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構文明時,付出的代價。

village by the water

「 蒙 九二,包蒙,吉,納婦,吉,子克家。

九二以陽剛為內卦之主,統治群陰,當發蒙之任者。
然所治既廣,物性不齊,不可一槩取必。而爻之德剛而不過,為能有所包容之象。
又以陽受陰,為納婦之象。又居下位而能任上事,為子克家之象。
故占者有其德而當其事,則如是而吉也。

《象》曰:子克家,剛柔接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village by the water

「你說,系統是從”以前無所謂,現在不可以”開始?」
「是的。在社會稱為道德,在國家稱為法紀,在宗教稱為戒律。
要形成有別於他者的系統,都要從劃出一條”不可以”的界線開始。」

「然後呢?」
「系統形成且穩定後,就可以重啟跟外部的交換了。」
「如何重啟?」
「對外交換人類社會最基本的關係:人與人的連結。」
「靠,這一直都有好嗎?為什麼忽然重要了?」
「在母系/採集社會裡,這樣的關係的確就是生活日常,只是維持系統運作。
但到了父系/農牧社會時,這樣的連結卻會形成新的血脈關係,擴大家族地盤資源,組成新的社會單元。

母系社會,一個女人與一個男人所生育的小孩數量,與她跟十個男人所生的數量相差不大。
採集社會是山林共有,也沒有私產劃分的需要。
父系社會,一個男人與十個女人所生的,跟只有一個女人所生的後代,就會產生矩陣級的數量差異。
農牧社會產生私有制,愈多耕牧的田地草場,就有愈高的生產力,就會需要生更多人來佔有土地。

這樣的社會,人多為王,主導生育數量的父系,自然就翻轉母系優勢,掌控社會。
但男性通常成熟的較女性晚,在個別的權力關係上,這是劣勢。
父系家族了維繫其社會利益,也會善用其資源,有較多的選擇機會,從外部娶得一位可以包容童蒙男性的年長女性,延續家業。
而威脅在於,每位女性身後,也帶著她一定的家族勢力,當她取得一定位置後,通常也不吝於引入原生家族,以掌控更多資源。」

「哇,你說的是歷史宮廷劇嗎?」
「嗯,歷史宮廷劇裡的政治鬥爭,大多就是父系/農牧社會出現後的結果。」
「這是對的事嗎?」
「沒有對錯,這只是我們建構文明過程中,必然付出的代價。」

village by the water

所有的系統建構,都從劃清系統邊界開始

Look up to the sky in the flames of war

「蒙 初六,發蒙,利用刑人,用說桎梏,以往吝。

以陰居下,蒙之甚也。占者遇此,當發其蒙。然發之之道,當痛懲而暫舍之,以觀其後。若遂往而不舍,則致羞吝矣。戒占者當如是也。

《象》曰:利用刑人,以正法也。
發蒙之初,法不可不正。懲戒所以正法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你說:啟蒙是”從群體中成為個人,再從個人重新連結彼此,成為新的群體。”?」
「是的。只有讓群體拆解回到個人,才能重新組合成新的社會系統。」
「那新的系統如何形成?」
「從劃定邊界開始,從建立他者開始,從”以前無所謂,現在不可以”開始。」
「說人話,謝謝。」

「啟蒙是隨著之前長期的積累而來的,所以優勢是資源無虞,可供使用。
也因著積累的過程中,形成叢林法則,弱肉強食,所以劣勢是內部分裂,無法建構整體。
但機會在於,如果能提出一套重新分配的秩序,形成有共識的社會正義,那就有可能重建系統。
而威脅就是,原先負責與外部交易,導入資源的邊緣組織,如果交易的利益大於跟內部交換所得,就有可能從這裡毀掉這個初生的系統。」

「那建構系統的人會怎麼做?」
「砍掉那些屬於部份個體的外部利益,讓他們回歸內部交換。」
「那如果他們不願意呢?」
「那他們就得付出代價。」
「什麼代價?」
「最大的代價,就是他們自己。」

「哇靠,這是清算鬥爭嘛?」
「所有的系統建構,都得從劃清系統邊界開始;
而所有影響邊界確立的既得利益體系,也都免不了要被處理掉的命運。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啟蒙也不是。
更明確的說,啟蒙之後,隨之而來的往往就是清算革命。
不管是四千年前初生的周王朝,或兩百年前的法蘭西,這樣的過程,也在今時今地的我們眼前發生中。」

Look up to the sky in the flames of war

什麼是啟蒙?

Civilization enlightens from the waterfront

「蒙 :亨。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告,再三瀆,瀆則不告。利貞。

《彖》曰:蒙,山下有險,險而止,蒙。
蒙,亨,以亨行時中也。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志應也。初筮告,以剛中也。再三瀆,瀆則不告,瀆蒙也。蒙以養正,聖功也。
九二以可亨之道,發人之蒙,而又得其時之中,謂如下文所指之事,皆以亨行而當其可也。
志應者,二剛明,五柔暗,故二不求五,而五求二,其志自相應也。以剛中者,以剛而中,故能告而有節也。
瀆,筮者二三,則問者固瀆,而告者亦瀆矣。蒙以養正,乃作聖之功,所以釋利貞之義也。

《象》曰: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
泉,水之始出者,必行而有漸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什麼是文明的變局?」
「維持原有運作的社會系統走不下去了,但又沒有過往成功的經驗可供複製貼上。」
「那什麼又是文明的願景?」
「不管是從遠方聽來的,還是自己幻想作夢,乃至來自另一個不可知意識體的指示;據說有一種比現狀更好,更富裕公平的秩序法則可供依循。」
「所以我們不得不面對的這一局是什麼?」
「啟蒙。」

「什麼是啟蒙?」
「從幽闇敬畏的洞穴中轉身看見出口,從不可知的彼端瞥見可知;
從來世的想像中回到現實當下,從信仰中取得知識;
從群體中成為個人,再從個人重新連結彼此,成為新的群體。」

「靠,你是在說什麼啦?」
「嗯,這一局的法則是,訊息如機遇,都只能說一次。再說,就會形成過度銓釋,造成錯誤解讀。」
「那你這個訊息還是機遇的,出現的時候,長得像什麼?我們認得出來嗎?」
「我們很難不認得出來,衪長得像老天故意跟我們過不去,讓我們無法像被圈養的豬一樣過著舒服的日子,逼我們面對困境。」
「那我們有選擇嗎?」
「當然有,文明就是人類不同族群,依著因應挑戰的不同態度而開啟的。」
我所尊敬的英國史學宗師湯恩比先生,曾經這樣描述過先民:

「在文明的曙光到來之前,撒哈拉和阿拉伯荒原還是水量充沛的草原。
這塊草原的長期乾化過程,就是對當地以採集為生的居住者的一種挑戰。

他們以不同的方式迎接了這一挑戰。

有些人繼續留在那裡,卻必得改變他們的生存方式,他們開始追逐不同季節的水草資源,於是產生了遊牧生活。

另一些人向南移居,放棄了逐漸乾化的草原而到了仍然豐美的赤道地帶,他們放棄了家鄉,而保障了他們的生活方式,直到今天。

還有一些人,依著星光的指引,往陌生的西北方而去。
他們進入了沼澤,遇上了氾濫的大河,他們開始面對挑戰進行工作。努力排乾沼澤中的水,依天上的星斗計算大河氾濫的時間,在大河氾濫後留下的沃土撒下種子…
於是就有了最早的文明。」

Civilization enlightens from the waterfront

積累,是為了即將到來的變局

Will the war in the dark night go away at dawn?

「屯 上六,乘馬班如,泣血漣如。
陰柔无應,處屯之終。進无所之,憂懼而已。故其象如此。
《象》曰:泣血漣如,何可長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你剛說,這一局的積累,是為了即將到來的變局?」
「是的。」
「你又說,只要有積累,就會出現負責分配的既得利益者?」
「自古皆然。」
「那我們讓那些既得利益者去處理變局不就好了?關我們啥事啊?」

「每一個沒分到利益,或自認分到的利益沒那些人多的人,都會覺得變局不干我的事。」
「不是嗎?」
「當然不是。妳忘了前兩局天地毀敗之時,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也沒有人是無辜的。」
「那我們可以幹嘛?」

「開荒之世,積累資源是為了應付變局,所以資源其實是足夠的,這是妳們的優勢。
但因為那些騎馬坐轎的既得利益者,在積累資源的過程中,卻忘了積累知識;
所以面對變局來臨,好日子過去時,不知如何是好,進退不得;這是劣勢。

妳們僅有的機會在於,應切割少數,讓那些曾經居位得利者,付出試誤的代價,而讓整體得到明確的資訊與方向。
而威脅在於,在切割過程中,那些少數者一定會試圖再度同化整體,扭曲資訊,把結構拉回他們所宣稱的,過往的美好時代。」

「切割了那些少數的,過往的既得利益者之後,就可以解決現有的問題嗎?」
「不會。但至少會形成一個可以面對變局,有共同願景,面向未來而非懷念過去的整體。」


「什麼樣的變局與願景?」
「開荒之世,缺的是資源,所以要不停的積累。
積累資源到一定程度,不管是外來的挑戰或內在的衝突,都會逼得妳要使用資源,用資源去交換知識,應對文明的變局與願景。」

Will the war in the dark night go away at dawn?

積累資源與知識

Summer Afternoon Movie Town, Taipei

「 屯:九五,屯其膏,小貞吉,大貞凶。

九五雖以陽剛中正居尊位,然當屯之時,陷於險中,雖有六二正應,而陰柔才弱,不足以濟。

初九得民於下,眾皆歸之。九五坎體,有膏潤而不得施,為屯其膏之象。

占者以處小事,則守正猶可獲吉,以處大事,則雖正而不免於凶。

《象》曰:屯其膏,施未光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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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的等到那個,與過往不同的機遇了,那我應該怎麼辦?」
「做好準備。」
「什麼準備?」
「成為一個內心正直,舉世皆罵的混蛋。」
「靠,你又在說什麼啦?」

「之前說了,此刻妳身處的時空,是在天地成毀之後,屬人創世的第三局。
在這個結構裡,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積累,一再的積累,因為不知何時好日子就會結束。

妳的優勢是,由於身處一個連結資源的關鍵位置,所以妳可以不擇手段的積累。
劣勢是,當妳專注積累時,常常會忘記,積累是為了下一個即將到來的變局而準備,而不是為了妳自己,或妳的親朋好友。
機會是,妳將得到而尚未到來的那個角色,會讓妳取得積累的合理性。
威脅是,如果妳無法在積累的過程中,守持住小小的,一點點內心的正直;妳將失去積累的合法性,而成為舉世皆罵的混蛋。」

「聽起來很耳熟嘛?那到底是要積累什麼?」
「積累資源與知識。但資源是可見可分配的,也會惠及所有參予積累行為的人,所以幾乎所有的人都只會專注積累資源,而忘記積累知識。」
「為什麼在這一局裡,關鍵字是積累?」
「因為這一局是人世的開荒,沒有積累,就無法養活所有人;但只要有積累,就註定會出現因分配而成為既得利益者的人。」

Summer Afternoon Movie Town, Taipei

讓妳準備許久的事物有其價值,產生交換,這就是機遇。

Abundant winter, Taipei

「屯:六四,乘馬班如,求婚媾,往吉,无不利。

陰柔居屯,不能上進,故為乘馬班如之象。
然初九守正居下,以應於己,故其占為下求婚媾則吉也。

《象》曰:求而往,明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如果我死了心,不再期待了呢?」
「那妳就會專心把眼前的事做好,該練的基本功練好,該讀的書讀好,該怎麼生存過日子就過怎樣的日子。」
「然後呢?」
「天從人願的話,就這樣過完下半輩子。」
「天不從人願呢?」
「能量從妳打好的基礎外溢,與外部的機遇連結,妳莫名奇妙被推擠著向上邁入下一站。」
「什麼是下一站?」
「因某個事件而產生的情境,與因情境而開啟的場所。」

「我該作什麼準備嗎?」
「能做的事妳早就做完了,否則能量也不會由妳自身上湧外溢,這是妳的優勢。
事情發生時,妳還是會害怕,會猶豫不前,乃至錯過機遇,這是劣勢。
那個情境場所,會讓妳準備許久的事物有其價值,因而產生交換,這就是所謂的機遇。
因那個機遇所出現的位置,不免也會排擠到現有的資源利益者,這是威脅。」

「那我如何判斷那個機遇?如何選擇?」
「首先,是人家來找妳,不是妳去找人家。
其次,是妳熟悉的事物,但卻用在妳不熟悉的,新的領域。」

「啊可是人家不都說要主動一點去尋找新的機會,但要在妳能發揮的,熟悉的領域?」
「嗯,這樣的人,這樣的事每天都有;
但既然出現一個與過往不同的機遇,妳又何苦去當每天都有的人,去做每天都在發生的事呢?」

Abundant winter, Taipei

無法忍受不確定,要去證實的本能衝動,就是造化驅動能量的必然。

The woods under the summer sun, Taipei

「屯:六三,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幾,不如舍,往吝。

陰柔居下,不中不正,上无正應,妄行取困,為逐鹿无虞陷入林中之象。
君子見幾,不如舍去。若往逐而不舍,必致羞吝。戒占者宜如是也。

《象》曰:即鹿无虞,以從禽也。君子舍之,往吝,窮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只能等待,不能期待?只能證否,不能證實?」
「嗯。」
「靠,這樣太違反人性了吧?問說要等多久?還說要等很久?」
「妳如果靜下心來想一想,這才是我們每天一睜眼所面對的現實。」
「不對。這與我每天睜眼所看見的人不一樣!」
「妳每天看見的人是怎樣的?」
「有想法,有目標,不坐在家裡空等,勇於走入不確定的未知中,去證實他所預見的目標。」

「嗯,妳所見的,的確是大多數人的行為模式,但這與我所描述的現實並不衝突。
從混沌未知中重建有序,本來就要消耗大規模的能量去試誤,才能建立一點小小的有序。
而人類所內建的,這些無法忍受不確定,要去證實的本能衝動,就是造化驅動能量的必然。
沒有這些人的前撲後繼,新的秩序也無法被試誤而長出來。」
「啊是會怎樣?」

「在這局的結構設定中,能量自下而上,經歷自身與情感後,終於來到思維意識。
如妳所言,處於這個狀態的人,憑藉理性,自信飽滿,有想法,有目標,也會勇敢的付諸行動。
這,就是他們的優勢。

當他們心中有一個目標要去證實時,就會自動忽略其他資訊,視為不重要不相關;
但就在這些不重要不相關的資訊裡,常常就包含著讓他們失敗或致命的警示。
這也是他們的劣勢。

這些勇敢的人啊,為了追獵傳說中的聖鹿,不聽從山林長老們的勸告,單身進入叢叢密林。
他們把那些因為害怕而放棄的人們,視為自己的大好機會。

而他們的威脅是,機會並不保證有所得,當投入的資源累積到一定程度時,過了某條線,就會成為沉沒成本,再也回不來了。
有些人輸光了,只好放棄,依循原路而回。
另外有些人,連回頭的資源也輸光了,只好在叢林中設法存活,在怨憎悔恨中,過完這輩子。」

The woods under the summer sun, Taipe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