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敦厚維持社會系統運作的時代

Spring, Kaohsiung, Taiwan

【 臨  上六,敦臨,吉,无咎】

居卦之上,處臨之終,敦厚於臨,吉而无咎之道也,故其象占如此。

《象》曰:敦臨之吉,志在內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Spring, Kaohsiung, Taiwan

「如果我可以記取亞瑟王的教訓,不沉迷在同溫層的同甘共苦,革命情懷之中;而是分封領域,讓大家各自向外發展呢?」

「那你就有機會開啟一個以德服人,以敦厚維持社會系統運作的時代。」

「那我要如何開啟這樣的時代?」

「首先,你必須先讓分封的諸侯對你有期待,你的意志才會被執行下去,也才會有內部優勢。

相對的,你也必須了解諸侯的人格特質與各領域之間的資源差異,如此你才有之間操作的機會。

操作不能顯山露水,刻意為之,否則反而會引起彼此之間的矛盾,長期累積磨擦,就會形成劣勢。

內部有磨擦有內耗,熵值就會增加,當外部看到你的系統出現失序的樣態,就會引來威脅。」

「讓夥伴對你有期待,又能了解夥伴們之間的差異與需求;做人不張揚,行事又低調是嗎?」

「很高興你聽懂了。」

「能做上述這些事的因素是什麼?」

「同理心。」

Spring, Kaohsiung, Taiwan

當你被釋放的時候

mountain in fog

【隨 上六,拘係之,乃從維之。王用亨于西山】

 居隨之極,隨之固結而不可解者也。誠意之極,可通神明,故其占為王用亨于西山。

亨,亦當作祭享之享。自周而言,岐山在西,凡筮祭山川者得之。其誠意如是,則吉也。

《象》曰:拘係之,上窮也。窮,極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mountain in fog

「我當然知道一切終將改變,但我怎麼知道改變的時候到了?」

「當你被釋放的時候。」

「什麼是釋放?」

「以前你所不能前往的,現在可以前往了,以前你所未曾得見的,現在見到了,以前你所不相信的,現在相信了。」

「那以前我所堅信不疑的事物呢?」

「你不再那麼確定了。」

「這是什麼處境?」

「從原先被拘困的狀態解脫,這當然是優勢。

也因為剛解脫,手腳還不靈活,要接受現實劣勢,不要沒暖身就做大動作。

解脫後從沒有選擇變成有不同選擇,每一個選擇都代表了一種機會。

但每一種機會自然也附帶了代價與風險,這是不可忽視的威脅。」

「所以到了這一局的最後一個狀態,我得到了解脫釋放,那我此刻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離開拘困你的地方,回到你在地出處,去做可以交換能量的,接地氣的事。」

mountain in fog

什麼是”有病”?

wilderness, england

【豫  上六,冥豫。成有渝,无咎】

以陰柔居豫極,為昏冥於豫之象。以其動體,故又為其事雖成,而能有渝之象。

戒占者如是,則能補過而无咎,所以廣遷善之門也。

《象》曰:冥豫在上,何可長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wilderness, england

「你說”為了穩定,而迴避挑戰,放棄進化,只為了追求不死的共同體,其實就是有病”?」

「是的。」

「什麼是”有病”?」

「不妨先問,什麼是”健康”?

我所以為的健康,是身體狀態除了必要的維生需求外,不會過度的積累資源,蓄養能量;而是將資源與能量不斷的與外部交換,以風險為試誤的成本,視挑戰為進化的誘因;

讓自身與世界形成一個完整的系統,追求其命維新,接受有始有終。」

「所以”有病”,就是”健康”的相反嗎?」

「是的。超過維生所需,不求交換共生;而是以積累資源,蓄養能量在自身為最高目的。

將自身所處的生態資源耗用迨盡後,就不擇手段的,將所有能接觸到的外部資源搶奪佔有,最後破壞所有跟它相關的世界,這就是”有病”。

這種共同體的優勢,在於它不僅繼承了先人所留下的資源,還不斷的從外部掠奪能量,所以實力與影響力都非常強大。

但為了支撐這個強大實力,它必須耗費大量的資源去組建運作結構與維穩系統,但這些結構系統都不具備可以對外交換產出的生產功能;

只要一旦外部可掠奪,內部可分配的資源能量小於支撐結構系統的成本,它就必須面對自我崩壞的劣勢。

當這樣的共同體初生時,由於看來無害,而且它所擁有的資源能量讓外部其他共同體對它產生欲望,樂於跟它交換,並將其納入整體世界的系統之中,這是它的歷史機遇。

但當它開始變成龐然大物,只取用而不付出它之前向世界承諾的代價時,世界就會發現它已成為整體系統的威脅,而也必然要在它成為不可逆轉的災難前,處理掉這個威脅。」

「這樣的共同體在歷史上出現過嗎?」

「這樣的共同體在歷史上時不時就會出現,這是人類社會進化過程中難以迴避的變種基因。發生在人體內,就是我們常聽聞的”癌細胞”。」

「等一下,那你剛說”健康”的定義時,最後是”接受有始有終”,健康會結束,算什麼健康?」

「健康不等於活著,生存也不等於生活。所謂”無疾而終”,就是健康的,自然的生命終止,讓世界進入下一個改變的可能。」

wilderness, england

等待下一個文明的到來

Mountain peaks in spring, Taiwan

「泰 上六,城復于隍。勿用師,自邑告命,貞吝。

泰極而否,城復于隍之象。戒占者不可力爭,但可自守,雖得其貞,亦不免於羞吝。

《象》曰:城復于隍,其命亂也。

 命亂故復否,告命,所以治之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Mountain peaks in spring, Taiwan

「國家機器與社會群眾互動良好,資源與能量交換得宜,這一階段開局開得挺好的啊,為何會走向”華麗的帝國黃昏”?」

「時空潮浪,迴流不息;都說是階段了,自然有始有終。只是開局開得太好,難免對應出收場時的狼狽不堪。」

「怎樣的狼狽不堪?」

「那時大街無人行走,人人繞道而行,高處令人驚恐,遠方流言不停。」

「怎會如此?」

「阻擋外力侵入的高牆傾倒在低漥的河水中,這是劣勢;國家機器不聽召命,任外力進城而不抵抗,這是威脅。」

「因何如此?」

「失衡了。」

「為何會失衡?」

「若不是國家機器長期強制封控,有一天壓力頂不住了,乍然解封,社會結構一夕沖毀;

或就是社會群體從來抗爭不停,國家無力應對,有一天失控過了臨界點,國家機器癱瘓,引來外力入侵。」

「那總還有優勢和機會吧?」

「優勢是,上層結構崩壞時,通常底層就會回歸初始設定,自己決定命運方向。」

「什麼意思?」

「大一統的帝國瓦解了,各地保留在地的資源能量,形成諸侯林立。」

「那機會呢?」

「這些完好如初的在地單位,會發展出新的結構,或與其他在地單位交換交易,形成新的系統。」

「然後呢?」

「這些分散的在地單位,將保存不同的秩序模因,等待下一個文明的到來。」

Mountain peaks in spring, Taiwan

未來利害風險大於目前成本時,承諾就會被撕毀。

The risks outweigh the promises.

「 比 上六,比之无首,凶。
陰柔居上,无以比下,凶之道也,故為无首之象,而其占則凶也。

《象》曰:比之无首,无所終也。
以上下之象言之,則為无首;以終始之象言之,則為无終。无首則无終矣。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The risks outweigh the promises.

「所以,外在的形勢比彼此間的承諾來得重要?」
「通常如此。」
「那有不通常的嗎?」
「如果形勢還在持續變化不定,而彼此間的承諾撕毀得付出相當成本時,這個承諾就會多支撐些日子。」
「什麼時刻承諾會被撕毀?」
「當形勢穩定下來,現實方向看來對彼此間的承諾不利,未來的利害風險大於目前的成本時,承諾就會被撕毀。」

「那是小的撕毀對大的承諾,還是大的撕毀對小的承諾?」
「通常是小的,因著另一個更大的給他更好的條件承諾,讓他選擇換邊,撕毀原先的承諾。」
「噢,這個我們很有經驗。」
「但在很特別的情況下,大的也會撕毀原先對小的承諾。」
「呃…不瞞您說,這個我們也有經驗。」

「嗯,當大的撕毀對小的承諾時,他原先組建的聯盟,就會出現鬆動,這是威脅。
但此時原先的聯盟,也必然因即將面對的解體,而被迫思考可能的機會。
大的資源多,小的選擇多,雙方各有各自的優勢。
但也因為沒有人當頭帶領方向了,必然出現一陣失衡失序失去方向的時間,這是必然的劣勢。」

「嗯,你說的這些情況,我們當年都經歷過。」
「那後來呢?」
「那個大的撕毀跟我們舊的承諾後,又用新的方式跟我們另立新約。」
「噢,那就是下一段顛沛流離旅程的開始了。」

The risks outweigh the promises.

國家與社會的差別是什麼?

「Україна обирає стати європейською країною.」
——Volodymyr Zelenskyy

「 師 上六,大君有命,開國承家,小人勿用。

師之終,順之極,論功行賞之時也。坤為土,故有開國承家之象。
然小人則雖有功,亦不可使之得有爵士,但優以金帛可也。
戒行賞之人,於小人則不可用此占,而小人遇之,亦不得用此爻也。

《象》曰:大君有命,以正功也。小人勿用,必亂邦也。 聖人之戒深矣。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Україна обирає стати європейською країною.」
——Volodymyr Zelenskyy

「 你說要反轉局勢,就要能做到”不讓資源被持續消耗的無情割捨”?」
「是的。當一個國族創建或浴火重生時,總是會有被無情割捨者;在社會面被視為英雄或犧牲者,在國家面就是被放上天平衡量哪種比較上算的數據。」
「我不懂,國家與社會的差別是什麼?不都說”沒有國哪裡會有家”嗎?」
「把國擺在家之前,宣傳國比家重要,是十七世紀啟蒙運動釋放了”軍國主義”與”黨國主義”這兩頭怪獸,怪獸們掌握國家機器之後的洗腦宣傳。
先民以家族為基底,再結合成社會,最後因著時代與環境的挑戰,社會必須系統化,統一調度與有效率的使用資源,這才成為我們現在所謂的國家。
國家與社會的差別,就在於系統化與有機化:
國家像座由上而下建構的系統機器,管理的是資源,產出的是效率,所以戰爭瘟疫來臨時,看得是數據,只要數據合理,就不會管數據裡的人是誰?
社會是由不同家族,由下而上共生的有機體,交換的是關係,產出的是共識;所以大難來時,會互相扶持,關心的不是數據,而是一個一個有名有姓的人。」

「所以到了這一局這一步?」
「這局到了這步,因為做了有效率的無情割捨,國家機器在戰火瘟疫中形成了,這是優勢。
但是戰火中的犧牲,不會讓每個人都買單,社會上必然存在不同聲音,讓敵人可以利用擾動,這是劣勢。
盤點戰後資源,規畫未來方向,將權力分配給能對未來有貢獻的人,這是機會。
必然也有曾經為國族建立付出代價,建立功勞的人,其實是不適合繼續參予未來的,若給予權力,就會造成潛伏的威脅。」

「你所謂”不適合繼續參予未來的建設,不適合給予權力”的,就是所謂的”小人”嗎?」
「嗯,是的。」
「小人跟君子怎麼分辨?」
「孔子之前的”小人”,是指階級上非貴族非士族的百姓小民。但孔子將其道德規範化了,定義為”不遵守道德規則的人,沒有高尚人格、偉大理想、只顧眼前利益、不為他人著想的人。」
「靠,這樣的人一出門滿眼都是好嗎?」
「道德規範源自地緣社會,時空不同,道德規範往往就不一樣。高尚人格,偉大理想,可以用來勉勵自我,不宜用來勉強別人。
只顧眼前利益,不為他人著想,是動物在嚴苛環境下的求生本能;如果一整個社會都是這種人,或是這種人取得權力,該檢討的是那個社會何以致此,不是那些人。」

「那你認為的”小人”是什麼?」
「不管是為了自己利益或偉大國族,將”價值前提”放在”事實前提”之先;為了信仰與利害,而編造,扭曲事實的人。」

「Україна обирає стати європейською країною.」
——Volodymyr Zelenskyy

為什麼黑道與政客都希望人家尊敬他們?

Zen temple at night. Taipei, 1920

「 需 上六,入于穴,有不速之客三人來,敬之,終吉。

陰居險極,无復有需,有陷而入穴之象。下應九三,九三與下二陽需極並進,為不速客三人之象。
柔不能禦而能順之,有敬之之象。占者當陷險中,然於非意之來,敬以待之,則得終吉也。

《象》曰:不速之客來,敬之終吉。雖不當位,未大失也。以陰居上,是為當位。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Zen temple at night. Taipei, 1920

「點頭,微笑,不置可否,不改變現狀…啊這樣是可以裝多久?」
「裝到現狀被改變,妳的位置也必須調整。」
「我如何知道現狀被改變了?」
「妳一定會知道。因為此刻會有妳原先不預期的人會主動來找妳。」
「什麼樣的人?」
「不一定,有可能是妳一直害怕遇見的人;也有可能是妳一直想見,卻見不到的人。」
「這兩種人會一樣嗎?」
「不一樣,但就像黑道與政客,他們都擁有同樣的特質。」
「什麼特質?」
「權勢。」

「靠,那我可以逃離現場嗎?」
「若現狀已被改變,位置已被鎖定,妳就像身處在封閉的洞穴之中,逃不了,也不用逃。」
「為什麼不用逃?」
「因為這是這一局的轉折點,如果逃了,前面花的學費修的學分統統作廢。
而且走到這裡,妳已經一無所求,原先想要的都要到了,有什麼好害怕的呢?」
「那我怎麼應對?」
「尊敬。」

「為什麼黑道與政客都希望人家尊敬他們?」
「除了可以滿足小小的自我外,尊敬與現實利害是習習相關的:

首先,尊敬能帶來信任,而要累積出信任的成本是極高的,這是尊敬的優勢。
一旦取得信任,在資訊混亂不對稱的狀態下,信任能代替事實,甚至扭曲事實,這讓被尊敬的人可以擁有解釋權的機會。

萬一失去尊敬,除了同時失去信任,也會帶來其他人獲得對你做出任何傷害的合理性,反正你這種卑鄙之徒活該不是嗎?這是劣勢。
而失去尊敬的風險,如同在瘟疫漫延時失去免疫力,隨時會因為一個不慎而橫倒街頭,這是沒有人能承擔的威脅。」

「所以我只要願意尊敬這些擁有權勢的傢伙,就可以沒事了嗎?」
「尊敬必須以禮數來執行,而禮數可以有效分隔出人與人之間的安全距離。
但尊敬並非屈服。
一個懂得尊敬別人的個人,尊重他者的社會,才會得到相對的尊敬與尊重。
看到權勢就屈服,得到權勢就橫行;只會引來更多的鄙視與暴力。」

Zen temple at night. Taipei, 1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