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若可能偉大,在於它是橋梁,而非目的。

Brooklyn Bridge, 1970

「人若可能偉大,在於它是橋梁,而非目的。
若人值得被愛,因為他是過渡,終必消失。」—–尼采

Brooklyn Bridge, 1970

「我們這一代大多數的人,在你們這些做父母的,沒有努力勞動,累積剩餘資產的情況下;註定了這一輩子也只能勞動,以換取消費的生活所得。
所以,當無法從事漢娜.鄂蘭女士所謂高貴的「工作」與「行動」時,我們就註定只能消費一生,無法幸福嗎?」

「親愛的,勞動不只是換得消費與累積資產而已,它也決定了妳與這個社會交換價值的基礎位階。
但我猜想,鄂蘭女士之所以強調勞動與消費之間的關係,一來這本來就是勞動者的初因:賺錢糊口,天經地義;二來她可能想提醒我們,這事雖然天經地義,但不要忘了作為人,我們還有其他可能,而不是既然初因是消費,就只剩下消費,也用消費能力去權衡這世上的一切。

妳還記得小時,有次我抱著妳過大學前的馬路時,看著對面的漂亮書店,在妳耳邊說的話嗎?」
「誰記得這種事啊?只有你們自己念念不忘。」
「我說:這家書店,當初是阿爸去開的。

我半生以賣書為業,其中有許多因緣巧合,一開始,也就是勞動而已,說有什麼理想都是事後追加的。
但勞動了一陣子,我自己找到樂趣所在,有些奇想,而我的老闆們居然也都容忍我胡作非為,讓我做了一些當時產業環境沒有人做過的嚐試,有些成功,有些失敗,而我也從這些過程中,學到一些技藝。

這時,”勞動”對我而言,開始進化為”工作”,我一方面從”勞動”中賺取消費所得,一方面又在”工作”中,創造了一些自我感覺良好,好像有點能耐可以對抗時間的具體事物,而非放在自己腦海中自嗨的想法而已。

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在持續的”工作”中,放入愈來愈多,時間寄放在我這裡的一些情感與思想的沉澱;這些沉澱,如同當年那座大學書店的平台與立櫃之間,所擺置的書冊;這時我才意識到,我的”工作”,當與社會產生互動,讓其他人有另一種思維作為參考,進而擴大選擇的邊界時,它也成為了一種”行動”。

而這一切,都要從我25歲時,翻開一本從未讀過的書,卻要為它寫一篇介紹文字,讓不認識的人對這本書產生欲望的”勞動”開始。」

「所以,當”勞動”進化成”工作”,再昇華為”行動”時,你就能得到幸福嗎?」
「我不確定什麼是”幸福”?但我確定,當我認真在做那些事時,還滿快樂的。

妳的”行動”,是否能對別人產生意義?妳的”工作”,是否能流傳後世?其實都跟妳的”勞動”,老闆是否買單?願意出多少錢買妳的”勞動”產出一樣,操之在人,不操之在妳。
妳能決定的,只是妳是否”認真”在做這件事?這是別人所無法剝奪的。

親愛的,行事務必認真,但切勿當真。因為行事在我,而成事在造化。
我們來此一遭,當行諸般應盡的事,然後因著這些經歷,而體悟某些來此之前,所不曾知曉的事。」

Brooklyn Bridge, 1970

全世界都在與我們作對

It rains early in the winter, Taipei

「全世界都在與我們作對,我們必須下定決心,是要作自由戰士還是奴隸。
我們的手段是否人道並不重要,只要能為我們贏得自由,在良心上與上帝面前就過得去。」

—–阿道夫.希特勒

「邪惡總是源自於「必要」。
總是「別無選擇」,總是「為了民族的未來」。」

—–漢娜‧鄂蘭

It rains early in the winter, Taipei

「你說我們可以”面對現實,盤點認知,一瞥那個真實的世界”,那應該如何盤點?」
「之前說了,我們存活在這個宇宙中,必然受限於單向的線型時空。
所有的認知,也逃不開計畫→行為→結果這三個依存在線型時空的階段。
每個階段,都會與另兩個階段互動,因而發生”落差”,”誤差”,與”磨擦”三種扭曲認知的狀態。」
「呃…可以從最簡單的開始說嗎?」

「妳還記得高中時,我每天一早送妳去學校,走的是延河堤的快速道路?」
「嗯,有時塞車塞得很嚴重。」
「即便是走紅綠燈最少的快速路,也會出現不知所謂何來的大塞車。
這就是我們認知的第一步,從預期的計畫到實際執行的行為時,一定會出現來自”空間的落差”。」
「什麼意思?」
「今天我們從家裡出發,但不知道同時有多少人從其他地方出發,會跟我們在同一條路上匯合,分配有限的空間。
所有的人就像寓言中的盲者摸象一樣,每個人都只能從自己的角度去碰觸冰冷的現實,但每個人預期與認知又各自不同。
你以為你知道了什麼?恰恰就意味著,你一定不知道更多的其他什麼。
這就是從計畫→行為,必然出現的”侷限落差”,我們永遠不可能在同一時間知道所有空間並存的資訊,我們只能認知到很小很少的局部。」

「啊上學都快遲到了,你為何不走市內?」」
「市內的紅綠燈多,我無法預料的塞車機率更高。對了,這時妳通常會說什麼?」
「這些人幹嘛沒事要在這個時候開上這條路?是故意要跟我們作對嗎?」
「很好,這就是你計畫→行為之後,外部現實反饋給你落差後,所產生的認知強化。
首先,沒有人會沒事在一大早將車開上可能塞車的環河快速道路,他們跟我們一樣有事;
所以,不要忘了,我們也是其他人眼中造成塞車的”這些人”之一;
最後,人通常不是因為對某人有敵意而站到對立面,而是因著各種因素,不小心站到某人的對立面,才被解釋為敵意,就像那些跟我們一起塞在環河路上的其他車主一樣。

這種來自接收外部現象而產生的執念,會反過來影響我們的計畫,造成”選擇上的誤差”。」

「什麼樣的選擇誤差?」
「把自己的困境,歸咎於結構上站在你對立面,與你分配有限資源與角色的他者:
先將他者定義為敵人,不去分析結構上的成因,而訴諸於敵人天生就是要與我作對,就是看不起我或是害怕我強大;
於是為了保護我自己的生存,為了民族的未來,為了復興昔日的榮光,我別無選擇的必須選擇某些必要的手段;
讓世界上其他人害怕我,尊敬我,不敢再欺負我,以我為領袖,由我來決定人類的方向。

無一例外的,當某人或某個國族選擇了這個自帶光榮偉大正義的角色時,他們就看不到世界的風景,不需要外部的指引,而一路衝進看不到盡頭的黑闇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