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些書,這輩子是不可能看得完了。

Bookshelf in an early summer afternoon, Taipei

「我的書(它們不知道有我這個人),是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同這張臉有著灰白鬢髮和灰色的眼,我在鏡子裡徒勞地尋找,只能用觸摸。

我想到那些書頁裡有些表達我思想的基本詞句,甚至是我自己寫的,它們卻不知道我是誰,想到這裡不免有點傷心。這樣也許更好。死者的聲音將永遠向我訴說。」

—–波赫士

Bookshelf in an early summer afternoon, Taipei

「請你再說說,那天半夜發生的事?」
「那天半夜,你被阿嬤叫醒,像小偷一樣慌張的逃離士林小鎮,大人只讓你帶了學校的功課。」
「那房間裡的那些書呢?」
「漫畫,小說,每個月都會去買的《王子》雜誌?一本也不許帶。」
「可是有些書都還沒看呢?買的時候,捨不得一下看完…。」
「對,所以這個「還沒看完」的念想,就跟了你一輩子。」

「你現在還買書嗎?」
「買啊,明明家裡堆不下了,還是改不了這個習慣。以前還有辦公室可以借放,現在在家蹲著,就得負責面對了。^^”」
「怎麼負責?一本一本看完嗎?」
「一本一本是看不完了,只能依著當時關注的主題,好奇的概念,乃至一時的心情,隨機翻看。」
「那又怎麼面對?」
「今天把這些主題的書擺在一起,明天又把那些相關的書落成一堆,看在眼裡,明白具體。」
「這算什麼?」
「這叫『知識』與『解釋知識的知識』。」
「什麼意思?」
「一本書打開來,是什麼?」
「內容。」
「嗯,內容就是知識。那一本書閤起來呢?」
「封面,標題,書背,有時還會有系列的logo 與色系。」
「對,這些可見的,可區分的,就是某位編輯領了薪水花了時間所作的工夫,用來解釋書中內容的知識。」
「那你把這些書落在一起又是幹嘛?」
「給予一個主題,重組一個知識連結,或者可以說,試著重新構成一本『書』。」

「你如何重組這些連結?」
「透過此刻正在發生的對話與書寫。」
「這樣有什麼意義嗎?」
「意義通常是自己給予的,有了意義,才會有做下去的動機與能量。
一開始,我只是為了維繫我那個老是不成氣候的創業,才開始把自己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寫下來;
但寫著寫著,卻常常有一種自我分離的既視感…;

那個正在書寫的我,似乎只是某個連結,某個深遂的涵洞,通往某個閃現光影的雲端;
那些理解與論述,老早有人寫好了放在那裡,我只是把衪們下載列印成我輸出的文字。」

「這跟你泛濫成災的書堆有什麼關係?」
「某個下午,陽光透過窗戶,照在書架上;我忽然想起那天半夜。
我眼前這些書,這輩子是不可能看得完了。就像當年那天半夜逃離士林時,所遺留的那些書一樣。

但是透過整理,這些書堆成為一個有內在秩序的區域網路,彼此連結引述,形成新的知識群落。
而透過書寫,這些知識得以浮出水面,形成觀點與論述。
就像我覺得冥冥之中已經有人寫過一樣,這些理解,不管有沒有人讀,都會被存放在某個雲端,等到某日,造化因緣成熟了,就會有另一個孩子,把衪下載存取,再一次書寫於這個世界之中。」

Bookshelf in an early summer afternoon, Taipei

書那麼多,你會先看哪一本?

The Lost Suspension Bridge, Shilin

「書那麼多,你先看哪一本?」

「要離開我的那一本。」

The Lost Suspension Bridge, Shilin

1974年,某夜,被家人叫醒,揹著書包,全家連夜自士林小鎮搬到台北東門。
漫畫、小說、買了三年多的《王子》雜誌,一本也不許帶。家人在門口昏黯的燈光下催促著,我在黑暗的房間中看著整列告別的書架,心知這一定不過是場夢。

也許樂觀的以為只是避風頭,更可能是我那做事向來半調子的母親,連「跑路」這等大事,也是做一半。人家往中南部躲,她只肯避到台北城內,且連我的國小學籍都沒遷,讓我每日通學。

某日下課等車,忽覺有人尾隨,心中一驚,想是債主來尋了,遂轉身往士林舊街幽深的巷弄行入。
起初還掛著後頭尾隨的陌生人,但拐過數個漳泉械鬥時留下的關隘巷障後,卻不覺沉迷在紅磚綠苔間,那些傾頹的老屋與破舊瓦簷中透出的天光,讓眼前事物變得不真切了,也不再煩憂。

眼前忽然開闊,那是蜿蜒的河流,一座吊橋,通往河灘中的小島,彼時春日向晚,水上有風。
我想起房間裡的那些書,心中明白,再也見不到了。

http://ibabel.tw/fair/index/446

The Lost Suspension Bridge, Shilin

讀這,是袜做啥?

Reading on the go, Liverpool and Manchester

「什麼時候中國人不再爭著當官,不再急著掙錢,就是發達國家了。」

——張同道(記錄片導演)

Reading on the go, Liverpool and Manchester

「讀這,是袜做啥?」

小時總被質疑,彷彿看了一本小說,就離醫生律師更遠。

即便現在,也很難跟多數父母解釋:

一本小說,讓你進入另一個人的靈魂,感受人的高貴與卑微,從而同理同情。

一本歷史論述,讓你站在不同於此時的立足點理解現在,從而面對未來。

一本哲學思辨,讓你覺察自身,從而安住於無常世事。

一本詩集,讓你用另一種耳目聆賞造化,從而悲欣交集。

但說到底,閱讀,從來不是為了要幹嘛而去讀。這事本來就有趣,動人,讀者自會在過程中,享受與感受生命的質量。

http://ibabel.tw/fair/index/302

Reading on the go, Liverpool and Manchester

美好的技能。

「直到你停止閱讀之時,才是你開始變老的時候。」——比爾.蓋茨

我是如此的深信,
時間,只應用在
只有時間能處理的事物上。

比如閱讀,比如傾聽,比如凝神觀看光陰的流動,
比如學習與重覆練習一種
美好的技能;比如與人相識直到相知…

比如遺忘。

http://ibabel.tw/fair/index/305

看得懂的書,看它幹嘛?

Small bookstore by the sea in the south, Xiamen

「我總是做我不會的事,以學習怎麼做。
(I am always doing that which I cannot do, in order that I may learn how to do it.)」

–– 畢卡索

Small bookstore by the sea in the south, Xiamen

「 你給我的書,我都看不大懂。」
「看得懂的書,看它幹嘛?」

當我們面對陌生事物時,難免疑懼,而希望躲回熟悉溫暖的領域。
如此,一輩子窩在家裡就行了,幹嘛出門旅行?

學習如旅行,當妳身處異地時,有兩件事可以改變妳眼前的世界:

首先是「觀點」。
這個所在,有千萬人走過了,但妳沒來過,就不算數。
妳來了,只是複頌往聖先賢對這個領域的描述,而沒有妳的想法,也等於沒來過。
觀點,不是同意,也不是不同意;是指臨在此時此地的,妳立足的角度,看法,感受,與自然而然的態度。
觀點不怕粗陋,不扮高深,唯需誠實而已。
有了觀點,才會有對話。

其次是「關係」。
觀點形成對話,分別彼此;關係則是從對話的彼此,找出共同的連結,形成新的脈絡。
妳是誰?因何在此?
神話中的初生梵天,世上唯此一尊,竟無法回答自已的疑惑;只好瞑目獨舞,在黑暗的宇宙中創造世界。
當世界初生後,衪才建構起與這個世界的關係,也同時在靜默的微笑中回答了問題。

人最本能的需求之一是連結彼此,在彼此的關係中找到自已的角色。
在學習與旅行的過程中,我們以觀點在敗壞的世界中看見新生的事物,讓彼此在斷裂的時空裡重建關係。

http://ibabel.tw/fair/index/494

Small bookstore by the sea in the south, Xiamen

一個以查找閱讀傳播為生活日常的世代

Bookstore Corner in Twilight, Prague

「有人寫,有人看,那就是出版了。」

—詹宏志

Bookstore Corner in Twilight, Prague


1- 「閱讀產業」:意指受眾必須「主動的投射注意力在靜態的,非線型的,可與時間不同步的圖文資訊」上,而產生需求的市場與供給的產業。 「閱讀產業」不同於:受眾可以「被動的接收動態,線型的,與時間同步的聲音影像」的「視聽產業」。


2- 指稱「閱讀產業」式微,是一個錯誤命題。 事實上,我們身處的這個世代,是有史以來每天花最多個人生命配額(就是時間啦),在閱讀與視聽上的時代。
較準確的命題應是:建立在過往製造物質(原子)基礎上的出版產業,在歷經閱讀行為的典範轉移到位元(bit)時,因為市場需求變化,而原先製造業基礎的生產(出版社),運輸(物流中盤)與銷售(書店)裝置的規格成本,都已不符合現實的收入盈利,故而產生式微的焦慮與恐懼。

3- 「市場需求變化」,即「消費者不買書了」。 變化的原因有(但不限於)兩種可能:

A- 1995網路革命後,網路上出現了有史以來最大量的文字圖像,且不停更新積累中,黃金泥沙並混,但也更分眾多元,每個人都可以隨手免費取得他想閱讀的資訊,佔據了每個人生命配額的大部份。 這是結構性的轉折,除非如科幻小說式的全球大斷電,網路停擺,否則這個人類世不會退返到前網路時代。 時間是終極資源,你的關注給了這個,那個就得不到。 2000年之前成功的商業模式,到2010年前只會出現不適應的症狀,到2020年之後就要面臨滅種的現實。

B- 網路上的圖文資訊,雖然金泥並混,但每個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需要。 相較於傳統製造出版的圖書,價格居高不下,閱讀知識量與感動值卻不一定等值於自己手機上每天閱讀的資訊,購買行為自然減少乃至消失。

 傳統(製造)閱讀產業的上中下游結構,盈利營運全部建立在上遊大量的生產與最終消費者的穩定購買上。 為了維持產業運作,生產單位必得以生產為前提,不停的出版新品,來換取資金;但這也形成諸多在書店平台上躺著的,明碼標價的光鮮亮麗出版品,其價值(知識量與感動值)可能不如消費者今天吃早餐時在手機上讀到的一篇臉書轉貼文章。 這個以量為優先,以生產維繫產業運作的結構,因為已經不合理(現實)了,所以加強了消費者不買書的的合理性。

4-  在2020之後的「網路人類世」,閱讀行為不僅沒有減緩消失,反而訓養出一整個以資訊查找閱讀傳播為生活日常的世代。 只有設法取得三種稀有資源(任一種),才有機會分配這個「網路人類世」的生命配額(終極資源-時間),進而形成可盈利的商業模式。

A- 注意力 當網路上的資訊潮汐起落不定時,注意力就容易疲乏,會相對容易被物理世界所產生的空間與事件吸引。 物理空間與其中發生的事件,所形成的「感受場域」,如同「注意力結界」,將置身其中者與日常網路切割,進而取得解釋權。

B- 信任 當網路充斥著不同立場與企圖的偽假資訊,信任就成為稀有資源。 良好的企業形象(來自於穩定的服務與價值兌現,而非價格),與態度明確,立場一致的個人品牌(不管你站哪一邊,不要讓我覺得你虛偽),都將取得一部份人的信任,形成忠實的顧客群與同溫層。 沒有任何企業或任何人,可以取得所有人的信任。

C- 習慣 當網路上各種企圖轉移你原先接收與消費行為的資訊誘因隨時出現在你手機上時,習慣就變成需要巨量資源與時間養成的珍貴資產。 外來者的價格破壞只是讓消費者舊有習慣忽然斷裂的第一步,如果沒有優異的服務體驗讓消費者驚豔,習慣不會輕易轉移。

5- 即將而來的「閱讀產業」,可能建立在兩大基礎上:

A- 對抗時間

B- 將時間效益極大化

6- 「對抗時間」的基礎上,物質出版將會愈來手工化,精緻化,量少價高;編輯(生產者)與書店店長(銷售者)的角色會變得更重要。 整個產業將依著這個基礎轉型,生產團隊會像更特種部隊(一人多技專精),書店店長會更像地方樁腳(有在地影響力的文化角頭)。 他們將贏得消費者的信任。

7- 「將時間效益極大化」,即是數位出版將發落網路閱讀的碎片化,將內容生產、販售、閱讀全部切割打碎,重組為「串流閱讀」。 或訂閱,或零售,或包月;隨時可看,隨手即讀。 他們將佔據閱聽者的習慣。

8- 若上述兩大基礎的推論為真,現在的電子書產業將成為過渡階段。 如同盛極一時的「i pod」,當手機可聯網讀取線上任何一首音樂時,多少GB 容量與可放多少歌曲就變得毫無意義。 至於追求音質者,就會回頭尋找黑膠唱片與好的播放裝置,如同未來的少數閱讀成癮者,會購入裝幀別緻,印刷精美的物質圖書一般。

Bookstore Corner in Twilight, Prag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