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塌前的最後一次機會

The last chance before collapse

【剝  六三,剝之,无咎】

眾陰方剝陽,而己獨應之,去其黨而從正,无咎之道也。占者如是,則得无咎。

《象》曰:剝之,无咎,失上下也。上下,謂四陰。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The last chance before collapse

「你說事物會從基層的物質基礎開始剝落,再往上擴延到能量交換系統?」

「是的。」

「然後呢?」

「然後繼續向上擴延,讓系統上層的思考與價值體系也開始剝落。」

「那不就整組系統都壞掉,人心惶惶?」

「整組系統的確會逐步走向壞掉,但人心惶惶卻不一定。」

「為什麼?」

「因為思考與價值體系也開始剝落了,大多數人覺得這些剝落的事物很正常,處在封閉體系,沒有過往的記憶與外部的訊息可以對照反思。」

「那這樣還有優勢與機會嗎?」

「有。系統要整組壞掉前,會有一個短暫的回春現象,讓大多數人覺得其實沒有那麼差嘛?

這一刻就是少數人的優勢,他們會意識到這是崩塌前的最後一次機會,設法跳船。」

「那他們的劣勢與威脅是什麼?」

「大多數人所構成的系統慣性就是他們的劣勢,因為他們畢竟生活在整體系統中,要跳出系統就會遇到龐大的阻力;而此時因為上下權力已失去位能,所以少數人若妄動,原先的位子不僅不能保護他們,反而會引來想要取代上位者的威脅。」

The last chance before collapse

吃點小虧

Power Light, Vienna

【噬嗑  六三,噬腊肉,遇毒,小吝,无咎】

腊肉,謂獸腊,全體骨而為之者,堅韌之物也。陰柔不中正,治人而人不服,為噬腊遇毒之象。

占雖小吝,然時當噬嗑,於義為无咎也。

《象》曰:遇毒,位不當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Power Light, Vienna

「所以,在這一局中,你是說別太全力以赴?」

「不是。要往上爬當然得全力以赴,只是提醒你,全力以赴時,別逾距失態,讓別人看出你的斤兩底限。」

「既要用力又要裝沒用力還要一臉不在乎的死樣子?」

「既要又要還要,差不多了。」

「靠,為什麼這一局得把自己搞得這麼不堪?」

「因為你此時已踏進韭菜階層與鐮刀階層的分界線了,這是優勢。

也因為身處分界,會把自己搞得很累,能量難免會虛耗在一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上,這也是無法避免的劣勢。」

「什麼狗屁倒灶的事?」

「某些部門單位裡的陳年舊案,或是建制系統裡結構性存在的問題,這時都會有人拿出來讓你踩坑,試你本事或看你出糗。」

「靠,這是機會還是威脅?」

「你解決了就是機會,然後往上再進一層會遇到威脅。

你解決不了就是威脅,然後停留原地等待下一個機會。」

「那我是該解決還是不該解決?」

「看你本事。但不管你解決得了,或是解決不了,你此刻都該吃點小虧。」

「我沒事幹嘛要吃虧?」

「滿招損,謙受益。如果你成事了,但吃點小虧,就比較不會惹人妬恨。

如果你不成事,又吃了虧,就可以在這個尷尬的位置上稍作休養,暫時不會有人找你麻煩。」

Power Light, Vienna

屁股決定腦袋有什麼不對嗎?

Summer mountains, Taiwan

【觀  六三,觀我生,進退】

我生,我之所行也。六三,居下之上,可進可退,故不觀九五,而獨觀己所行之通塞以為進退。

占者宜自審也。

《象》曰:觀我生,進退,未失道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Summer mountains, Taiwan

「那我們如何從屁孩般什麼都不懂的好奇觀望,與門縫中少女的偷窺觀看,掙脫超越出來?」

「學習觀察自己。」

「觀察自己的什麼?」

「觀察自己的立足點。」

「靠,那跟屁股決定腦袋有什麼兩樣?」

「大體上一樣。但屁股下的位子決定腦袋裡的判斷有什麼不對嗎?」

「腦袋裡裝的是初心,屁股下是移動的位子,我們不是在什麼位子上都應該不忘初心嗎?」

「聽過”貝葉斯定理”嗎?」

「沒,那是什麼?能吃嗎?」

「新出現的資訊會影響原先設定的機率,進而改變判斷。」

「那原來滿懷理想道德的初心呢?」

「之前說過了,這部古老的經典,談的是變動、不確定,與因應現實的選擇。不談道德,沒有理想。」

「那如何觀察自己的立足點?」

「抬頭,向門外踏出一步,讓自己更接近事件發生的場域,保持主動優勢。

低頭,省視自己駐足所在,與事件發生場域的距離與關係,有機會則進,有威脅則退。

牢記自己資源未滿,能力不足之處,知道自己的劣勢不會讓你贏,但至少可以讓你不會很快就輸。」

「我還是不懂,為什麼換了屁股就換了腦袋是好的?」

「因為現實中把事情搞砸的,常常是那些明明換了屁股,卻始終沒換腦袋的人。」

Summer mountains, Taiwan

進退兩難,左右逢源

Spring afternoon, Taiwan

【臨  六三,甘臨,无攸利,既憂之,无咎】

陰柔不中正,而居下之上,為以甘說臨人之象。

其占固无所利,然能憂而改之,則无咎也。勉人遷善,為教深矣。

《象》曰:甘臨,位不當也。既憂之,咎不長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Spring afternoon, Taiwan

「當我待在基層,透過掌握實際環節而發揮影響力之後呢?」

「如果建制系統正常,上面的位置沒被人卡住,之後你會在系統裡繼續往上昇。」

「位子更高,權力會更大?」

「位子更高,但權力不一定會更大。」

「不懂,一般建制系統不是位子更高,責任更重,然後權力當然也會更大?」

「一般說來是這樣,但現實不是概念,也不是理想,所有的人為組織設定,到了現實一定會有落差,然後執行時出現誤差,最後人與人之間產生磨擦。」

「為何會這樣?」

「你向上昇到一個不用再執行現實細節的位置,所以認知上必然會與此刻的現實產生落差,這是劣勢。

產生落差後,你還是依著過去的成功經驗想複製,就必然會有誤差;而此時實際面對外部的執行者若是不同意你的指令,你們之間也難免會有磨擦。」

「這是威脅嗎?」

「是的。內部的磨擦,終會積累,引來外部的威脅。」

「那我應該怎麼辦?」

「你的位置現在雖然上下不得,進退兩難,但別忘了,你卡住的這個位置,也是上下相聯,可以左右逢源的樞紐,這是你的優勢。」

「那如何善用這個優勢?」

「樞紐的任務在於去磨擦,而非製造磨擦。所以你應該與人為善,說些好話,儘可能不要讓磨擦加劇。」

「靠,這不是人家說的官僚鄉愿,德之賊嗎?」

「是的。你會意識到自己扮演的角色是個混蛋,就表示你會憂心,不會那麼自以為是,就有機會把你身處這個難為尷尬的位置期間,讓傷害降到最低。」

Spring afternoon, Taiwan

捨小取大,並非易事

Ferry in the fog

「 隨 六三,係丈夫,失小子,隨有求得,利居貞。

丈夫,謂九四。小子,亦謂初也。三近係四而失於初,其象與六二正相反。

四陽當任而己隨之,有求必得,然非正應,故有不正而為邪媚之嫌。故其占如此,而又戒以居貞也。

《象》曰:係丈夫,志捨下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Ferry in the fog

「如果我從結構底層要往上爬昇時,很容易會因小失大,那我如何改變這個陷阱?」

「捨小取大。」

「靠,這不是廢話嗎?」

「話是這麼說,但還是有人捨不了小,也取不了大。」

「為什麼?」

「小與大是相對的,相對於不同的時空處境,也不同於相對的個人心境:

今天的大,可能就是明天的小;明天的大,往往在今天小到沒有人在乎。

如果前方有你尚未取得的,更有能量的資源,你只要主動跨過去就能爭取,那自然就是你的機會;

而你只要願意付出代價就能取得,那這個之前累積出的代價就是你的優勢。

但這個代價因為是你長期積累出來的,要拿出去換,勢必有不小的成本支出,這會形成你的劣勢;

拿代價出去換,也有一定的風險,不一定能換到更好的未來,反而可能帶來更多的,不可測的威脅。

所以捨小取大每個人都懂也都會說,但真要讓他捨時,正常人都會說:呃,再看看吧?」

「觀望一下不對嗎?」

「觀望沒有錯,但若一直觀望而無法作出取捨,就會永遠待在河的這一頭,成為被人捨小取大的那個小。」

Ferry in the fog

仕紳末流,外房子弟

Early morning in Old Town, Taipei

「否 六三,包羞。
以陰居陽而不中正,小人志於傷善而未能也,故為包羞之象。然以其未發,故无凶咎之戒。

《象》曰:包羞,位不當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Early morning in Old Town, Taipei

「你說:當底層群眾向上取得位階,或上層仕紳下滑與底層發生接觸時,就會創造新的可能,帶來機會?」
「是的。」
「有真實的案例嗎?」
「如前所述:島國在殖民者發動戰爭後,要求島國人民融入殖民者民族的一部份,名其所名,信其所信。
上層社會的仕紳階層,能逃的就逃了,逃不走的,也跟底層一樣,陽奉陰違,檯面下謹慎行事。
貿易渡口的商店街市,有一戶仕紳家族,通洋文,信洋教,殖民者對其勢力有其所求,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死命相逼。
但家族末流,總有一些不被大房正室看得起的外房子弟,書沒讀好,成天在外與一些不搭不七的街漢廝混。
在那個戰火亂世,庶民的心靈無從寄托,這些子弟利用家族餘勢,搞起了地下神壇,祭拜唐山傳來的神祇,以收受信徒敬納的香油錢為業。
這是我所聽聞的:
很多年後,大房留美受洗的男士回想幼時,曾見他們每到深夜,便在家族關起門的四合院前,開箱分派信眾的香油錢,你一張,我一張…
中秋過後,香油箱塞得飽滿,秋夜風大,開箱時一不小心,殖民地紙幣四散亂飛,他們便滿院奔走搶拾,家族他人見著了,深以為恥。」
「天哪,那個場面好像鬧劇。但這就是你說的,新的可能?新的機會嗎?」

「殖民時代,身為被殖民者,不論階層上下,都得抵受來自殖民者國家機器的威脅。
生在上層仕紳,卻是不被家族看得起的末流子弟,這是他們先天的劣勢。
但善用大戶餘勢,在殖民者強控間找到空隙,讓街庄子弟願意跟隨,這是優勢。
最後,看見底層民眾需求,利用家族餘勢提出檯面下的解決方案,則是亂世中的機會。」

「那後來這些搞地下神壇的傢伙呢?」
「戰爭結束,舊的殖民者戰敗離開,新的殖民政權來自神祇所在的唐山,自然開放鼓勵,謂之信仰自由。
於是,這個在舊殖民時代躲躲藏藏的地下神壇,在新殖民時代,一躍成為島國北部最大的宮廟,香火鼎盛,直到如今。」

Early morning in Old Town, Taipei

可以不要自由民主,只要效率與富強嗎?

Highway at night, New Taipei

「履 六三,眇能視,跛能履,履虎尾,咥人,凶。武人為于大君。

六三不中不正,柔而志剛,以此履乾,必見傷害,故其象如此,而占者凶。
又為剛武之人,得志而肆暴之象,如秦政、項籍,豈能久也。

《象》曰:眇能視,不足以有明也。跛能履,不足以與行也。
咥人之凶,位不當也。武人為于大君,志剛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Highway at night, New Taipei

「你說,只要是由下而上,由多樣性社會組成的國家,就註定無法逃避分歧意見,有事沒事都會先吵成一團?」
「是的。妳要自由民主,這就是得付出的代價,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那可以不要自由民主,只要效率與富強嗎?反正人民只要吃飽睡好,有田可耕有工可打就行了?」
「你說的不是不行,相反的,由古老社會而來,強調國族光榮的,不管是嫡傳的或是外來認親的,都會出現這種由上而下,一族或一黨專政的國家。」
「這樣有什麼不好?」
「古老的經典大概累積了不少試誤證否的經驗值,衪所回應的說法是:
瞎了一隻眼的人也能看不是嗎?斷了一條腿的人也能走不是嗎?
這樣由上而下建立的國家,雖然有短期內可以舉國辦大事的優勢,但也註定了無法長久的劣勢。」

「為什麼無法長久?」
「權力的合法性。
民主國家,由於領導者是由下而上選出來的,所以合法性是由公民賦予的,做的不好,也會被公民所替換,上台的人戰戰競競,但不會被質疑權力是否合法。
黨國或軍國所主宰的國家,不管接班規則定的多明確鐵硬,總會遇上某位一時權力完全集中的強人,想要更改規則,萬世罔替。
而這樣的宿命,註定了黨國或軍國主義,只能是人類歷史上一種對照民主體系的變動組,不時在歷史的失序縫隙時冒出。」

「那這樣的國家一點機會都沒有嗎?」
「機會當然是有的,舉國體制的好處是,萬一時運到了,押對方向,的確可以把一個本來一窮二白的國家帶往富強之路。」
「是啊,那你還酸人家?」
「聽過醉漢理論嗎?」
「沒。那是什麼?」
「每一個國家,在通往歷史的道路上,就像醉漢回家時,要經過一條漫長而漆黑的山路。
山路一邊是峭壁,撞到了鼻青臉腫,但記取教訓,回頭就好。
另一邊是萬丈深淵, 採空了人就完了,沒有回頭之路。

民主體制會讓一個公民社會不時撞壁,鼻青臉腫。所以有人看到集權體制辦好大事的春風得意時,不免心生欽羨,覺得作百姓好幸福,作公民好無力。
但集權體制的終極威脅是,世上沒有真的可以預知未來的偉大英明政府;今天的成功,終會造成明天的誤判。
而集權體制沒有自我修正的功能,他們即使曾撞過山壁,為了權力的合法性,也會修改記憶,繼續猛衝,直到某個晚上,一腳踩空。」

Highway at night, New Taipe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