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願面對自由

Library, Paris

「百科全書的目標,是萃集散落在地表上所有的知識,將整體系統展示給同代之人,並傳遞給踵繼之輩;以使過往數世紀的成果,不致在未來數世紀淪為無用,以便我們的子孫能因此更加淵博,或許更富德性並更為幸福⋯⋯」

—-狄德羅(Diderot).1750

Library, Paris

善良是一種選擇

顛倒是非是一種天賦

當下就可判別真偽是另一種天賦

從邏輯上推論合理與否,用比對去辨識本質差異,是可以學習的

學習是自由意志,但大部份人不願面對自由

因為自由意味著責任,而知識讓人意識到,世間所有的事都要付出代價

無知者無畏,無知當然也是一種選擇

Library, Paris

情願放棄知識。

Civilized memory, Shanghai

「真正的無知不是知識的缺乏,而是拒絕獲取知識。
True ignorance is not the absence of knowledge, but the refusal to acquire it.」

——— 卡爾.波普

Civilized memory, Shanghai

「什麼是知識?」
「知識有兩種:一種是對客觀事物的探索,我們稱之為科學。另一種,是對主觀認知的深思,我們稱之為哲學。」

「這兩種有何不同?」
「發生在現實生活中的客觀事物,必然可區分真假,所以科學的前提是『可證偽性』,透過不同的經驗與證據,一次一次的把那些被證明不是真的事物過濾掉,剩下來的事物,我們就暫時假設它是真的,這是科學。

看到客觀事物後,深思我們與這些事物的關係與意義;這種關係與意義雖然主觀,但必須是可『被質疑』的,得符合邏輯,不能前後矛盾;一層又一層的質疑,把不合邏輯的推論汰除掉,剩下來的,形成前後一致的概念與主張,我們稱為哲學。」

「那有看來既像科學,又像哲學的事物嗎?」
「有。高聲宣揚一些這樣說也對,那樣說也行,主觀價值先行,沒有客觀事實可證偽的主張,一般我們稱之為『政治』。

強調經驗的不可思議,不能被質疑,把不合邏輯之處合理化為不可知,反過來強調人的渺小與無知,一般我們稱之為『信仰』。」

「那有既是政治,又是信仰的事物嗎?」
「有。偉大的民族。」
「什麼意思?」
「每個民族,只要存在的歷史夠長遠,大約在某些時刻,都會宣稱他們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民族。」
「偉大不好嗎?」
「偉大,是要付出代價的。

如果是個人自我感覺良好,那要付出代價的就是他自己,最多禍及親友。
但一整個民族偉大起來,除了他們一整代人,通常連週邊世界,乃至後代子孫,都得為那一代人的偉大付出代價。」
「比如說?」
「比如說,有些民族自認血統純正,於是一整代人以消滅他們認為不良血統的民族為已任;
又有些民族,無視血緣,地緣,乃至文化語言的差異,為了表現與鞏固他們的偉大,利用人口、經濟與文化優勢,逐步消滅其他民族的差異性,且美其名為『包容同化』。
這兩種行為,都在消滅人類花了上萬年,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多元與可能性。」

「他們為什麼可以這樣做?」
「因為他們的人民真心相信,這是民族的光榮盛世,歷史的偉大一刻。
為了這一刻,他們選擇了政治與信仰,情願放棄知識。」

Civilized memory, Shanghai

可以忘掉自己的樂趣。

light is color

「有一種明確的標準可以衡量感情──你投入的時間。」

─Sully Prudhomme,法國詩人,第一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light is color

資料=原料。
資訊=材料(可以做什麼?)。
知識=做法(製作的流程)。
智慧=做出有用的器物。
藝術=創造令人感動的經驗。

跟你有關係的,能幹嘛的,才是資訊;沒關係的,不知拿來幹嘛的,都是資料。

知識來自處理事物的經驗。瀏覽聽聞而來的,都只是資訊。

成功不會予人智慧,智慧通常來自失敗。唯有經驗過失敗,才知道事物的底線與自己的極限在哪裡。

藝術,是指逼近了底線與極限,還能維持平衡,並因此展現力量與美感的存在事物。

妳眼前所見的,每一樣動人事物;都意味著之前曾有一種對尚未發生的美好,所產生的渴慕,與因此而產生的想像;以及將這個想像具體完成的,智慧與藝術。

有機生物與無機化合物的差異,在於是否以「碳」為基底自然生成。

藝術與技術的差異,在於是否誠懇的呈現作品中,無可替代的「人格特質」。

做事與創作一樣,凡事都要有計畫。
計畫好壞,可看出人的思慮深度。

計畫通常趕不上變化,計畫不管用時,就要靠原則。
原則取捨,即可看出人格特質。

原則不管用時,就要靠直覺。
直覺好壞,可看出人的天份與平日的自我訓練。

天份是造化的禮物,求之不可得。
我們能做的,只是從自我的訓練中,得到一些些可以忘掉自己的樂趣。

light is color

不是什麼事都應該又快又好。

Collegiate Church, Edinburgh

「師父,你在發抖,難道罪人得以潔淨不好嗎?」
「我害怕簡單快速的潔淨。」

——–安伯多.艾可.《玫瑰的名字》

Collegiate Church, Edinburgh

「資訊與知識有什麼不同?」
「資訊讓妳舒適,知識讓妳不舒適。」

「你怎麼跟人家說得不一樣?」
「人家怎麼說?」
「資訊讓我們知道發生什麼事,知識讓我們知道事情為什麼會發生。
資訊愈多,不確定性愈少;知識愈多,我們就愈能控制事物。」
「嗯,我也曾經是人家。」
「現在不是了?」
「不再是了。因為我發現資訊愈多,不確定性愈多;知識愈多,就會看見愈多結構性矛盾,想控制卻會捅出其他問題,更加失控。」

「那你說的資訊和知識是什麼意思?」
「先有資訊,才有知識。資訊是外來的,知識是妳與資訊相處後得來的。

外面時時刻刻發生那麼多事,只有被妳注意到,才會加以讀取解釋;又必須跟妳發生關係,才能構成意義,才會記憶存檔,這才是資訊。

一般資訊會餵養妳已經形成的認知,讓妳覺得這些事我其實早就知道了,只是像甜點換一種新花樣再來而已,所以妳會覺得既暖心又安心。」

「暖心安心很好啊?」

「人生而無知是正常的。但人會愚昧,就是這些暖心安心的資訊積累成妳對這個世界的僵固認同,直到有天妳的世界被現實無情的沖毀。」

「那是要怎樣?」

「有些讓妳不熟悉,看不懂,會挑戰拆毀妳溫暖的小小世界;讓妳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的資訊,如果妳願意忍受一段時間的不舒適,不要那麼快排出體外,經過時間的經歷與妳自已的成長,就會形成一點有光澤的想法,那就是知識。」

「一段時間是多久?快一點不好嗎?」
「不是什麼事都應該又快又好的。」

Collegiate Church, Edinburgh

信仰不喧嘩議論,只是安靜的存在

A tree that glows alone in the dark, Taipei

要想看清楚一張照片,最好是抬起頭,或是閉上眼。

「要看圖像,先決條件是視力」賈努克對卡夫卡說。

卡夫卡笑了笑,答道:
「我們把一些東西拍攝下來,為的是把這些東西從頭腦里趕走。我的麻煩在於閉眼的方式。」

——-羅蘭.巴特-《明室》

A tree that glows alone in the dark, Taipei

我所以為的「知識」有兩種。

一是來自可見的事物:歸諸於個人的,謂「經驗」;形之於社會的,叫「常識」。
一是來自不可見的推論:歸諸於個人的,謂「邏輯」;形之於社會的,叫「道理」。

但做人處事,總是時時刻刻,不知如何是好。

經驗與邏輯,不好相處,常識與道理,也常同床異語,時起扞格。
更有些處境,經驗未曾,常識未聞,邏輯不通,道理不明;行至水窮路盡,不見雲起澗聲。

人當此時,還能笑語晏晏,便是「信仰」。

相信有一種高於自我的存在,不可令見,不可思論。感性一點的,依於宗教,理性一點的,歸於哲學。

信仰不喧嘩議論,只是安靜的存在。

只有在洞穴火光乍熄,眾人為實相的闇黑無明驚慌失措時,你自已那一點點知道的,才會在樹叢掩映間,微微透出光暈。

A tree that glows alone in the dark, Taipei

非問不說,知謊不言

Riverside in early summer, Taipei
(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1999年,我上路拍密西西比河沿岸時,給自己定了個規矩:
如果開車路上遇到吸引我注意力的事物,一定要掉頭回去看看。
有意思的是,那些讓我掉頭回去所拍的照片,最後很少被選進攝影冊裡;因為讓你有第一眼注意到的,往往是很廉價的東西。

慢慢地,我就學會了辨識。」

—-艾瑞克.索斯(Alec Soth).瑪格蘭攝影師

Riverside in early summer, Taipei
(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你的第一條自我要求是:『言應證否,行當試誤』,那第二條呢?」
「第二條是:『非問不說,知謊不言』。」
「第一條是為了追求知識,那二條是為了什麼?」
「第二條是為了守護知識。」
「不是說『真金不怕火煉』嗎?那為何又需要守護?」
「真金不怕火煉,卻可能變得廉價。」

「知識如何變得廉價?」
「瓶子沒有打開,卻拼命往瓶口倒水,原應珍貴的水灑了一地,變得輕賤。」
「什麼意思?」
「人家沒問,你卻拼命說。」
「所以都得等人家問?啊你就不能主動些嗎?這會不會又是你們這些自以為有知識者的傲慢?」
「人家若沒問,就表示他不想知道,瓶子的口是封閉的;人家若問了,才意味著他想知道,此時瓶子的口打開,你才能將水倒進去。
若是人家不想知道,你還碎念不停,這才是自以為是的傲慢。」

「那知謊不言呢?」
「覺察到自己在說謊時,就要住嘴。」
「自己在說謊還不自知,需要覺察嗎?」
「剛好相反,當我們不自覺時,就是最容易說謊的時刻。」
「你在說什麼啦?」
「說謊與欺騙,隱暪有何不同?」
「啊不都一樣?」
「不一樣的。

我們知道事實,但人家問我們時,我們刻意告訴他不是事實的訊息,這是欺騙。
我們知道事實,但人家問我們時,我們裝作不知道或忘了,這是隱暪。
我們不知道事實,但不管人家問不問我們,一開口,都說得好像我們親臨現場,既知來龍,又悉去脈,還可以跟人家打賭未來的發展必如你所料。
這是說謊。

我們不會每天都須要欺騙別人。
我們通常也不至於每天都得隱暪一些事物。
但我們常常,每天,時時刻刻,都在說謊。

說謊不是知識,但因為看來很像知識,所以會讓你自己變得廉價。」

「什麼原因讓我們變得廉價?」
「本能。
人家沒問,卻拼命說,是因為想讓人家依著我的意思行事。
不知道事實,也說得自以為知道,是因為我想讓自己顯得有知識有力量。
這些,都是自我,因著本能的恐懼與虛榮,侵奪了理性知識的位子。」

Riverside in early summer, Taipei
(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