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了走人的代價是什麼 ?

River Turning, Southern China

【大有 九二,大車以載,有攸往,无咎】

 剛中在下,得應乎上,為大車以載之象。有所往而如是,可以无咎矣。

占者必有此德,乃應其占也。

《象》曰:大車以載,積中不敗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River Turning, Southern China

「佇在翼幕旁傻笑,等待上台時機?」

「是的,當國際社會沒有妳的角色時,妳就只能等。」

「不能轉身就走回家洗澡吃飯自己過自己的日子嗎?」

「不是不能,任何決定都要付出代價。」

「那不等了走人的代價是什麼 ?」

「無法站上國際舞台,參予資源交換,日子過得愈來愈困乏,選擇也愈來愈少。」

「呃…好吧,那我就繼續傻笑罷?」

「嗯,此時看來人畜無害,是妳的最大優勢。」

「那劣勢呢?」

「沒人當妳是個咖,也沒有人在乎妳,只求妳不要給國際社會找麻煩就謝謝妳了。」

「這樣我要怎麼上台?」

「總會有那種沒人想要,但台上又不可或缺的角色。」

「啊不就是跑龍套?」

「不止,有時還要做苦力,幫大咖買便當幫劇組搬道具什麼的。」

「靠,這是機會嗎?」

「當然是,能讓妳上得了台的都是。」

「那還有威脅嗎?」

「妳一個傲嬌挺不過去,後面還有一整列人排隊在等妳空出的位子。」

「這麼辛苦可以換到什麼?」

「換到國際社會說妳一句「好湊陣」的評價。」

River Turning, Southern China

妳只能等待,但不要期待。

The Fall and Beginning of Civilization, Constantinople

「以色列人哪,我今日曉諭你們的律例典章,你們要聽,可以學習,謹守遵行。
耶和華─我們的神在何烈山與我們立約。
這約不是與我們列祖立的,乃是與我們今日在這裡存活之人立的。」
——《舊約.申命記第五章》

「要寬恕他們的不義,不再記掛他們的罪愆。
既說新約。就以前約為舊了;但那漸舊漸衰的,就必快歸無有了。」

—— 《新約.希伯來書第八章》

The Fall and Beginning of Civilization, Constantinople

「我學會透過藝術改變自己的狀態了,也因著不認同當下,而提出新的語境,因而改變我的處境,甚至改變整體的情境;啊然後呢?從此我就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嗎?」
「當然還沒有,妳只是擺脫了舊約,但妳得另立新約。」
「跟誰另立新約?」

「跟造化另立新約。
新的語境,在破壞舊的關係與劇本之後,必然得重建新的關係與劇本,這就是新的契約。
新的契約會形成新的約定俗成,新的環境與條件,這就是我們一般稱之為制度的社會約定。
人類所形成的環境,必然也會影響整體,所以我們得跟造化另立新約。
妳看即便是舊約或新約裡的神,也總是跟新的子民重訂新約,而非拿以前的,與他們先祖簽訂的合約去迫使新人履約服從。」
「如果人類是衪創造的,衪幹嘛這麼累?打雷閃電用低沉的聲音在雲端叫人類服從就好了啊?」
「不管人類是否為衪所創造,這表示衪尊重人類有自由意志,要妳跟我心甘情願簽約才算,心不甘情不願的,既沒價值,也不能算數。」

「那新的語境提出後,那些自古以來,眾所週知,神聖光榮而不能背棄不可質疑的偉大語境呢?」
「語境為生命服務,而非生命要為語境服務。新的生命必然需要新的語境,來簽訂新約;那些舊的語境,若不能簽訂新約,而老想拿舊的約定來束綁新人,連神也知道,那是做不到的。」
「真的嗎?」
「妳去翻翻聖經,創世之後,衪老是在忙議約,一個新世代就有一個新世代人的約。」

「所以我提出新語境之後,就能重訂新約了嗎?」
「妳提出新語境之後,必需能真的改變妳的處境,進而改變整體的情境,然後妳才能開始等待。」
「等待?」
「對。根據古典力學與熱力學原理,所有的作用力都會持續,所有的溫度都會衰減。」
「什麼意思?」

「新的約定一定會出現,但通常在妳不抱希望之時。
所以妳只能等待,但不要期待。」

The Fall and Beginning of Civilization, Constantinople

明星與演員

Female celebrities waiting for the prom invitation

「什麼是忠實的表演角色?這就是:
當站在舞台上時在角色的生活條件下,與角色完全一樣正確地、充滿邏輯地、按照順序地、像人那樣思考、希望、追求、行動。
演員只要達到了這一境界,他就接近角色了,開始同角色一樣去感覺。
這個過程和確定這個過程的文字在我們的藝術中具有了完全獨一無二的頭等重要的意義。」

—— 史坦尼斯拉夫斯基. 《演員自我修養》

「I never fool anyone, I just let them deceive themselves!
They don’t really care about the real me, instead, they just fall in love with a fantasy out of their Monroe Marilyn.

我從來不愚弄別人,我只是讓他們自己哄騙自己!
他們根本不在意真實的我,相反的,他們只是愛上一個他們幻想出來的瑪麗蓮夢露。」—-Monroe Marilyn

Female celebrities waiting for the prom invitation

演員與明星,其實是完全不同的物種。

演員要具備「現實認同力場」,當她演出某個角色,就會自帶某種情境,讓觀眾認同那個情境,而她就是那個情境裡真實的人。

明星擁有的,是「現實扭曲力場」,不管她做出什麼荒謬的事,都會讓觀眾認同這個人。
當她把孩子扔在別人家門口,一定是為了這孩子的將來。
當她殺了人,一定是那人天理不容,報應臨頭。
當她成為小三,一定是因為,她才是那個真正被愛的人。

相較於演員的天份,明星的天賦更像老天給予的禮物。
演員終其一生,不容易成為明星;
但明星卻可能在沉浮多年後,因緣際會遇到命定的角色,而成為演員。

Female celebrities waiting for the prom invitation

如何改變自己的狀態?

( Image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 藝術的任務是改變人的狀態。
同一件事情你去做,你的狀態不同,結果是不一樣的,感受不一樣。」

——–阿城

( Image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你說人即使在整個歷史不可逆轉的情境洪流裡,身處難以脫身的角色處境中,也還可以透過不認同當下,對現實扔出不照劇本走的語境,進而扭曲現實,改變眼前片刻?」
「是的。」
「那很難噯!我們怎麼可能既活在當下,又不認同當下?」
「可能啊,妳只要能隨時改變妳自己的狀態就做得到。」

「我們如何能改變自己的狀態?」
「如果妳有宗教信仰,那就將自己交付給更高的意識整體;要不就養成一些哲學態度,敢於單獨面對無常與死亡。」
「啊我又不信神又膽小怎麼辦?」
「那就只能靠藝術了。」
「藝術如何改變我的狀態?」

「與一般人以為的不一樣,藝術其實是很實際的事物,衪一定得透過現實的媒介,影響妳的眼、耳、鼻、舌,身,才能從外部進入到妳的內心。

就拿最一般的視覺與聽覺來說好了:
視覺所看到的是空間,但視覺藝術,卻往往會讓妳在靜止的畫面與陳設中,感受到時間的流逝,因此得到清明近乎稀微的理性。

聽覺所能聽到的聲音,必然來自時間之中;但聽覺藝術,卻常常能讓妳在旋律的起伏與節奏的堆疊中,彷彿置身一個他處的空間,因此鼓蕩妳的感情,因而滌清妳小小幽微的靈魂。」

「這樣就可以學會改變自己的狀態了嗎?」
「是的。妳試著回憶一下,妳13歲時第一次聽到柴可夫斯基時的感動。
當妳情願被美好的事物所感動時,妳的狀態就會因此改變。

藝術彷如青春,動人而無情。妳享用時必然是認真的,妳轉身時又明明白白的知道無法當真。」

( Image From “Chien Chung Wei” classroom)

現實扭曲力場

Old Town, Tokyo 1950

『只有那些瘋狂到以為自己可以改變世界的人,

才能改變這個世界。』

                    ─1997年,蘋果『不同凡想』廣告

“The people who are crazy enough to think they can

change the world are the ones who do”.

Apple’s “Think Different”  1997

Old Town, Tokyo 1950

「你說場所決定一切。」

「是的。」

「你又說生而為人,擁有自由意志。」

「沒錯。」

「場所能由我們的自由意志決定嗎?」

「通常不行。」

「那自由意志能決定什麼?」

「決定如何解釋,對應我們身處的場所。

1950年代,有位去日本學習合氣道的外國年輕人,下課後,坐在夜歸的電車上 ,身處於所謂的場所。」

「這我們每天上下課時都會經過啊?」

「對,但不會每天都一樣。

忽然有位醉漢上車了,大吼大叫,身邊的人紛紛避開。

當某個事件進入場所,創造了一種狀態,場所就會演變為情境。」

「嗯,我在捷運上,忽然有人把歌放得很大聲,讓人很討厭,這也是情境?」

「是的。場所提供了事件發生的時空,事件讓妳有了情緒起伏,於是場所成為情境。」

「那個年輕人呢?」

「年輕人心想,我是學武之人,是不是該出手阻止這名醉漢?

這樣想時,他已下意識的站起身,醉漢馬上發現,於是朝他走來,一場衝突眼看就要發生。」

「哇,這是電影場景嘛!」

「對,當你對情境有了回應,就會出現你的角色,這時你就進入情境的下一步:處境。」

「所以他的處境就是和醉漢對立衝突?」

「他選擇了角色,創造了處境,劇本原本應該是痛扁醉漢一頓。」

「不是嗎?」

「不是的。這時他身邊有位老先生忽然對醉漢說話了。」

「叫他不要亂來嗎?」

「啊,你也喜歡喝清酒嗎?老人家用一種忽然遇到老友,驚喜的口氣說。」

「那醉漢呢?」

「醉漢楞了一下,下意識的回說是啊,老人家站到他身旁,扶住醉漢不穩的身軀,繼續問:啊你都喝哪個牌子?剛在哪裡喝的?那裡的女侍如何?下次去要找我喔…他把醉漢帶回座位上,讓他靠在他的肩上…。」

「這是哪一招?」

「這是語境。當大家都陷在馬上要發生衝突的劇本情境時,老人家卻不認同這套劇本,主動用語境改變了彼此的處境,進而改變情境。

從場所開始,約定俗成的慣性讓我們無法思考,機械人般進入寫好的情境劇本,扮演角色處境,說著從電視劇裡聽來的的台詞,完成一個語境,然後自以為經歷了人世滄桑。

那位老人家,順著結構脈絡,郤用另一套語境,打破慣性運動,讓醉漢片刻間轉換到另一個情境。

當不同凡想的語境在時機到位時,提交到這個世界,就會產生『現實扭曲力場』。

記得自己,莫要認同;我們就可以順從造化,但不必服從命運。」

Old Town, Tokyo 1950

辛苦艱困,就不會犯大錯

Headwaters of the River, South China

【大有 初九,无交害,匪咎,艱則无咎】

雖當大有之時,然以陽居下,上无係應,而在事初,未涉乎害者也,何咎之有?

然亦必艱以處之,則无咎。戒占者宜如是也。

《象》曰:大有初九,无交害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Headwaters of the River, South China

「那要做到你所謂的”包容,傾聽,給予不同族群出身的人同樣的資源與機會”的社會,要從哪裡開始?」

「老實說,人類歷史上這樣的社會階段不是沒有,但都是在特定的時空條件下,陰錯陽差,始料未及的形成。」

「什麼意思?」

「當時不覺得,甚至覺得亂;要等到那個階段過去了,身歷其境的人回過頭看,才恍然大悟:噢,我們剛經過一個盛世?」

「為什麼當時不覺得?」

「這樣的時代一開始,通常是被排除在世界邊緣,人家開心的抱團成群,但沒人要理你。」

「為什麼沒人要理他們?」

「要不沒有角色,要不就是角色尷尬曖昧。」

「這是好是壞?」

「都有。沒有角色是劣勢,表示妳無法參予世界系統,自然無法接觸資源核心,參予交易交換。

但角色尷尬曖昧,就表示世界的劇情發展還沒輪到妳上台,妳只能佇在翼幕旁傻笑等時機,這不是威脅,反倒是機會。」

「天哪,佇在一旁像個呆子沒人理,還要陪著笑臉,這比什麼角色都難吧?」

「嗯,體會辛苦艱困,就不會犯大錯。這反而是這個開局的優勢。」

「那威脅呢?」

「妳的敵人會希望妳永遠等不到那個角色,會想方設法把妳趕下舞台。」

「敵人會成功嗎?」

「敵人會不會成功,不決定在敵人,而是決定在妳的意志,與社會各方是否能有命運共同體的覺悟?」

Headwaters of the River, South China

如果暑假永遠不結束,妳會交作業嗎?

The Glory of Civilization, Opéra Garnier

「 你們豈不見那遠征歸來的大將,被元老院賜予凱旋式,身披紫袍刺繡,手握青銅權杖,臉塗大紅,讓那希臘飽學的奴隸站在身後,為其持著黃金桂冠於頭上,扮作神明,繞行羅馬城道,接受羅馬公民們的歡呼?彼時,那奴隸當於大將身後低語:『memento mori-切記死亡將臨,汝終為凡人。』 」— — 《羅馬共和國記事》

「菩提薩婆訶(那昔在,今在,永在的…)」— 《般若般羅密多心經》

The Glory of Civilization, Opéra Garnier

「所以,我們應該來者不拒的接受生命給予的各種悲歡得失,而不是老想著如何離苦得樂,卸下重擔?」
「是的,就像沿門托鉢的遊方行者,生命給什麼?我們就吃什麼。」
「那要吃到難吃的呢?難道你不會犯噁?又或者吃到好吃的,總會念念不忘吧?」
「都會。不用強迫自己莫憎莫愛,而是觀察自己因何會憎惡?如何起貪愛?」
「又憎又愛,不都是苦?」
「當我們不再逃避受苦,這些苦處就是妳自願承受的,是妳生而為人的自由意志,而非命運業報或是鬼神的擺弄;當我們可以自願受苦,不需泯滅生而為人的天性,我們或能在當世人身,慢慢焠煉出一點小小的結晶體。」

「結晶體?你是指靈魂嗎?」
「那是不同文化對它的通俗稱呼。」
「這不是我們與生就有的嗎?」
「我不確定靈魂是否每個人與生俱有,但我知道我們需要努力且保持意識,才能焠煉出一點不怕命運衝撞,質地細緻,資訊層次緊密的意識結晶。」
「它能讓我們死後繼續保有意識?」
「我不知道,也不重要。」

「這不是靈魂最重要的功能嗎?」
「我想不是。
我不知道,因為如果我們活著時都不能保持意識,為何死後就能保有?
不重要,因為靈魂是來自生命活在這個世間時,被悲歡憎愛形塑而成的,不是死後。」
「那什麼才是重要的?」
「生命結束的那一刻才是重要的。」
「為何死亡才重要?不是永生?」
「永生是指你這輩子交的作業永遠活在其他人心中,甚至被寫成經典神話傳頌後世;但老實說,那也跟妳無關了…。
如果暑假永遠不結束,妳會交作業嗎?」
「嗯,暑假不會結束,我就不相信有誰會去寫作業。」

「是了。死亡就是暑假結束的那一天。

死亡昔在,今在,永在。
只有曾經身為生命體,才能擁有死亡。
因為死亡,生存的每一個當下才有意義。
死亡是唯一的句點,陽光下清楚明白的現實;其餘都是流動不實的暫存與假象。

只有當你記得死亡永遠靜棲左肩,下一刻就會聽到她拍打羽翼;
你才有智慧得以選擇,有勇氣得以改變,有同情得以寬容與接受。」

The Glory of Civilization, Opéra Garni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