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男孩

South of the city, subway terminal

「那時我們都是鄉下男孩,為了首次進城,興奮的徹夜難眠…」

—-彼得.奧圖飾演老年屋大維,懷想少年時奉凱撒召見前往羅馬時的獨白

South of the city, subway terminal

「啊著這啦!」

1990年代,台灣一群青年電影工作者,初出國門,見識世界。

某位日後成為著名導演的編劇,對友伴形容聽聞英倫有一風衣品牌,來自戰壕,防水擋風,卻生生唸不出那個品牌名時;另一位日後在對岸成為王牌製片的男生,忍不住拉開自己剛買的外套,指著裡頭襯裡的漂亮格紋說。

……

記得1991年,與最後一任女友,借宿香港灣仔友人舊寓,初搭城市地鐵的欽羨。

記得1992年,東京表參道,初見僅以黑白灰三色供貨的名店膽識,驚嘆感動,餘溫猶存。

記得1993年,初訪倫敦,彼時全球最大市集Camden Town,皮衣鐵靴,渾身長刺。

………

很多年後,香港已淪陷,台北有了自己的捷運。

Camden Town出現大量粉系卡哇依小舖,只餘一兩家龐克歌德,點綴舊日。

而每次自居所捷運終站出站,行經全球千店,落腳打烊後的東京名店時,總有莫名惆悵…。

那是1990年,台灣睜開驚嘆的雙眼,向全世界張望。

很多年後,才知道,我們最快樂的時代,正是那個什麼都不知道,被人笑是土包子,鄉下男孩要進城的前夕。

South of the city, subway terminal

我們無法看見未來,只好想像過去。

A Tram from a Parallel Universe, Colonial Taipei

「那麼夢是否能預示未來呢?這問題當然不成立。
倒不如說夢給予我們過去的經驗。

從各個角度來看,夢都源自過去;
古老的信仰認為夢可以預示未來,也並非全無道理:
願景成真的夢當然預示我們期望的未來,但這個未來,卻被人們堅不可破的欲望,
形塑成和過去一模一樣。」

——佛洛依德

A Tram from a Parallel Universe, Colonial Taipei

少年時,常穿越植物園,自博愛路一側,經總統府後門,到重慶南路看書。
彼時,在某家書店站上十來分鐘,老闆娘便會淡淡的說:「囝仔,買嚒?哪袜買,都不通擱看囉。」
閤書,放下,安靜的走出;到鄰壁書店,翻開同本書的那一頁,繼續看下去。
如此,一個下午,一條街,一本書也就看完了。

某個夏日午後,蟬聲喞喞,行經總統府後門時,透亮的白光自樹間灑下,忽而聽見叮令叮令的聲音。
遠處,自北門彼端,在浮動的夏日陽炎間,彷忽有輛紅色的輕軌電車,迎面搖曳而來;行至衡陽路口,再右轉往西門町方向,車頂牽拉著蜿蜒的電線,軌道下鋪著碎淨的白色石子。
一閃即逝。

很多年後,因為籌備電影而訪談耆老,某位老裁縫提到當學徒時,曾被師父帶入總督府幫遠自東京來台的工程師量身,訂製炎熱台灣的夏裝:
「聽講是來準備台北電車線的工程師哪,彼條線,打算從台北驛開車,經過榮町,一路過西本願寺到龍山寺呢…」
我忽然想起少年時的幻像。
「那,這條電車線咁有開成?」我問。

「卡有可能?」老裁縫笑著搖頭,
「隔一冬,太平洋戰爭就爆發了。」

A Tram from a Parallel Universe, Colonial Taipei

人生太苦。但加了糖,就像個孩子了。

The Age of Poets, Taipei, 1970

「我選擇好風如水,有不速之客一人來。
…我選擇最後一人成究竟覺。」

—周夢蝶.《我選擇》

The Age of Poets, Taipei, 1970

紅茶的糖甜了。
周公,慢用,此行悠遠…

如我少年時誤上的層樓。
你依舊叫了杯熱紅茶,
窗外冷雨,飄打樓簷。
「唉,你攤子就扔著?」
「嗯,扔著。」
你看著我的咖啡,「你不加糖?」
我笑著搖頭,這咖啡分明煮焦了。但加了糖,就像個孩子了。

你低頭,又勺了一大匙糖浸入已放了二匙糖的紅茶裡,我又唉了一聲:「太甜了吧?」

你遂笑得開心,彷彿正等著我問:
「人生,太苦了。」
你滿意的輕啜一口。

周公,不苦了。

http://ibabel.tw/fair/index/171

The Age of Poets, Taipei, 19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