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你的本能

Edinburgh in the autumn rain

「當籠子的門打開時,自小在籠內長大的鳥兒,終不免要猶豫一下,才敢飛出籠外。」

——–Sri.Yukteswar

Edinburgh in the autumn rain

「如果我願意以自己為代價,跟世界交換更好的可能,那我應該從哪裡開始?」
「做買賣,當然要從妳拿來交易的事物開始。」
「那是什麼?」
「妳自己。妳應當先從認識自己開始。」
「我不認識自己嗎?」
「我們從來都不曾認識自己。」

「我的名字,我的記憶,我與家人好友之間的生活感受,這些不都是我自己嗎?」
「不是。那些是構成妳自我認知的目錄索引與資料存檔,但不是妳。」
「那我應該從哪裡認識自己?」
「從妳最基本的物質構成,妳的肉身開始。
妳的肉身是由原始的”爬蟲類腦”,所控制的”本能”來維持基本運作。所以,要認識它,就不能身在其中認同它;而必需在外部用其他的功能錯置,才能觀察它,進而學會控制它。」
「用哪一種功能去錯置與控制”本能”?」
「”本能”是四種功能中反應最快的,所以我們可以試著用最慢的”思考”去錯置與控制。」
「思考你的本能?」
「是的。思考觀察所有妳與生俱來,不學而會的本能:呼吸,行走,睡眠,飲食。」

「觀察它們如何運作嗎?」
「不止於此。也要觀察它們跟外部的環境如何互動?觀察它們運作時所帶來給妳的感受為何?然後思考它們運作的原因與結果。」
「身體本能運作的原因不就是為了生存嗎?」
「是的。就像是從小把鳥兒關起來餵養的籠子,沒有籠子,鳥兒就無所依恃。」
「那結果呢?」
「就像是一座華麗的洋樓,從落成的那天開始,就註定了某時的必然傾毀敗壞。」
「所以答案就是老生常談的,”人生無非是苦”之類的?」

「親愛的,痛苦,只是一組設定好的程式碼。
目的在啟動妳的情感能量,形成妳的體驗質量,累積妳的經驗資料庫;最後在某個必然來到的時刻,量變引起質變。

彼時,妳那小小的靈魂,終會瞥見鳥籠的門無風自開,無人看守。」

Edinburgh in the autumn rain

以自己為代價,向世界交換更美好的可能。

Irises in the valley in spring

「人必須忠於自己,喬伊。不能違背自己的本能,沒有任何事物比活下去更艱難。
這條路沒有退路,是對是錯,你我必須背負,終其一生。
現在快回去找你的媽媽,告訴她一切安好,山谷裡不再有槍聲了……」

—–《原野奇俠》

Irises in the valley in spring

「你說,當我們能夠觀察自己之後,就可能有意識的使用三種腦所控制的四種功能,來創造不同的自我?」
「是的。」
「怎麼創造?」
「本能與行動維繫了肉身在這個物理世界的存在。
感情是我們想要做些什麼,完成什麼的主要能量。
理智透過語言與文字,創造了我們認知的世界。

但這四者常常會試著取代對方的角色,造成不可避免的錯置。
既然錯置是不可避免的,我們就可能透過有意識的訓練,將錯置納入控制中,進而因應時空環境,創造不同的自我。」

「從哪裡開始?」
「不妨從”本能妳的感情”開始。」
「什麼意思?」
「我們通常最容易發生的錯置,就是本能覺得恐懼時,會搶奪感情的能量來為它所用,於是產生了委屈與怨怒,這是”感情妳的本能”,本能是主體與目的,感情是資源與手段。」
「這會發生什麼事?」
「小則私人恩怨,大則國仇家恨。」
「啊大家不都是這樣?」
「但妳是妳,妳可以選擇不必然要跟大家一樣。」

「那”本能妳的感情”呢?」
「剛好倒過來:感情必然有個投射對象,小則某人,大則家園,先以感情為主體,再啟動本能的生存與保護機制。」
「這會發生什麼事?」
「為妳所愛的人與事物付出而甘心,為妳珍視的家園環境犧牲而不悔。」
「那我不能只愛自己嗎?」
「也不是不行,但那就不是以感情投射為主,而是以本能自我為主;
當妳只愛自己時,妳就會失去與世界交換價值的能力,妳不愛世界,世界也不會愛妳。」

「好吧,那我試著”本能我的感情”時,會發生什麼事?」
「在東方,我們叫作”願力”;在西方,則被稱為”救贖”。」
「什麼意思?」

「妳會以自己為代價,向世界交換更美好的可能。」

Irises in the valley in spring

那個看著我自己的,是誰?

( Image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普羅米修斯自己承認道:『說句真話,我痛恨所有的神靈』,這是他的自白、他自己的格言、藉以表示他反對一切天上的和地下的神靈,因為這些神靈不承認人的自我意識具有最高的神性。不應該有任何神靈同人的自我意識並列」。——馬克斯

( Image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行動與本能由我們的腦幹,也就是”爬蟲類腦”所控,目的是生存與繁衍。」
「是的。」
「感情產生自我們的腦緣,也就是”哺乳類腦”,為了傳遞溫度與溝通?」
「我認為如此。」
「理智則來自我們的大腦皮層,也就是”靈長類腦”,具體發展出語言文字,讓我們得以建構人類世界?」
「這是文明的源起。」
「這三種腦不會起衝突嗎?」
「這三種腦無時無刻,都在衝突與互相侵奪對方的領域。」

「什麼意思?」
「比如說,妳今天早上出門時,看到巷口有兩輛車並排,擋住所有的車子進出;妳開始生氣,覺得他們怎麼可以這麼沒公德心?」
「影響到大家的時間,當然沒公德心。」
「然後妳看到靠邊的那輛車熄火了,擋在路當中的那輛車試著在幫他接電啟動,妳更生氣了,這不能換個方式?或換個時間嗎?非得在這時候做?」
「不是嗎?」
「不是的。因為熄火的車,非得要並排,接電索才能從兩輛車頭的電瓶互連。妳會生氣,是妳假設他們有能力避免這事,只是他們貪圖方便。但事實上,是他們沒能力避免這事,而不得不如此。」
「這跟我的三種腦有什麼關係?」

「如果妳用”靈長類腦”的理智先觀察客觀環境,了解條件限制;再用”哺乳類腦”的感情發揮些同理心,感受他們的處境;妳就可以較有餘裕的安置當下的自己,而非急著生氣罵人。」
「 那我為何不能如你說的那樣?」
「因為在妳啟動理智之前,妳的本能就先啟動了。上班要遲到了,妳覺得不安,主掌生存安全的”爬蟲類腦”比理性辨識的”靈長類腦”,更快搶奪啟動了負責情緒的”哺乳類腦”,所以妳覺得焦慮憤怒,而非同情理解。」
「大家不都是這樣?」
「是的,大多時刻我也會。但正因為這三種腦常處於錯置誤用的情況,我們才需要對自己下功夫,學著調配控制。」
「你是說,讓它們各自回到原位嗎?」
「這是基本的。但如果我們熟悉這三種腦的啟動機制與速度條件,我們甚至有機會利用它們喜歡扮演不同角色的天性,因應不同的環境與需求,來產出不同的自我。」
「那要從哪裡開始?」
「從觀察自己開始。」

「我們怎麼觀察自己?」
「想像有另一個妳,站在某處,看著自己,就像看一株大樹,看著自己面對世事的反應,不要評斷對錯,也不會喜歡厭惡,只是看著,就像看著大樹的枝椏在風中輕拂。
然後慢慢的放大,放寬視野,看到大樹所在的環境,看見背後的藍天,白雲,遠方的落日,與腳下輕淌的河流。

當妳可以安然的觀察自己如欣賞風景時,何妨輕輕自問:那個看著我自己的,是誰?」

( Image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但我們不是還會進化嗎?

Trees in winter evening, Taipei

「Not the ones speaking the same language,
but the ones sharing the same feeling understand each other.
不是那說相同語言的人瞭解彼此,而是分享相同情感的人。」

—–魯米(黃承晃譯)

Trees in winter evening, Taipei

「你說:我們應學會恐懼,但不要恐慌。」
「是的。」
「你又說:我們行事要認真,但不應當真。」
「我很高興妳聽見了。」
「那這兩者有關係嗎?」
「有的。這兩種態度的出現,都是為了處理那小小的,原始的,讓我們變成機械的,俗稱為”爬蟲類腦”的腦幹。」

「什麼意思?」
「人類最早是從爬蟲類演化出來的,這妳還記得吧?」
「國中,自然與生物第二冊。」
「演化,意指生物因著生存環境的挑戰而異化發展,但也保留了需要的元素。爬蟲類腦,也就是大腦連接脊椎,稱為腦幹之處,負責處理我們的本能與運動機制。」
「這兩者有何區別?」
「本能,是指妳不必用想法,也無須學習就會的內部反應;是動物維生最基本的機制,它負責保護生物個體,當妳害怕恐慌時,就會啟動它。
運動,是指妳必須先有意識,也要經過學習才會的外部行為;是動物在環境下求生的要素,負責與外部交換能量與資源,欲望,是它的驅動來源。

這兩者都由腦幹來處理,是人類能從爬蟲類演化至今的基礎,現在已深埋在頸後與意識深處;但只要我們一覺得危險不安,或想得到些什麼時,都會讓自己瞬間退回爬蟲類腦。

當妳每天的生活完全被環境所擺佈時,只會剩下本能與運動機制,那時,妳就如同一具機械,週而復始,過完一生。」

「但我們不是還會進化嗎?從冷血的爬蟲類為起點,我們不也演化為有溫度的哺乳類?」
「是的。於是我們有了處理感情,位於大腦邊緣的”哺乳類腦”。」
「感情的功用是什麼?」
「溝通,共享溫度,終而產生同理心。」

Trees in winter evening, Taipei

在南島想像北方

Imaginary Glorious Motherland, Beijing

「淩晨三點,你被某人輕輕搖醒,手指豎在唇間示意莫要作聲,隨著那人的身影來到客廳。
沒有開燈,窗外的路燈灑入屋內,隱約可見夥伴們或坐或立,黑暗中聽得見彼此的呼吸。
音樂自小而大,慢慢傳來,祖國悠揚的管弦樂如黃河波濤般一陣一陣拍打著南方島國的冬夜。然後你聽見有人輕輕的啜泣…。」

Imaginary Glorious Motherland, Beijing

「所以,性是創造,暴力是破壞?」
「對,這就是人的本能。
就演化而言,性可以創造更多差異,適應不同環境,讓個別的基因繁衍。
暴力則可以保護自身,奪取資源,讓個體存活。」

「那還有沒有其他本能?」
「有,維持現狀。」
「這我們不是每天都在做了?」
「所以才是本能啊。但這世界每天一小變,數年一大變,其實沒有人真的維持得了現狀。」

「那這種本能有什麼意義嗎?」
「維持一個穩定的狀態,能讓新生的事物得到資源與訊息,讓他們在成長時變得更複雜,更多元,也更具備進化的潛力,即便是虛妄的維持也好。」
「虛妄的維持?」
「已經不存在的事物,摻雜著美好的想像,以文學與藝術的形式維持住,再傳承授粉給下一代。這種維持反而能過濾淬淨,讓下一代在後世開出與以往完全不同物種的生命風貌。」

「這種事發生過嗎?」
「這種事數千年來一直在發生。孔子想像美好的夏商周三代,漢唐想像先秦諸子,明清再去想像偉大的漢唐,一直到1949年之後,散落到南方島嶼的人們,也還在想像北方。」

「這又能維持多久?」
「剛好相反。這些想像原先意在維持,卻反而突顯了與冰冷現實的落差,因而成為他們想維持的那個美好事物的句點。

有了句點,新的段落才能開始。」

Imaginary Glorious Motherland, Beij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