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與極限運動

tree on cliff

「吾文如萬斛泉源,不擇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雖一日千里無難。及其與山石曲折,隨物賦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其他雖吾亦不能知也。」

—-蘇軾.《文說》

tree on cliff

創作與無法量化比分的極限運動類似,力量與美,在逼近失衡狀態時迫現。

如此,因著與生天份與人格特質,會出現兩種路徑選擇:

一.先求平衡,再追極限

這是多數人選擇的路徑,穩扎穩打,層層堆疊,先畫骨架,再做形體的「建構」,不管任何時候停筆,都不會失衡。

二.先逼極限,再求平衡

這是少數人無從選擇,天性迫使的路徑。

先「解構」出一個混沌狀態,再逐步將其有序化,不到最後關頭,整體都是失衡古怪的;但一過臨界值,自會華麗轉身,迸現懸崖孤樹,高嶺繁花的力量與美感。

創作者或因境遇宿命而無法決定路徑起始,但路徑終末,總會無情呈現人的天份多寡與特質秀異。

tree on cliff

接受痛苦。

Aura,New Taipei

「一切智慧都始于接受痛苦。

—-艾瑞克.施米特(法國龔固爾獎得主)

Aura,New Taipei

現實是不對稱的。
自然也沒有所謂我們期待的,以為的公平。

但人的概念與習慣,總是不自覺得的引向對稱,方得心安。
但,不對稱才會流動,才有剎那即逝的空間與隱約似有的曖昧。

四平八穩的人生,未老,就到此為止了。

世事如畫,如局,一著落下,從來不問勝負。

但問黑白之間,有無灰階漸層?形塊對望,是否生了關係?成了角色?有了再往下變化的可能?

那榮顯光的陰影,原是一次一次熱情銷燃後的灰燼,揉抹入靈魂的纖維裡,才讓生命有了重量,得以流動,可以安然淍謝與重生。

Aura,New Taipei

放棄原則就可以不痛苦嗎?

The end of the corridors of power, Malta

【噬嗑  上九,何校滅耳,凶】

何,負也。過極之陽,在卦之上,惡極罪大,凶之道也。故其象占如此。

 《象》曰:何校滅耳,聰不明也。

滅耳,蓋罪其聽之不聰也。若能審聽而早圖之,則无此凶矣。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The end of the corridors of power, Malta

「你說,這一局走到這個處境,我必須”做那件讓你自己痛苦,卻又必須在心中不忘記自己原則的事”?」

「所以那件事到底是違反還是不違反我自己原則?」

「當然違反,要不你幹嘛痛苦?」

「放棄原則就可以不痛苦嗎?」

「不行。你得忘記你本來的原則,忘記你曾經是什麼樣的人,你才能不會痛苦。」

「所以我要嘛變成另一個人,要嘛放棄原則去做,但是承受痛苦?」

「是的。」

「我還有優勢嗎?」

「沒有。這一局走到這一步,沒有那麼多選項,只有在劣勢中存活與否。」

「那如果我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堅持原則,拒絕去做呢?」

「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拒絕聽外界的警告與威脅,那就是求仁得仁,讓自己成為烈士。」

「那如果我聽從外界的警告,順從威脅,承受痛苦而去做了那件違反我自己原則的事呢?」

「那你就有機會存活到下一局,成為一名志士。」

The end of the corridors of power, Malta

創作與創業

Summer alley, New Taipei

「小說要怎麼寫?」
「坐下來寫。」—-古龍

Summer alley, New Taipei

創作與創業,或有三事類同:

一.實踐
心中萬千影像,不如手上一筆一紙。
一群人在公司裡討論,分析,規劃專案三年,何如一個人辭職創業。

二.實證
紙上第一筆的位置,便決定這畫結構佈局一大半。
創業時的理想是否可行,放到市場上,就知道方向對不對。

三.實驗
一張畫,就算結構佈局對了,再來每一筆都是測試調整,讓畫隨著當下的處境感受「長」出來,而非列印。

創業初始,很少有一步到位的事,只能確認方向無誤,「trial and error」。

—2012,夏天(辭職創業前夕)

Summer alley, New Taipei

有些人念念不忘過去,有些人惴惴不安未來

Garden Lane, London

「 時間永遠分歧,通往無數未來。」

——波赫士·《岐路花園》

Garden Lane, London

「你說的那個讓神識回到過去的方式,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嗎?」
「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而是每個人每天都在經歷,卻很少有人意識到。」
「什麼意思?」
「妳每天從沉睡中醒來時,是不是有一剎那不曉得自己身在何處的片刻?」
「是啊?」
「然後妳才會意識到自己?」
「大家都是吧?」
「對,這就是我們的神識從某個漂移的狀態,重新接上裝載自我意識的硬碟,把資料灌回來。
當自我意識恢復後,再來妳會問什麼?」
「現在幾點了?」
「其實妳的意思應該是,我現在在哪裡了?因為在妳神識漂移的這片刻,作為妳身體的碳基容器,已經又從宇宙的彼處流轉到此處。」

「如果我們可以隨意讓自己的神識回到過去,那是不是也可以前往未來?」
「理論上可以。但受限於這個宇宙的我們,卻很少有人能做到;偶而有人不小心做到了,也沒有意義。」

「又來了。為什麼很少有人做到?又為什麼做到了卻沒有意義?」
「我們的神識回到過去那個小房間容易,是因為妳的自我意識資料庫裡,有走過的腳印,可以循跡而往;但所謂未來,是由妳與其他許多不同的神識一同創造出來的,無數可能的小房間;妳想去哪裡?會去哪裡?都可能都可以,但是也會受限於其他人神識的制約;除非妳要去的,是一個只有妳而不會有其他神識存在的宇宙,但那樣的宇宙,也不可能存在。

偶爾有些人,在非常偶然的狀態下,可以瞥見那個被稱為”未來”的畫面;但除非他一見即忘,不放在心上,這個未來才有可能出現在他的生命軌跡中;如果他念念不忘,一心認為這是他必然的宿命,那反而會導引他走向不同的小房間。」
「為什麼會這樣?」
「測不準定律。當妳有意識的觀察一件事物時,就會改變事物運行的軌跡。」

「啊那我們到底應該怎麼辦?」
「不活在過去,也不活在未來。」
「這不是癈話嗎?誰不是這樣?」
「絕大多數的人都不是。有些人念念不忘過去,有些人惴惴不安未來。」
「怎麼看?」

「妳看那些總是覺得自己受到委屈,世界對他不公平的人,就是神識一直停在過去某一刻的人。
這樣的人,會一直想要重複嚐試已經做過的事,卻希望有不同的結果。
這樣的人,其實是拿自己原本擁有多種不同可能的未來,去換一個不可能再重現的過去。

妳再看那些一直對未來焦慮難安,擔心這擔心那的人,就是神識被放逐到一個他都不曉得是什麼地方的人。
這樣的人,會一直拿過去所積累的資源,去投資各種不同的可能,而希望產出自己期望的結果。
這樣的人,其實是拿已經擁有的,去交易未曾擁有的,週而復始,沒有結束。」

Garden Lane, London

つづく

Late night in winter, Beijing

Rick: 「And remember, this gun is pointed right at your heart.」
Captain Renault:「 That is my least vulnerable spot.」
瑞克:「噢,別忘了,這槍口可是對準了你的心口。」
警察局長:「那是我最不會受傷的地方。」—《Casablanca》

Late night in winter, Beijing

理性無法驅動人去做某件事,如同方向盤無法發動車子。
發動車子的,是感性,是衝動,是飽含能量的無明情緒。

無力讓人有「感覺」的事物,終會被忽略,如同視而不見的背景,走過經過,自然錯過。
讓人類世繼續的(つづく),是引發衝動的恐懼與生之欲望,以及讓人觸動,無法言語的犧牲與美。

Late night in winter, Beijing

這時你必須吃,也必須拿

Ornate prison, Vienna

【噬嗑  六五,噬乾肉,得黃金,貞厲,无咎】

噬乾肉,難於膚而易於腊胏者也。黃,中色。金,亦謂鈞金。

六五,柔順而中,以居尊位,用刑於人,人无不服,故有此象。然必貞厲,乃得无咎。亦戒占者之辭也。

《象》曰:貞厲,无咎,得當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Ornate prison, Vienna

「你說,當我進入鐮刀階層後,就會有人測試我的人格特質,道德底限,好掌握我的弱點與底限?」

「是的。」

「怎麼測試?」

「請你吃肉,吃了就給黃金。」

「哈,這算什麼測試?吃啊?吃了肉拿黃金有什麼不好?」

「人肉。而且是你認識的,有親密關係的人的肉。」

「靠!」

「這時你必須吃。吃了就表示你跟他們一樣沒有底限,屬於同一類物種,這是優勢。

這時你也必須拿。拿了就表示你有欲望有弱點,可以成為他們的把柄,然後才會給你機會。」

「那我如果不願吃也不想拿呢?」

「不願吃,就看出你的底限,你的底限就是你的劣勢。

不願拿,就表示你不願授人把柄,這種人在系統裡就會成為其他共犯結構的威脅。」

「那我應該怎麼辦?」

「做那件讓你自己痛苦,卻又必須在心中不忘記自己原則的事。」

Ornate prison, Vien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