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本就生存在一個混亂的彩虹之中

Rainbow in the rain, Edinburgh

「”樣式”( pattern),是指以色彩明度,為畫作建構色調。

若布局是指安排構圖中的線條位置,樣式則與構圖中的色調區域有關。」

—安德魯.路米斯.《素描的原點》

Rainbow in the rain, Edinburgh

「觀察事物的輪廓之後呢?」
「客觀的輪廓基礎明確了,我們就可更大膽的,主觀的處理事物的”樣式”。」
「什麼是”樣式”?」
「光照在世間萬物上,所反射到妳眼瞳之中的色彩,與其所產生的呼應與分佈。」

「這不是每個人看到的都一樣?所以應該是客觀的吧?」
「妳見過彩虹嗎?」
「啊大家都見過吧?有下雨有陽光,彩虹就掛在天邊了。」
「彩虹是實有之物嗎?」
「當然不是啊,它是要特定條件,還要你站的角度到位,才會看到的現象。」
「那每個人站的角度都會一樣嗎?」
「……」
「是了。除非每個人的立足點都一樣,要不然我們看到的世界就一定會不同。
不是只有看見的角度與視野而已,連看見的色彩,都會因著光的方向,空氣與水霧的分佈密度,而產生微妙的差異。」

「所以很多人認為他們看到的世界才是正確的,就是因為他們的所站的位置是一樣的?」
「是的。這就是所謂的”同溫層”現象,大家抱在一起取暖,看向同一個方向,讚嘆這個好神聖啊,鄙視那個好噁心啊。」
「這樣不好嗎?」
「沒有不好,只是誤會了。」
「誤會什麼?」
「誤會世界只有光明黑暗,只有明度沒有彩度。」
「什麼意思?」
「是先有不同的色彩組成單一的光,還是本來單一的光再去產生不同的色彩?」
「國中物理好嗎?牛頓三稜鏡早就證實了,白光是由不同波長的色光所組成的。」

「是的。我們眼中以為的純淨無垢的白光,其實本質就是由不同波長的色光所組成。
彩虹七色只是人類受限於肉身虹膜所能見的限制,在彩虹兩端的紅紫之外,還有更多不同的不可見的色彩。

我所尊敬的塞尚先生曾謂:
“我們本就生存在一個混亂的彩虹之中。線是不存在的,明暗也不存在,只存在色彩之間的關係。
當色彩豐富飽滿到一定程度,形塊質量自然就形成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們能接受與尊重不同的波長色光,在我們心中合而為一;那道純淨無垢的白光,自然就出現在我們雙眼之中。

如果我們強求一致,無視於自然的差異,那眼中的世界,只會更分崩離析,不會出現美好的關係。」

Rainbow in the rain, Edinburgh

臨河橋影

Summer, 2018, Camdon Town

「Camden Town 是位於英國倫敦市中心的一個地區,在行政區劃上屬於康登區,距離查令閣有2.4英里(3.9公里)。在倫敦計劃中,康登鎮是倫敦的35個中心地區之一。該地名稱來自第一代康登伯爵查爾斯·普拉特。

Camden Town 曾是歐洲最大的街區市集,也是英國最知名的青少年次文化集散地。」

——維基百科

Summer, 2018, Camdon Town

「wa-wooooo」
那疲憊的黑人女待,手上還提拎著數個客人棄置的杯盤,突然發出驚喜呼聲。
……

倫敦夏日午後,在被稱為歐洲最大市集的「Camdon Town」,臨河橋下,眾多客人從餐廳裡拎著酒杯餐盤,到河畔用餐,岸邊一片杯盤狼籍。
我佇足角落,避開人來人往的動線,拿起紙筆塗鴉。
直到被那年輕的黑人女孩注目輕呼。

「It’s beautiful」她說。
「Can I take a photo?」她將手上的杯盤放入推車,拿出圍裙中的手機:
「I want to pass it on to my friends, haha」

我靦腆的持著塗鴉,她笑得開心。
2018年8 月,在倫敦,一位煩累於收拾杯盤殘食的年輕女侍,因著一位旅行者的寫生塗鴉,而小小開心了一會兒。

Summer, 2018, Camdon Town

局內人與局外人

moonlight mountains

【蠱  上九,不事王侯,高尚其事】

剛陽居上,在事之外,故為此象,而占與戒,皆在其中矣。

《象》曰:不事王侯,志可則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moonlight mountains

「根據內部資源與外部形勢擬定策略,根據策略設定計畫案型,接下來呢?」

「接下來,擬定策略的人要交出計畫給執行者,可以給予建議,但不能決定實務。」

「讓同一組人去完成自己的計畫不是很好嗎?」

「開戰前的參謀與開戰後的軍官,交易市場中的分析師與交易員,通常都不會是同一組人。」

「為何要這樣?」

「置身局外的人,才能看得清楚;置身局內的人,必須勇於決斷。

參謀與分析師,必須運算各種數據,想定各種可能,再來設定各種因應方案,這是來自於資訊的優勢。

但所有的資訊都來自過往,意義隨時會因著下一刻發生的事件而扭轉變異,這是刻舟求劍式的宿命劣勢。

軍官與交易員,根據參謀與分析師提供的方案謀定,再根據手上各種資源而後動,進退有據,不放過任何可能的機會。

但如前所述,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如果軍官與交易員的膽識不足,機會也會隨時反撲,變成威脅。」

「那執行計畫者與擬定計畫者到底有何不同?」

「擬定計畫者只須想定各種方案,但執行計畫者必須看出現實與這些方案之間的落差,進而判斷吉凶悔吝。

擬定計畫者必須預測各種可能,但執行計畫者不預測,而是根據現實情況,利則涉川得譽,危則貞定无咎。」

moonlight mountains

如何觀察事物的輪廓?

Church on a summer afternoon, London

「與”建構”是生命共同體的元素,即為”輪廓”(Contour)。

建構針對繪製對象由内而外,找出組成該對象的詳細結構;而輪廓則是觀察空間中的繪製物體,其外緣或主要線條。」

—安德魯.路米斯.《素描的原點》

Church on a summer afternoon, London

「當我們建構出事物的內在,找到水面下的冰山之後呢?」
「當事物的內在被建構出來之後,我們就可以描繪衪與外在時空之間的關係,表現出衪的形狀,一般稱為”輪廓”。
輪廓是人類辨識外在世界的直覺反應,從一萬多年前先民的壁畫,到幼兒捉起蠟筆塗鴉時,往往都是以線條鉤勒出輪廓,來表現他們眼中所見。」
「那輪廓是主觀還是客觀的?」
「觀察時必然是客觀的,但表現時則難免主觀。」

「我們如何觀察事物的輪廓?」
「輪廓既然是事物與外在空間的邊界,所以是由線條所組成。
線為細,條為粗,兩者都是與光接觸後所產生的比較結果。

迎光而抗拒重力,顯得輕的,是線。
背影而承受重力,顯得重的,是條。
線條因空間而成形,因時間有緩有急,而呈現不同的節奏。

輕緩的線,像南島午後的薰風,似有若無;
輕急的線,如北國破曉時乍開的門縫,剎那鋒利。

重緩的條,像是廣闊大地上的落日長河,悠遠推移;
重急的條,則是千仞絕頂下的飛瀑怒潮,轟然破碎。

仔細觀察光在不同時間下打在世間事物下的邊緣,我們就會看到這四種線條,所構成的不同輪廓,與其生動迷人的節奏。

當我們提起筆,試著將眼中觀察到的,用線與條在紙面上塗寫磨皴,摸索事物的輪廓,在一片空白與混亂交界處,逐漸浮現,如暗夜池塘上的浮光掠影,如幻似真;那是妳獨自與造化筆談,而無法與他人言說的愉悅與感動。」

Church on a summer afternoon, London

情緒勒索-Emotional blackmail

Autumn sunshine, Taipei

「情緒勒索-Emotional blackmail,亦可稱「FOG」,是一個由心理治療學家蘇珊·福沃德(Susan Forward)發揚的詞彙,意指一種在關係中不願意為自己的負面情緒負責,並企圖以威脅利誘控制他人的行為模式;它同時也是一個理論,主張恐懼(Fear)、義務(Obligation)、罪惡感(Guilt)〈取其英語首字母縮寫為「FOG」,同時有「如迷霧(fog)般」之雙關語意),是介於控制者與被控制者互動戲碼(play)中,主要的「人際溝通動態」(transactional dynamics)。理解這些動態(dynamics),對於嘗試要從他人的掌控行為(controlling behavior)跳脫出來的人是有用的,同時也有助於克制他們自己為他人做一些令自己不舒服、非己所願、麻煩沉重的、甚至自我犧牲的事物的強迫感。」

—-維基百科

Autumn sunshine, Taipei

情緒勒索,是一種有效的,將彼此共有的情感資產,兌換變現為偏向單方可支配現實資源的策略工具。

情緒勒索作為策略工具,可進可退:

對方接受妳的勒索,變現成功,下次需要時再用。

對方不接受妳的勒索,妳就站在自我創造的道德語境制高點,下次衝突時可以用來支付自己不合理行為的合理化成本(這些都是你們欠我的)。

權力來自欲望,今天他還在乎妳,妳就擁有宰制那人的權力。

所有使用權力,取得資源,賺取利差的工具方法都得付出代價。

不管對方接受或不接受,只要啟動情緒勒索這個工具,妳在對方心裡的情感資產必然消耗折損。

直到耗用殆盡,妳在對方心中,變得再也不重要。

情緒勒索者所付出的代價,只能是自己。

Autumn sunshine, Taipei

計畫的關鍵是什麼?

reputation

【蠱  六五,幹父之蠱,用譽】

柔中居尊,而九二承之以德,以此幹蠱,可致聞譽,故其象占如此。

《象》曰:幹父用譽,承以德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reputation

「根據主觀的資源與客觀的形勢擬定策略後,接下來?」

「根據策略中配重最關鍵處,去設定具體執行步驟,也就是所謂的計畫案型。」

「什麼是策略配重最關鍵處?」

「你能掌握,又能對外部發揮最大影響力的資源。」

「如何設定具體執行步驟?」

「依時間軸,納入空間與具體行動,也就是何時,何處,何人去做何事?」

「計畫案型的關鍵是什麼?」

「對照,落差與預留彈性。」

「什麼意思?」

「沒有人能預測未來,所以計畫不可能完全符合現實的變化,這是必然的劣勢。

所以計畫的目的雖建立在執行,但不限於執行;

更重要的是,當你擬定一個有具體執行細節的計畫時,就愈能在設定的時空節點,對照出與現實之間的落差,這反而是優勢。

當你對比出落差,看出現實的趨向,而此時你手上又還預留可因應的彈性資源時,就能掌握別人無法掌握的機會。

同理,若你擬定計畫案型時,一心以為現實必會依照你的計畫配合發生,那落差就會一直擴大發散,最終成為威脅。」

「等一下,你還沒說那個自己能掌握,又能對外部發揮最大影響力的資源是什麼?」

「首先,這個資源最好是形而上的概念,而非形而下的物質,才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其次,這個資源應該是讓人對其有欲望,又能信任尊重的。」

「所以那個資源究竟是什麼?」

「聲譽。經過長期積累,仍沒有被消磨破壞的聲譽。」

reputation

水面下的冰山

Colonial Taipei Public Hall

「我們若希望觀眾在欣賞或判斷畫作優劣時,能感覺到畫作內容正確真實;
在完成構思、擬好草圖,確立繪製對象概念之後,下一個重要元素則是”建構”( construction)。

畫家務必要蒐集照片、打好草圖並埋首研究丶獲取剪報資料,尋找任何可用資源,營造最正確的資訊。」

—安德魯.路米斯.《素描的原點》

Colonial Taipei Public Hall

「因為看見”消失點”,我得以客觀觀察眼前所見的事物,然後就可以回到主觀審美了嗎?」
「別急。我們雙眼能見的,只是浮出水面上的冰山一角;要深入的客觀觀察,我們還得深入水面之下,一點一滴找到事物的來由與細節,重新”建構”出完整的冰山。」

「為什麼要這麼麻煩,我只要表現出我雙眼所見的不就好了嗎?」
「這是一種選擇,沒有不對。
但妳若有餘裕,且帶好奇,何妨多知道一些?更有樂趣。」
「那對我要表現的作品有什麼好處?」

「我年輕時,有幸參予了一部電影製作,背景是1945至1949年間,國族命運轉移之際的台灣。
那時還沒有網路,編劇的初稿剛出來,我們就根據劇本設定的這段時間,到國家圖書館翻查舊日台灣新報與上海大公報的微縮膠片。

從第一幕的停電,天皇玉音播送,小兒初生開始,1945年八月十五日當天的天氣如何?社會上發生了什麼事?劇場在演哪齣戲?米價蛋價多少?以虛構故事為時間軸,將現實事物一一填入,劇本在上欄,新聞影本在下欄,一直經歷了二二八事變到國民政府來台,如此竟也做了兩大本如老式厚重相簿的作業。

初始是想讓演員建立厚實的時代感,但播看掃描影印拼貼後,才發現收獲最大的是作為劇組的我們,當團隊透過細節的沉積,重新建構出一個時代感時,任何事物到了拍攝現場重現時,大概都可在第一時間以直覺說出:「這個不對。」,或「好像放得進去。」
這就是水面下的冰山,被重新建構出來的結果。

同樣畫一個背影,妳根據照片畫一位不知來歷的路人;與多年後根據記憶,畫彼時已不在妳眼前的我,對觀者而言,雖然只是兩具跟他毫無關係的背影,但一定會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來自妳對我的記憶細節,所呈現出來的微妙差異。」

Colonial Taipei Public H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