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聽另一個故事嗎?

Summer Ocean Travel, Okinawa

「我們想知道真正發生了什麼事?」
「所以,你們是想聽另一個故事。」
「不,不。我們想知道的是真正發生的事實(fact),不是故事(story)。」
「但當我們說些什麼?它就一定會變成故事,不是嗎?
這世界並非只有事實,而是我們所認知的它,不是嗎?
而且當我們在認知這世界的事物時,總也難免在裡面添加了一些東西,不是嗎?」

—楊.馬泰爾(Yann Martel).《少年Pi的奇幻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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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試著說清楚這事:

一.我們所認知的這世界,受限於線型時間,只有過去,現在,未來。
二.描述過去時,除了親身碰觸的事實外,也必然摻雜了個人的感受與觀點,這註定成為故事(發生過的事)。
三.想像未來時,也必然站在眼前的現實基礎上,去延伸、發展、猜測未來,而這又是另一種故事了(story)。
四.我們真正能碰觸的,只有現在,也就是所謂時時流動,念念不住的當下。

五.當下是沒有「意義」的。
因為「意義」是一種後設事物,必須先有指涉的對象,我們才能加諸以「意義」,但當下時刻在發生,我們其實是用過去與未來的兩個不存在的立足點去給當下「意義」:
a- 「因為昨天沒睡好,所以現在情緒不好」→這是用過去解釋當下。
b- 「因為明天要考試了,所以今天得早點睡。」→這是用未來決定當下。

六.所以,當我們煩憂難耐時,或問:這煩憂從過去而來?因未來而致?
a- 若從過去而來,則時空流轉,物是人非,稀微如此,煩憂已逝。
b- 若因未來而致,則來日禍福,有晴有雨,造化如常,煩憂何來?

七.且幸當下是沒有「意義」的,它才能安放人所給它的任何意義。
如果我們不認同此刻所處的境遇時,只需輕輕提醒自已:

「你想聽另一個故事嗎?」

http://ibabel.tw/fair/index/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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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休七種茶碗

Rikyu’s Tea Bowl and Autumn Persimmons, Kyoto

「利休七種茶碗あるいは長次郎七種とは、楽焼の創始者・長次郎作の茶碗のうち、千利休が名作と見立てたと伝えられる七種の茶碗。黒楽茶碗3種、赤楽茶碗4種から構成されている。」—–日文維基百科

Rikyu’s Tea Bowl and Autumn Persimmons, Kyoto

這是我所聽聞的。

茶道宗師千利休收藏了七種茶碗,三黑四赤。
某日,利休忽召門下六人,謂大限將至,令門人自取所愛。
門人取後,餘一拙赤,斑駁無光。
利休笑謂,此碗赤如秋柿,不忍離枝,遂名「木守」,人揀所餘。

人與物之間,原是沒關係的;人自人,物自物。
將人與物結絆的,是行為,是事件。
七種茶碗,原與門人無關無涉,但利休透過讓門人揀擇,創造了事件,讓最後一枚茶碗,有了角色,也有了名稱與意義。

人與這個世界的關係,豈非如此?
我們常說:「那人是個角色。」
是指那人做了些什麼事,而非那人坐在什麼位子上,說了些什麼話。

衣冠儼然,佇於場邊指指點點;終不如汗流浹背,在場子裡抵死不從。
那些厚著臉皮,硬著頭皮,躬身做事,面對後果的人,才會對場子裡的其他人有意義。

也才能跟這個世界形成關係,與無以名之的造化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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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kyu’s Tea Bowl and Autumn Persimmons, Kyoto

盤點現實,重建認知

River City, Taipei

「 一個系統的分化,以及對環境指涉的斷絕,乃是確保界限,使系統得以建立自身複雜性的先決條件。」

—–尼可拉斯.魯曼(1927-1998)

「 從盤點繁雜的現實事物(REALITY),歸納出共同性質的(TRUTH),再找出事物轉折點的(WHY),才能做出定義事物的意義(WHAT)嗎?」
「呃…其實大部份人都不會這麼麻煩,人本來就是追尋意義的生物。為了將擁有的資源能量做最有效的交換使用,人類早在演化過程中,發展出第一時間就給予事物意義的本能。」
「那我們幹嘛要給自己找麻煩?」
「大家都在發落本能,世界就會陷入失序的混亂,直到熵-終歸熱寂。
但如果混亂邊緣,有一兩個人願意思考,這些混亂就會出現某段時間,某種程度的有序化。」

「是喔?那我們應該如何定義事物的意義?」
「首先,劃出邊界。在經過上面三層的客觀分析後,我們應可辨識出,我們所認知的事物:不是什麼!」
「就跟偵探小說捉兇手一樣,先排除不可能犯案的人嗎?」
「嗯,不是這個,不是那個;排除到剩下最後一個,我們就將它作為原型,予以意義。」
「只能一個嗎?」
「只能一個。因為這個意義是承接上面三層客觀分析的歸納,又是要往下演繹三層主觀設想的基礎,所以必須建立一個單一的點。
就像沙漏的中間縫隙一樣,只能讓一顆沙子容身而過,才能儘可能精準的量度時間。」

「那要如何處理這個排除一切不是之後的意義?」
「空間的俯看,與時間的回望。」
「 什麼意思?」
「任何意義產生時,一定都來自我們當下的認知。但當下的認知必然受限人身,從人身的角度去定義,就像棋子的視野受限於棋盤一樣,不知道自己該走哪一步?」
「不以人身的角度?難道是要以神的角度嗎?」
「差不多,就算不是神,也是要讓自己試著由棋手的角度,來俯看自己身處的形勢與全局。」
「俯看什麼?」
「此事與自己,與其他相連事物的關係。」

「那回望呢?」
「想像自己多年後即將遠行,在彌留的最後一刻,回望此刻,用這樣的語境試問自己:這事對我的意義是什麼?」
「呃…有點變態吧?」
「嗯,總比我們很多年後再來後悔要好一些。
但意義總是流動的,你現在去試著解釋定義,就是為了哪天時移事往,意義不同時,可以拿此刻的意義作為對照組。」

「這樣做的人多嗎?」
「很少。但每個世代,也都總有一些人試著這樣尋索意義。就像前幾個世代,曾有位詩人寫下:
“試上高峰窺皓月,偶開天眼覷紅塵,可憐身是眼中人”。」
「什麼意思?」
「某個高貴的心靈,忽然驚覺自己身處在一個高貴只能帶來痛苦與不堪的時代。」
「靠,那他把自己拉到那麼高幹嘛?很多人每天在地上跟塵土磨擦不也一樣過日子嗎?」
「他只是無法欺騙自己。但可惜的是,他功課只做了一半,認同了當下的不堪。」
「那要怎樣?」
「給予當下事物意義後,即便客觀現實再怎麼痛苦不堪,我們也可以選擇這個「自願的受苦」為起點,往下重新建立認知。」
「怎麼建立?」
「逆轉剛剛從物質→能量→意識,一層一層盤點出來的現實;再一層一層建立由意識→能量→物質的態度,資源,與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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