1984年那會兒,持續了一整年的,在杭州南路的派對已然悄悄走入尾聲。
劇團還在,但人與人的角色已然換上下一幕,有些人好在一起了,有些人沒辦法再好下去了。

她忽然說起前一年的事,說的像是十多年前的青春。
「我們三個女生,有人起了閧,好熱,咱們去花蓮泡溪水吧?」
她笑得眼睛瞇成兩條長長的魚尾:「三個女生去有點怪,想要捉個男生當挑夫,可你又去當兵了,她就說,唉那個誰誰延畢,還在陽明山上蹲著,就找他一起去吧?」
我啜了一口咖啡,安靜聽著我缺席時的,朋友的青春。
「就這樣組了個三娘教子團,坐著夜車去了花蓮。」
她吐了個煙圈,繼續說著:
「到花蓮時天亮,東海岸的天空藍的不像真的,我們改搭公路局的車子,直奔溪邊。
三個女生換了泳裝,就往溪裡頭走,愈走愈涼,可不知為何,心裡頭反而發熱…。」

我看著落地窗外,依著公寓陽台長的樹叢,在冬夜裡隱約搖曳,一邊想像那個夏天裡,她們泡在花蓮泌涼的溪水時,我在金門幹嘛?

「他被我們扔著岸邊打理烤肉的事,她忽然起了意,說,噯,我們來做些壞事吧?」
她們高呼著他的名字,叫他快來。他莫名其然,以為發生了什麼事,小跑步涉著溪水就來了。
俟得他近時,三個將身子埋在溪水裡,只露出雪白頸首的年輕女子,像神話傳說般,忽然在凡間男子面前露出真容,三人一起站起來,身上一絲不掛。
「他嚇壞了。」她嘿嘿笑著,「好像是他做錯事似的,低著頭,不敢看我們…。」

她按熄了快燒到手指的高盧,忽然有些落寞:
「他不知道,她是喜歡他的,從一開始就是。喜歡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拉著我們另外兩個女生,讓他看個明白。」

The seaside town in the summer of 1985, Hualien

所謂”人”,只是傳播與繁衍世代的容器

Tsukiji Hongan-ji,Tokyo

「我們具備足夠的力量去抗拒我們那些與生俱來的自私基因。在必要時,我們也可以抗拒那些灌輸到我們腦子里的自私模因。
……我們是作為基因機器而被建造的,是作為模因機器而被培養的, 但我們具備足夠的力量去反對我們的締造者。
在這個世界上, 只有我們, 我們人類, 能夠反抗自私的複製基因的暴政。」

——–理查.道金斯-《自私的基因-最終章:Meme(模因)》

Tsukiji Hongan-ji,Tokyo

「你說:”理想主義者,終其一生,只為尋一個不受惑的人。”,那個”惑” 是什麼?」
「所有不是來自於妳自己的,而是來自外界加諸於妳的觀念而形成的認同,都可稱為”惑”。」
「比如說?」

「比如說,當妳以為自己身為一個古老光榮,但自認在近代史上受盡欺辱的偉大國族時,妳會為那些編輯過的故往歷史而悲傷怨怒,進而認為現在那些妳根本不曾認識的其他國族,都應該被征服統治,因為”犯我強國,雖遠必誅”。

又比如說,如果妳認同某種強調良善的,伺奉唯一真神的神聖宗教,妳一方面會因著成為一位好教徒,而規範淨化自己的心靈與生活;另一方面,卻也同時視非我教者為異類,異教香火鼎盛處,便是鬼島。」

「可是,國族不是與生俱來的嗎?信仰不是與人為善的嗎?」
「不是的。國族通常是為了當時的環境需求,而被”發明”出來的;而信仰往往為了突顯自己宗派的尊貴殊勝,而必得讓非我族類站到黑暗面,才能成就自己的聖潔光明。」
「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國族、宗教這種強而有力的”無機生物”,必需完整佔有妳的認同,形塑妳的人格,排除其他無機生物在妳身上存有的可能,衪們才能完整的繁衍生存,從妳身上傳承給下一代。」

「什麼是無機生物?」
「所有的生物,都必需靠資訊有序排列而構成,並與外界交換資源而存活繁衍。
當基因透過核酸與胺基酸寫入RNA序列時,便形成我們的物質身體,這是有機生物。
當觀念透過價值與認同,寫入我們的人格時,就形成我們的意識形態,這是無機生物。」

「那我們人呢?」
「對基因與觀念而言,所謂”人”,只是傳播與繁衍世代的容器。
只有佔據最多的個體,將其同化為一致的群體,衪們才有最大的存活機率與進化可能。
所謂”死了一個我,還有千千萬萬個我”,就是這類基因與觀念生物的至聖天命。」

Tsukiji Hongan-ji,Tokyo

天道酬勤,不講道德,不論品性

night mountains

【謙 九三,勞謙君子,有終吉】

卦唯一陽,居下之上,剛而得正,上下所歸,有功勞而能謙,尤人所難,故有終而吉。

占者如是,則如其應矣。

《象》曰:勞謙君子,萬民服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night mountains

「遠方高處有人召喚你,你也隨順適從,躬身入局進廚房了,然後呢?」

「嗯,你會很累。」

「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嗎?是只有我累還是大家都累?只要公平就好。」

「只有你累。」

「靠,那我幹嘛啊?這不公平嘛?」

「不,很公平。」

「為什麼我要比別人累還很公平?是別人比我高貴嗎?」

「從前從前,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菁英團隊,在有著強大煽動力的領導者帶領下,鼓動了廣大的人民,推翻了古老的帝國。」

「這種故事常聽說不是嗎?」

「領導者帶領團隊進駐了古老的皇宮,要開會時,大家都搶著發表意見,卻沒人肯作記錄。」

「啊就叫那個最菜的傢伙負責作會議記錄不就好了?」

「對。這群菁英,誰也不服誰,但大家唯一的共識,就是都看不起一個從偏遠鄉下來的土包子。

他不像大家去過巴黎倫敦,見過文明世面;也不像大家對什麼事都有自己一套看法,而是默默的傾聽,這種人派去作會議記錄最合適不過了。」

「是吧?那這種人會有什麼優勢機會嗎?」

「這個人在菁英團隊裡,出身見識都不如別人,自然是他的劣勢。

但也因為大家都看不起他,沒把他當成自己往上成為領導者接班人的障礙,所以他也就沒有太多威脅。

但因為這個人長期作會議記錄,所有資訊比那些只顧著發表意見的人更能全面掌握,所以成為他無人能及的優勢。

最後,也因為由他負責記錄,他也從中取得了對許多事件的解釋權,最後在領導者逝去後,他捉住機會 ,打敗那些之前看不起他的人,成為新的威權領導者。」

「這就是你所謂的公平嗎?」

「是的。天道酬勤,不講道德,不論品性。

從此,這個改變世界歷史的小小菁英團體,有一個不成文的慣例:不管檯面上有多少看似偉大的頭銜,但真正掌握權力的人,都叫「總書記」。」

night mountains

如果你想要的只是幸福,那妳應該早早找到信仰…

Faith from afar, Malta

「有信仰的人通常比較喜歡自己是正確的,而非慈悲的。
他們也常難以捨棄自我中心,需要宗教來背書自己的自尊自大以及個人認同。」

─Karen Armstrong,曾為修女,後成為比較宗教學者。

Faith from afar, Malta

「所以,有理想的人,就是有信仰的人嗎?」
「我想不是的。理想與信仰,其實是兩回事:

信仰是指相信一種已知的價值。
有信仰的人,會用這種價值,來比對世間事物,作為他們對待這些事物的態度與取捨。
在這個比對與取捨的過程中,他們也同時把個人與這種價值合而為一,取得讓自己可以安適與居高臨下的好位子。

他們容易把世界視為一種黑白分明的靜態系統,躺在他們面前無法動彈,等著他們透過一種簡單的認知與行動,改變一切,讓世界更美好。」

「簡單不好嗎?」
「自己活得簡單而不假外求很好。但無視於世界是一個複雜多元的動態體系,強行以神意或善意為名侵入,卻常常帶來讓別人哭笑不得的災難。」

「那理想主義者呢?」
「理想主義者,永遠在已知的事物中,尋找一種他們猜想有,但不確定那是什麼的,未知的『理型』。

他們時刻戒慎恐懼,知道自己尋找的,不一定是別人想要的。
他們在世間諸般事物裡,向上求索共同的本質,向下辨識不同的差異,經歷無常,身不由己;時而高峰獨攬,時而低微窘困,感受一次又一次的豐美與荒蕪,至死前一刻,都還在尋思疑惑,跌撞不得的旅途上。」

「聽起來有信仰的人是幸福的,而那些尋找理想的人是自找苦吃?」
「是的。如果你想要的只是幸福,那妳應該早早找到信仰,讓自己融入那個平安喜樂的大家庭中。」

「那你呢?幸福不好嗎?」
「幸福很好。我只是無法相信,交出相信就能得到的幸福;也不認為,生命是為了追求幸福而來。」

「那理想主義者尋找的,究竟是什麼東東啊?」
「理想主義者,終其一生,只為尋一個不受惑的人。」

Faith from afar, Malta

一個人

August 30, 2013, Malacca Strait

「自願的將自己交付命運女神,讓她隨其所意,將你的線紡成無論什麼吧。

一切,都只需堅持一天。那記得的人,與被記得的事物。」

——Marcus Aurelius.《沉思錄》

August 30, 2013, Malacca Strait

有本日文雜誌,我很喜歡,刊頭大大的三個毛筆漢字:《一個人》。

創業以來,慢慢學會一些事:

聽所有人的意見。

跟少數跟你思維不一樣的人討論。

自己作決定。

一個人時,不用為了對抗或附和別人,而迷惑了自己本然的初心。

一個人時,對自己坦然而現實。

今天,我一個人。

08/30/2013-麻六甲海峽

August 30, 2013, Malacca Stra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