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妳把燈關掉,也許就看得到我?

Early morning empty market, London

「如果妳把燈關掉,也許就看得到我?」

—文.溫德斯-《巴黎.德州》

「擴增實境( Augmented Reality, AR)」
→利用行動裝置,將虛擬資訊視覺化,並擴增到現實空間。
它並非取代現實空間,而是在現實空間中增加一個非現實物件。」—維基百科

Early morning empty market, London

「我們如何面對那些令人心碎的事物?」
「安靜的觀察自己如何心碎。」
「這我做不到。
不能有更簡單的方法嗎?比如說,讓這些事物不再令人心碎?」

「如果妳還做不到安靜的觀察自己,那就請試著安靜觀察那個讓妳心碎的事物。

我們不是已經可以從手機銀幕看見不存在於這世上的非現實事物嗎?
請試著倒轉過程,把現實的事物看成非現實的事物。」
「如何倒轉過程?」
「從手機中看見非現實事物是加法的話,那妳至少有減法,乘法與除法可用。

假如讓妳心碎的事物是一個妳所深愛的人,那妳可仔細觀察她的容顏,身軀,想像時間必然要從她身上帶走一切,這些美好的身容必然會老朽腐敗,直到成為一具白骨,這是減法。」
「天哪,好噁的作法。」
「嗯,這是東方傳統的作法,稱為『白骨觀』,我也覺得不太健康。」

「那乘法與除法呢?」
「想像妳們終究在一起了,但層層疊疊的生活現實總是要處理面對,大量擴增的瑣碎事物必然磨損妳們之間原有的美好感受,也讓妳現在的心碎因著現實感膨漲而眨值,這是乘法。

想像妳們終究告別了,但她有更好的去處,妳也從此解放,換得更多更新的可能;多年後回頭看時,發覺這段心碎其實只佔了妳生命中的一小部份;用生命中更多的未知與可能,去除以這段已知的心碎,這是除法。」

「這些方法有用嗎?」
「妳會心碎,是因為妳在乎這些事物。
這些方法,不會真的改變這些事物,但會讓這些事物,在妳心中,變得沒那麼重要。」

Early morning empty market, London

愛裡頭,只有不愛了,沒有被愛。

Colonial American Ambassador Residence, Taipei

「 如果發現我們跟不適合的人結了婚也不要緊。我們一定不能放棄他或她,要放棄的只是內心深處的浪漫想法,即世界上存在能滿足我們所有需求和嚮往的完美伴侶。 」

——-艾倫・狄波頓

Colonial American Ambassador Residence, Taipei

「你好噁心,連女生都可以。」
那個高亢輕脆,彷如少女的聲音,穿透了秋夜微涼的空氣,從樓梯間傳到了頂樓加蓋的教室裡。
……
1984年,夏天。
因著政府支助劇場人才訓練,而以此相遇的我們;在老師溫厚的口音與角落電扇的低鳴聲中,彼此探尋著身體的膚觸與成長的記憶。
下課後,如浮草般各自聚散,那些不甘心睡著的青春,自然也推就了親密的伴侶。

大家都看見了,但大家都裝作沒看見的,是他與他。
他身材嬌小而臉容精緻,排練時,聲線過高無法納入男組,被我們笑稱「妹妹」而推入女組。
他則是高中時的體操校隊,肌肉勻稱結實,作熱身時,還穿著數年前當校隊時的白色背心,女生們總燦笑著讓他負在肩上,宛如躺在雪白高大的駿馬背上。
下課後,三三兩兩的女生陪著他走在中山北路的紅磚道上,直到他悄步跟上,那些識相的女生便笑著說:「噯,先走了。」

夏天結束前,有個女生不識相了…。
……

「他約他到樓梯間談判,不一會兒,就聽到他悲怨的聲音傳來。連老師都停下來不說話了,教室裡只有風扇轉動的聲音…」
數年後,我退伍了,從另一個小島回到這座島上,在另一個夏夜裡,跟另一個女生說起這事:
「不止那個闖禍的女生,所有的女生,臉上都浮出一種微妙難言的情緒。」

「他覺得被背叛了,而且是兩次,一次是愛情,一次是性別。」聰慧如她分析著。
「妳會因為有人愛妳,就覺得應該愛他嗎?」我問。
「不會。」
「妳會因為愛上一個人,就覺得他也應該愛妳嗎?」
「會。」
「愛裡頭,只有不愛了,沒有被愛。」我喟嘆著:
「愛若要求也被愛,就不是了。」
「那是什麼?」她明媚的笑問。
「人情義理,世道公平之類的,但那不是愛。」
眼前浮現彼時下課後男生女生的諸般戀慕猜疑,在夜色中閃爍如浮熖。

又過了一年夏天,因著某位好友的傾心表白,她便也跟他在一起了。

Colonial American Ambassador Residence, Taipei

不管是醒是醉,它都令你心碎。

Street Market at Dawn, London

「不管是醒是醉,它都令你心碎。」
(Drunk Or Sober,it will break your heart.)

—勞倫斯.卜洛克-《八百萬種死法》

Street Market at Dawn, London

「經歷不同的場所,體驗不同的感受,就能讓人進化嗎?」
「不一定。
有些人活了一輩子,經歷了別人不曾經歷過的場面,也做了名留青史的大事,但老來卻退回自己那個小小的軀殼,成為一頭能拿就拿,能躲就躲,回歸生存本能的生物。」
「為何如此?」
「心碎了。」

「心碎是什麼意思?」
「生而為人,不管是對未來,或是對眼前這個世界,總有一些期望與念想,這會改變人的行為,進而影響這個世界的路徑走向。這一些期望與念想,我們稱之為初心。

不管妳的初心本來自私,或源自理想,當它被置放在不同的現實場所時,都難免會被高拋如羽毛,或輕擲如潑水;如此衝撞晃蕩一輩子後,沒有一顆心,不是千瘡百孔的,只等一個彈指,應聲而碎。」

「怎麼樣的彈指,讓人心碎?」
「有時是一輩子的困頓不順,有時是一場大難之後的死裡得生;也有時,是某人在某個當下的別過頭去,假裝沒看見妳…

這些時刻,會讓妳忽然以為覺醒了,以為知道那些以前自己相信的熱愛的事物都是假的,現實才是真的;於是妳的期望與念想變得虛無了,一轉身,成為一個自己以前嘲笑痛恨的那種人。」
「難道不是嗎?」
「不是的。那些人並非覺醒,只是心碎。
覺醒來自認真經受妳所經歷的無常事物,心碎是把那些無常事物當真了。」

「覺醒者不會心碎嗎?」
「覺醒者每天入睡時都心碎,只是醒來時,一片一片,慢慢拾掇。」

Street Market at Dawn, London

什麼時候是關鍵時刻?

Tree in the temple, Taichung

【同人 九五,同人先號咷而後笑,大師克相遇】

五剛中正,二以柔中正,相應於下,同心者也,而為三四所隔,不得其同。然義理所同,物不得而間之,故有此象。

然六二柔弱而三四剛強,故必用大師以勝之,然後得相遇也。

《象》曰:同人之先,以中直也。

大師相遇,言相克也。直,謂理直。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Tree in the temple, Taichung

「不要想打敗敵人,而是要讓敵人打敗不了你?」

「是的。」

「然後敵人就會自己打敗自己?」

「說是這樣說,但通常還是要你們在關鍵時刻去幫一些忙。」

「等一下,你們是誰?」

「所有被你的敵人歸類為敵人們的你們。」

「那什麼時候是關鍵時刻?」

「當敵人的敵人來找你,想跟你會合,跟你站在同一邊時。

一開始,敵人強大時,你們都會受到威脅,意識到自己的劣勢,孤身難敵,號咷不安。

但也因為這種危機感,才會讓你們彼此尋求合作聯盟,去對抗你們共同的敵人。

一開始通常是私下往來,直到敵人意識到你們所形成的威脅,那也正是你們所共同形成的優勢;

直到敵人被迫做出回應,不管是正面強攻還是收買破壞,他的動作都會曝露出他此刻的劣勢,而他的劣勢就形成你們的機會。」

「所以?」

「所以當你們會合相遇時,不免一笑;

因為你們知道,有朋友夥伴站在一起,不再恐懼。

而恐懼,正是敵人用來宰制你們最有效的工具。」

Tree in the temple, Taichung

產出前所未有價值的人

Globalization, Shanghai

「一件貨物的完整代價應包括三種因素:
一.銷售價格
二,尋貨成本(通常是時間)
三.貨物使用期限」

——— Gary S. Becker & Richard A. Posner .《說真相的勇氣》

Globalization, Shanghai

「 初始,我們用刀破壞了原始世界;接著,我們在鏡中發現每個人都不一樣;然後,我們用文字將想法傳遞給遠方與後世的人;文明到這個階段,工具終於備足了嗎?」
「快了,但還得等最後一項工具登場,文明的要件才算到齊。」
「那是什麼?」
「貨幣,也就是我們通稱的錢。」

「我們什麼時候開始需要錢?」
「當我們取用了自然的材料,生產我們所需要的糧食,衣服,器物;又因著每個人的天份,而各自生產了不同的貨物時,我們自然就需要錢了。」
「以物易物不是很好嗎?」
「今天妳織的衣服換了三條魚,明天妳想換個口味了;但那個種芋頭的傢伙衣服夠多了,他比較想要一個水盆,可是做水盆的也不想要妳的衣服,妳這時該怎麼辦?」
「我應該讓我的衣服去換成一種大家都需要的東西?」
「對,那就是錢。
貨幣是一種奇妙的東西,它先把我們所有做的事量化成一個標準,再用這個統一的標準,讓我們能各自去發展自己想做的事,不用一個一個去問人家要不要?」

「那人應當如何扮演貨幣的功能?」
「首先,那人必需有能耐把不同的人聚合在一起,愈不同愈好,他得讓這些不同的人發揮他們各自的才能,這是資本的第一階段:生產。

第二,就像打橋牌一樣,他得讓這些來自不同人的生產,組合為一種有意義的事物,投入外部的世界時,會得到具體的回饋與報酬,這是第二階段:價值的實現。

第三,當他從外部取得回饋與報酬時,他得公平但又有前瞻性的偏頗,將這些資源分配給這些生產者。
分配不當或完全均衡,會讓組織崩壞或停滯,只有前瞻性的偏頗分配,才能讓大家將心力放在未來那個尚未實現的,更美好的事物上。

最後,這些生產出來的價值,回饋得來的資源,與這些人熟練後的經驗與智慧;是否能形成一種穩定的模式與基礎?然後在這個基礎上,繼續與其他的事物或模式結合,像物種結合一樣,創造出新的物種?這就是資本的最後一個階段:價值的再創造。」

「這樣的人是什麼樣的人?」
「能讓不同的人為了同一個理想走在同一條路上,卻又能各自發揮所長,彼此組合互補,產出前所未有價值的人。」
「那這樣的人什麼時候會失敗?」

「當他習慣用投資報酬率去看待世界時,以為萬事都能量化;忘了他所帶領的,不是資本,也不是貨物,而是人。」

Globalization, Shanghai

讓自己持續進化的邀請與誘惑

The old tree in front of the bookstore, Taipei

「如星翳燈幻,露泡夢電雲;一切有為法,應作如是觀。」

──藏譯本《金剛聖般若波羅蜜大乘經》

The old tree in front of the bookstore, Taipei

「邊界構成了場所,場所又呈現了事物,事物與我們發生關係,場所才對我們有了意義…但說到底,我們又從場所裡頭得到了什麼?」

「我們從場所裡得到一次又一次,一層又一層,微妙而深刻的體驗。
說到底,這些體驗又回過頭來,構成了當下現在的我。

我還記得,書店開幕那天的華燈初上時,老闆從總公司趕來,偕著我與書店主管,走到對面大學門口,回過頭來,看見書店燈火輝煌,燦爛如星的一刻。

我也記得,就在那天淩晨,我與書店主管在未開幕的書店門口吵了一架,因為年輕的門市已上架18個小時而未休息,我請求開市時間延後至下午但未獲同意。最後是她電召總店店長率領資深門市前來救援,我在一旁無力的看著另一家店的同事幫我上架,感激與羞辱同時而生。

書店開幕那個月,我忙著作前台的行銷促展,忽然被老闆叫到地下二樓的倉庫,才驚覺我的庫存已清空近半,貨再補不進來,前台就空桌倒櫃了…

到了夏天結束時,故人攜著啤酒來訪,我們在打烊後的書店二樓咖啡座,看著深夜的馬路與對街的大學叢林,就著酒意,淡淡交待了當年的一些小小心思…

冬日來臨前,我被調回總店;第二年,我就離開這家後來被稱為人文地標的書店。」

「你還會去這座書店嗎?」
「會,常去,但就是一般訪書者了。

只是在某些特定的天光時刻下,會偶然瞥見1996年夏天的浮色倒影,與此刻的現實交錯流動,讓人無法言語,不知如何是好…」

「但你還是沒停下來,一直換下一個場所,追尋不同的體驗?」
「作為一個生命體,哪怕死後形神俱滅,灰飛識散;我又怎能拒絕在死前最後一刻,讓自己持續進化的邀請與誘惑呢?」

The old tree in front of the bookstore, Taipei

優勢不是用來打敗敵人的。

Giant Rock Mountain, Taiwan

【同人 九四,乘其墉,弗克攻,吉】

 墉,剛不中正,又无應與,亦欲同於六二,而為三所隔,故為乘墉以攻之。

然以剛居柔,故有自反而不克攻之象。占者如是,則是能改過而得吉也。

《象》曰:乘其墉,義弗克也。其吉,則困而反則也。

 乘其墉矣,則非其力之足也,特以義之弗克而不攻耳。能以義斷,困而反於法則,故吉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Giant Rock Mountain, Taiwan

「我不懂,既然優勢在我,那我幹嘛還要隱忍等待,為何不主動改變處境?」

「所謂優勢,並非打敗敵人。」

「靠?不能打敗敵人,算什麼優勢?」

「不是不能,而是優勢不是用來打敗敵人的。」

「那優勢是拿來幹嘛的?」

「優勢,是拿來讓敵人無法打敗你的。

如果你佔據戰略高地後就自滿,啥事也不做,那優勢就會變成劣勢,敵人的進犯就會形成威脅。

如果你戒慎恐懼,繼續加強戰術壁壘,一層一層往上疊,那麼這些努力,就會在敵人進犯時,變成你的機會。」

「為什麼會變成我的機會?」

「世上沒有用不完的資源,所有資源經過衝突,都會快速摩擦耗損。

但世上總有看不透的迷霧,衝突一旦發生,快速強烈的互動,會改變已知的訊息與既有的認知。

只要守方不迷惑恐慌,不被攻方在戰場上掌控主動權,在認知上取得解釋權;時間拖得愈久,就對攻方愈不利。

彼時,他的任何一個小誤差,都會變成你的絕佳機會。」

「然後就可以打敗他了嗎?」

「不要想打敗對方,而是要想,怎麼讓對方打敗不了你。

世上唯一可以打敗對方的,只有他自己。」

Giant Rock Mountain, Taiw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