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徹斯特與利物浦

Manchester

“Manchester”,曼徹斯特。
2000年前,羅馬帝國入侵不列顛時的駐軍營寨。
19世紀,工業革命在曼徹斯特發生,第一台蒸汽機,第一輛火車,直到第一台電腦,曼徹斯特改變了世界。

2018年7月20日,我們依著世界第一段鐵路的方向,從曼徹斯特來到了利物浦。

Manchester

“Livepool”,利物浦,鵜鶘灣。據說,1000年前,每天傍晚時,都會飛來上千隻鵜鶘鳥,聚集在這小小的港灣。
因為直接面向大西洋彼岸的紐約,利物浦成為當時歐洲最重要的港口。許多人,帶著對舊大陸的記憶與不捨,從這裡啟程,航向新大陸。其中有些人,卻再也沒踏上陸地。

Livepool

曼徹斯特人像大兵,說話的腔調,先是低沉,最後收尾時才微微上揚,像是「yes,sir。」或是「you sure?」
利物浦人像水手,說話時語音總是高亢,像船還沒靠岸,就興高采烈的跟你揮手打招呼;但上岸後,就再也無法找到他的行蹤。

曼徹斯特的光線,像攝影師李屏賓的《戀戀風塵》,在世事蒼茫中,仍帶著可信賴的溫度。
利物浦的光線,卻像杜可風掌鏡的《重慶森林》,底色是寒冷的灰藍,只需一抹霓虹,就會變得迷離動人。
像是下船的水手,看著每一位過往女子的眼光。

我們在下雨的灰暗午後,來到了利物浦,投宿在酒吧街旁的青年旅館。整夜聽著”Beatles”,一首接一首。

Livepool

當蚱蜢不再歌唱時…

City Light, Hong Kong

「啟蒙運動與法國大革命,為了推翻古老歐洲的貴族與宗教統治,釋放了兩頭怪物:軍國主義與黨國主義。

軍國主義取代了過往的貴族,拿破崙是新生的凱撒;黨國主義成為新的神權,雅各賓專政雖然被推翻了,卻一再復活,直到列寧被視為復臨的基督。」—《歐洲史》

City Light, Hong Kong


「不是有人說活著能吃飽能睡覺就很好了,不要想太多?」
「在戰亂頻仍的時代,能活著自然就是生存的意義;但文明如果到了富庶有餘的時代,就不會只想活著,就會想讓這個世界改變,變得比之前更美好。」
「是這樣嗎?那為什麼我們看到一個本來富庶有餘的島嶼,居民只關心如何賺錢,卻在短短幾年,變成警民衝突,街頭暴亂不斷的城市?」

「妳聽過蝗蟲嗎?」
「哈,你是說官方媒體都用蟑螂蝗蟲來稱呼那些年輕暴民嗎?」
「嗯…妳知道蝗蟲是怎麼來的嗎?」
「怎麼來的?」
「妳看過蚱蜢嗎?」
「噢,童話裡只關心今天快樂過活,不會去想明天的文青昆蟲?」
「對。蝗蟲就是蚱蜢變身而來的。」
「怎麼可能?」
「是真的。1921年,蘇聯革命前夕,飽受蝗害,又不知這麼大量的蝗蟲從何而來的俄國科學家發現,只要將原先啜草吸露的無害蚱蜢,密集關在擁擠,碰撞的環境裡,讓牠們覺得生命與自由受到威脅,牠們就會產生突變,長出可以遠距飛行的蛸翅與啃碎一切的巨牙,結群飛行,摧毀一切。」

「你是說,那座城市的年輕人…?」
「原先,他們也就是無害的,只關心怎麼賺錢,怎麼過得舒服快樂的蚱蜢。
但環境逐漸變得生存困難,他們的生活逐漸失去意義,直到有一天,持續從這座城市吸取資源養份的掌權者,在自以為理所當然中,跨過了他們能忍受的臨界點。」
「所以他們就變身為蝗蟲了?」

「是的。掌權者沒有意識到,這一切來自掌權者持續的剝奪環境資源與自由空間所造成,而選擇了用更多暴力與宣傳抹黑來撲滅這一場他們所懼怕的『蝗災』。」
「你是說,掌權者就是闖禍者?」
「當蚱蜢不再歌唱時,掌權者就有效的創造了自己的災難。
掌權者愈使用暴力與暗黑手段來處理撲殺,就愈讓這些年輕人,領受到造化賦予他們這一代的任務,也就是生命的『意義』。」
「什麼意義?」

「以自身為代價,贖償原應發生在這座城市的淪亡;拼得黑夜早臨,兌現隱約曙光,讓新約取換舊約。」

City Light, Hong Kong

從妳的立足點開始。

Basilique du Sacré-Cœur

「跟真實世界的人事物一樣・畫作內容也要具備立體效果・即呈現出高、寬與厚度,且這三個維度之間一定會有比例關係。

繪製對象的每處結構・彼此之間都存在一定比例,假如這些比例全部正確,表示所有維度準確無誤;一旦比例失誤・就會拖累畫作成果。

因此,” 比例”( proportion)正是影響畫作美感舉足輕重的頭號因素!」

—安德魯.路米斯.《素描的原點》

Basilique du Sacré-Cœur

「如果我要客觀的觀察這個世界,應從哪裡開始?」
「從妳的腳下開始。」
「什麼意思?」
「我們身而為人,存活在這個時空維度裡,所有的觀察,一定有一個立足點。
妳的腳下站在哪裡?決定了妳看見的世界長得什麼樣子。 」

「可是我們看到的世界不都是同一個世界嗎?」
「我們都活在同一個世界,但看到的,一定不可能是同一個樣子。
立足點決定了這個世界什麼跟妳比較近,什麼跟妳比較遠:

近的,跟妳有關係的事物,就會看來比較大,比較清楚;
遠的,跟妳關係不大的事物,就會看來比較小,比較模糊。

遠近親疏,從我們一生出來,一張開眼望向這個世界,就決定了。」

「可是這是主觀的不是嗎?你怎麼會說這是客觀觀察的第一步呢?」
「因為這是世界加諸於我們身上的條件限制,大家都一樣,所以是客觀的。

如果妳認同了這個限制,以為只有妳看到的這個世界,這個比例是真實的:
這些事比那些事重要,這些人比那些人好,那這個客觀,就會在一念間變成主觀的;

如果因緣際會,妳得到暫時但卻強大的權力,要來實現這個妳自以為的客觀,那對其他跟妳站在不同立場的人而言,他們的世界就會開始扭曲變形,因為他們的比例,被妳的比例強行改變破壞,而他們的世界,也從此一去不返。」

「我不懂,如果我先天只能從我的立足點看這個世界,那我如何客觀的觀察這個世界?」
「每次觀看時,提醒自己,我只是那群摸象的視障者之一;當我看見這個,就一定會看不見什麼?
這些事物是因我當下身處於此,而大而親密而重要;當我忽而轉身,衪們就會變小變生份變得無關緊要。

覺知於此,安靜的看著眼前事物,理解衪們之間的距離空間,大小比例,全部建立在我身處當下的意識之中,我們就能在主觀的限制下超越,完成一次客觀的觀察。」

Basilique du Sacré-Cœur

當你被釋放的時候

mountain in fog

【隨 上六,拘係之,乃從維之。王用亨于西山】

 居隨之極,隨之固結而不可解者也。誠意之極,可通神明,故其占為王用亨于西山。

亨,亦當作祭享之享。自周而言,岐山在西,凡筮祭山川者得之。其誠意如是,則吉也。

《象》曰:拘係之,上窮也。窮,極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mountain in fog

「我當然知道一切終將改變,但我怎麼知道改變的時候到了?」

「當你被釋放的時候。」

「什麼是釋放?」

「以前你所不能前往的,現在可以前往了,以前你所未曾得見的,現在見到了,以前你所不相信的,現在相信了。」

「那以前我所堅信不疑的事物呢?」

「你不再那麼確定了。」

「這是什麼處境?」

「從原先被拘困的狀態解脫,這當然是優勢。

也因為剛解脫,手腳還不靈活,要接受現實劣勢,不要沒暖身就做大動作。

解脫後從沒有選擇變成有不同選擇,每一個選擇都代表了一種機會。

但每一種機會自然也附帶了代價與風險,這是不可忽視的威脅。」

「所以到了這一局的最後一個狀態,我得到了解脫釋放,那我此刻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離開拘困你的地方,回到你在地出處,去做可以交換能量的,接地氣的事。」

mountain in fog

客觀觀察與主觀審美

Alley Light and Shadow, Taipei

「 漫染是影,負形是光。 光影間,是隱約流動的空氣。
塊面是結構,是層次,是空間,是我們相信的事物。 線條是形狀,是透視,是我們心甘情願的遮蔽,與無可如何的流逝。」
——課間隨筆


Alley Light and Shadow, Taipei

「當我們將內在的意識安頓好之後,就可以逃離或無視於這個外在的世界嗎?」

「不是不行,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麼?」

「來這世上一趟的經歷,以及因經歷而昇華的超越。」
「那我們應該如何經歷?」

「經歷蜿蜒如河,梵語言謂:揭締揭締。 河水漫流大地,必然分開兩岸,身處的此岸是主觀的,遠觀的彼岸是客觀的,看似對立,實為一體。」

「什麼是客觀的?」

「在這個時空維度裡曾經發生與存有的事物,也就是事實前提:有沒有這件事?是不是這樣子?」

「那什麼又是主觀的?」

「在妳心裡對這件事物的喜憎好惡,也就是價值前提:這件事對不對?這樣做好不好?」

「客觀與主觀,哪個比較重要?」

「都很重要。但應分前後:客觀在前,主觀在後,事實前提先於價值前提;先搞清楚有沒有這件事?這件事是不是真如妳所聽聞的樣子?再來決定妳的喜惡,發表妳的讚毀。」


「那我們應如何面對客觀的事物?」

「學會觀察,辨識現象。」

「那又如何決定我們的主觀態度?」

「學習審美,知所取捨。」

「客觀事物的觀察,與主觀態度的審美,應該從哪裡開始?」

「藝術教育工作者Andrew Loomis 曾針對古典繪畫,提出10個元素,彼此相關,構成客觀與主觀的呼應。     我猜想我們或可從這裡開始,學習觀察與審美。」

「哪10個元素?」

「客觀觀察,應從”比例(Proportion)”,”透視(Perspective)”,”建構(Construction)”,”輪廓(Contour)”與”塊面(Planes)”開始。


主觀審美,可從”概念(Conception)”,”布局(Placement)”,”樣式(Pattern)”,”特色(Character)”與”一致性(Consistency)”著手。」

Alley Light and Shadow, Taipei

旅行時,我喜歡說:寬心。

Train in storm, London

「當你走出去,和真實的人,甚或只是真實的動物發展真實的關係後,你便會面臨非常真實的危險:最後可能交付出『愛』的危險。」――強納森.法蘭岑

Train in storm, London

旅行時,如果坐在火車靠窗的位置上,妳喜歡坐在景物向前而來的方向?還是向後消逝?

年輕時,新奇的,未知的景觀,總是迎面而來,在妳驚慌失措或是驚喜交加的那個當下,一閃即逝。
年輕的雙眼無從留念,因為新的人新的事新的笑聲與眼淚像窗外的的雨水一樣,打在玻璃窗上,立刻又被無情的烈風吹散。

現在的我,喜歡背向著未來。
看著出發的方向,愈來愈遠,愈來愈模糊;卻因著不斷增加的新來景物,愈來愈遼遠壯闊,也愈來愈清楚自己在這個旅程中所在的位置與扮演的角色,而覺得寬心。

寬心。旅行時,我喜歡說:寬心。
寬心不是放心:放心是把心放在某個安穩的所在,一切都安排好了,不會有意外。
寬心也不是開心:開心是把心打開,享受旅途上任何意外所帶來的驚喜。

寬心是坐在車廂中,看著窗外的景物飛逝,接受一切意外,但已經不會有太多的歡欣與悲傷。

心裡那個小小的空間夠寬了,我們就可以經歷窗外的風雨無常。

Train in storm, London

不因人類意志而改變的必然

everything will change eventually

【 隨 九五,孚于嘉,吉】

陽剛中正,下應中正,是信于善也。占者如是,其吉宜矣。

《象》曰:孚于嘉吉,位正中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everything will change eventually

「失去最親密的人,付出堅持的原則,成為一個你原本不屑的人,每天磨損自己的靈魂?」

「是的。」

「你說所有的事物都要付出代價,那這種代價可以獲得什麼?」

「讓身為一個階下囚的你獲得信任。」

「誰的信任?」

「最高層,掌握權勢者的信任。

在這一局裡,能走到這個階段,就表示你的戰戰競競,謹言慎行,已經取得上面的信任,這是優勢。

但同樣的,你在權勢者面前的小心自制,像是板凳只坐前面三分之一之類的,也會成為你往昔同溫層不屑嘲弄的笑話,這是劣勢,因為你勢必要與其割裂決斷。

這樣的信任,會讓上層結構願意讓你涉足其中,雖然是個外人,是個擺飾, 但你已經取得一個現在不能,但未來有機會可以發揮作用的位子。

這樣的位子一堆人在搶,你得從裡到外,真心誠意的放棄任何往上的企圖心,只管把眼前的事做好,保身安命,才能避開威脅。」

「我還是不懂:”失去最親密的人,付出堅持的原則,成為一個你原本不屑的人,每天磨損自己的靈魂”?人為什麼要活得這麼辛苦?」

「存活下去,等待一個不因人類意志而改變的必然。」

「什麼是不因人類意志而改變的必然?」

「一切終將改變。」

everything will change eventual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