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疑之處的機會不叫機會,叫風險。

Land of Hope and Risk, Shanghai

「小畜 九二,牽復,吉。

三陽志同,而九二漸近於陰,以其剛中,故能與初九牽連而復,亦吉道也。
占者如是,則吉矣。

《象》曰:牽復在中,亦不自失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Land of Hope and Risk, Shanghai

「你說” 若境遇危疑,行者心中那個念想也找不到了,那還不如趕緊撤回到原來出發之處”?」
「是的。此時遠行者沒有暫停觀望的本錢,待愈久風險愈高,沉沒成本愈多。」
「那如果遠行者受困於各種外在因素,想回卻回不了家呢?」
「妳說的情況,這些年多有耳聞。這時不要猶疑,儘全力連繫家裡人。

此刻妳唯一的優勢,就是不再迷惑於之前的幻想,願意認清現實此刻對妳不利。
但妳的劣勢在於本身的資源已消耗殆盡,無法自主脫身。
利用妳手上最後一些能量,連繫家裡人,認識的人,任何一位不在當地,而在妳家鄉的,可以連繫上的人。
這是妳僅有的機會,讓他們可以牽引妳回到原來的地方。」

「等一下,為什麼不是當地的人?就近不是更有機會嗎?」
「當妳身處危疑境地時,機會通常不來自當地,而是來自妳原先的出發之處。」
「那如果當地有機會可以脫身呢?」
「危疑之處的機會不叫機會,叫風險。」

Land of Hope and Risk, Shanghai

然後就是別人的事了。

1970s factory, Taichung

「他們不會只做一項工序,甚至只做一種袋。店子中的所有袋子,他們都會做。
我這兒不請兼職的。做袋的到賣袋的,他們都要知道袋子的做法、原材和工序。
最重要是,他們每一天都會做不同的東西,這也是我不限定他們每一天要交出什麼的原因。

沒有『東西』(實物)做出來,他們不會開心的。」

——-一澤信三郎/京都

1970s factory, Taichung

「唉噢,你是來上班,不是來當藝術家的啦!」
領班姐姐巴了我一下頭,笑罵著。
………
1981年,台中加工出口區,外銷歐美工藝品的加工廠。

每天,生產線的那頭,會送來淞好漆的木殼,我們每人檯前三瓶廣告顏料,木殼到眼前時,分別畫上紅,藍,白三色花朵,組裝,裝箱,上架,最後成為美國中西部某個家庭裡的相框或書架。

第一天上工時,領班姐姐把著手教我如何轉動手腕,鉤勒出三色花形:
「然後呢?」我問,分明沒畫完。
「然後就是別人的事了。」

熟能生巧,也生無聊,或許也生志氣;三個月後的某日,忽然想把那朵花畫得好一點。
沒料到,整條生產線因此停擺。

一來是當我想畫好時,速度就會慢下來,後面整組人在等我。
二來是,那朵花跟前面的花不一樣了,接續的生產線接不起來。
很多年後,想起領班姐姐的警告:你是來上班的。

當你跟很多人分工做同一件事時,常常只能把事情做一半,既做不完,也做不好。
因為生產線要求你在最低標準下做最多事。

如果當年我繼續畫著那些花,也許我會成為另一個領班,帶其他人畫更多的小花,一輩子做著不用做完,然後是別人的事。

那年冬天,快過年的某天早晨,到工廠時,鐵門沒拉開,門上貼著張紅紙,工廠倒閉,老闆跑路了。
阿姨姐姐們圍在門前哭罵著,我遠遠站著,沒敢過去。

很多年後,偶爾會想起,那些永遠畫不完,也不用畫完的,三色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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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s factory, Taichung

吉凶悔吝,繫於行者身處的境地

spring, yushan

「小畜 初九,復自道,何其咎,吉。

復,二爻同。下卦乾體,本皆在上之物,志欲上進,而為陰所畜。
然初九體乾,居下得正,前遠於陰,雖與四為正應,而能自守以正,不為所畜,故有進復自道之象。占者如是,則无咎而吉也。

《象》曰:復自道,其義吉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spring, yushan

「你說:”正因為現實無常,我們才會去發落心中那個不會因現實而改變的念想”?」
「是的。」
「那如果愈走愈遠,心中那個念想愈來愈淡;甚至某天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壓根都沒有過什麼念想,只有胡思亂想呢?」
「很簡單,不要再往下走了。」
「不往下走怎麼辦?」
「回頭。」
「靠,這麼乾脆?」

「嗯,此刻因為妳還記得怎麼走過來的,所以還知道怎麼走回去,這是優勢。
但因著這一路走過來的所有實質付出,都將變成沉沒成本,無法兌現抵還,這是劣勢。
實質的付出雖然收不回來,卻有機會成為妳的經驗值,如果妳願意誠懇檢討,老實面對。
此刻妳身處路上,並非在一個穩定的狀態,前不著村,後不巴店,任何一個風吹草動,都會形成對妳的威脅,所以妳得儘早決定轉頭。

前方風雲變幻,行者進退猶疑,這是常態。吉凶悔吝,繫於行者身處的境地。
若境遇穩定,自體剛健,行者可以選擇”不選擇”,觀察前方的風雲變幻,再作選擇。
若境遇危疑,行者心中那個念想也找不到了,那還不如趕緊撤回到原來出發之處,把出發前沒修好的學分補修回來。」

「可是被打回原形,補修學分不是很丟臉嗎?」
「逞強但枯死在路上,回頭卻被人嘲笑,妳永遠有選擇的自由。」

spring, yushan

有些事,如果發生了,請你告訴我

Acropolis of Athens

我親愛的,同行的夥伴:

謝謝你信任我,願意把生命中充滿可能的這段青春,放在這個旅程中。
作為描述那個無人抵達過的遠方,而勸誘你的領隊,有些事,如果發生了,請你告訴我:

Acropolis of Athens

一.當你不曉得做這些事要幹嘛?有什麼意義時,請告訴我。
旅途是流動的,工作也是。我們今天的工作設定,來自昨日的經驗,但是否真的對明日有所產出?老實說,作為執行者,如果連你都不曉得,那通常是有問題的。
請你告訴我,讓我們再檢核一次,再想一下,如果真的沒意義,那這件事就不該再做。
我們只有這些人,我最浪費不起的,就是你的青春。
有時在想,如果浪費夥伴青春,得以殺人罪論處,那很多團隊的效率,應該會比現在好很多。

二.當你覺得失去角色時,請告訴我。
一個好的團隊,每個人都有自已的角色,性有各異,志則一同,才可能應付旅途中不同的挑戰。
同質化的團隊,看似和諧,卻往往在壓力與挑戰來臨時,慌亂失惜,坐以待亡。
我們只有這些人,每個人要有角色,又要可以互相支援。我們有時要幫別人,有時也要別人幫忙;但如果你總是在幫別人,或總是要別人幫你,那就表示你的角色正在消失中,而我原先的團隊設定不符現實了。

三.當你覺得不好玩了,請告訴我。
我少年時有幸經歷過一些改變產業規格的團隊掘起,發現他們在掘起時,毫無例外的,都帶著一定的「玩興」。
「這事沒人做過,那我們來玩玩看?」
「這事要是做成了,哈哈,那個誰和誰一定不曉得怎麼辦?」
同理,當這些團隊僵化老朽時,最容易感受到的,就是「不好玩了」。
我們只有這些人,不好玩,這旅程就走得辛苦。
「與天鬥,其樂無窮」。造化給的挑戰與磨難,都可以樂在其中了,誰阻止得了這個團隊的掘起?

朝時楊柳依依,暮則雨雪霏霏;無人抵達過的遠方,路不會好走。
但只要走得下去,天底下也沒有不會改變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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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ropolis of Athens

如果真有命運…

Island East Coast Highway, Taiwan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
一個人必須先成為這世界上最堅固的島嶼,然後才能成為大陸的一部分。」

——海明威.《戰地鐘聲》

Island East Coast Highway, Taiwan

如果真有命運,那生而為人,至少有三件事是不受命運掌控的。

「小人當道」,證明小人會走好運,但不會因此成為君子,所以「人格」與命運無關。

「一生好命」,也不會因此讓人變得更有學問,或畫出一幅好畫;所以命運也無助於「學習」,頂多只是學習資源比別人多一些。

這個世界,是由物質、訊息與行為,環環相扣而組成的網絡;我們身在其中,認同所困,往往不能自己。

傳有某人,見母虎產子,虛弱無力,欲啖一仔生乳,以哺他子;某人遂返身就地,捨身餵虎。
虎母虛弱,仔虎被啖,自有其命運糾結,業力使然,或謂自然法則,與某人何干?
某人一念,斷絕此身,而續他命,是為「意願」。

人格,來自相信某種價值;學習,來自趨向某種尚未實現的價值。
而意願,則是願意為某種價值付出代價。

意願,不一定會改變自己的命運,但通常會改變別人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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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land East Coast Highway, Taiwan

當我們身處洞穴

City Corner Cave, Xiamen

「陰影是光明的減少,同樣也是黑暗的減少,是光明與黑暗的中和…
陰影來自不透明事物的介入,而引起光的缺席。」

———李奧納多.達文西

City Corner Cave, Xiamen

我們期盼光明,但並不拒斥黑暗。

我們總希望眼中所見的世界,光明透亮;但心中總有些幽微角落,不想被光所照現。
我們總好奇別人的卑瑣不堪,進而輕易論斷;卻希望別人只看見自己擇選的角度,撥亂反正,大義澟然。

我們看著眼中閃爍不定的火光,也看見別人臉上飄移的疑懼。
有人說,轉過身吧?看看洞外的天光?那才是我們身處的現實。
那人遂被捆綁,扔入火中。

當我們身處洞穴,誰身後不是拖著一條長長的陰影,輾轉難言?
我們都是那個不透明的事物。
一代一代,在遮蔽的光影中傳述身世。

總有一天,總有些孩子,看夠了我們在火光中搬弄的陰影,聽夠了那些來自遠方的國族榮光;他們終要轉身而去,走出洞外。

當他們走向曙光微明的曠野時,我們自黝黑的洞穴裡,瞇眼看著他們透光的背影,彷彿天使般,漸行漸遠,終至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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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ty Corner Cave, Xiamen

讓眼前剎那即逝的現實,變得不重要。

Trees in the Wasteland, Canaan

「 小畜:亨。密雲不雨,自我西郊。

內健外巽,二五皆陽,各居一卦之中而用事,有剛而能中,其志得行之象,故其占當得亨通。
然畜未極而施未行,故有密雲不雨,自我西郊之象。蓋密雲,陰物;西郊,陰方。我者,文王自我也。
文王演易於羑里,視岐周為西方,正小畜之時也。筮者得之,則占亦如其象云。

《彖》曰:小畜,柔得位而上下應之,曰小畜。
健而巽,剛中而志行,乃亨。
密雲不雨,尚往也。自我西郊,施未行也。

《象》曰:風行天上,小畜,君子以懿文德。
風有氣而无質,能畜而不能久,故為小畜之象。懿文德,言未能厚積而遠施也。

——《周易本義[宋.朱熹撰]》

Trees in the Wasteland, Canaan

「為什麼當我們跟大國勢力立約後,卻是下一段顛沛流離旅程的開始?」
「很久很久以前,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曾經有一群人為了掙脫被宰制的命運,與他們所相信的,至高無上的力量立約,前往至上者許諾給他們的應許之地。」
「然後呢?他們走到應許之地了嗎?」
「到了,穿過沙漠與荒地,在四十年後。」
「哇嗚,應許之地很遠吧?」
「嗯,用現代的衛星地圖去算,開車10小時不到,正常人每天走8小時,大約3週內可以到。」
「靠,這是怎麼走的?」
「路程遠不遠,不在客觀的物理距離,而在主觀的,人的選擇。」
「人的選擇?至上者不是應許他們有個安身立命之處嗎?啊他們在沙漠荒地瞎轉時,至上者沒有出來打一下雷電,放一把野火,然後在火焰中傳出加大迴音效果的聖示嗎?」
「呃…這些之前都秀過了,但只秀一次。」
「他們都沒有懷疑過這個立約有沒有效嗎?」
「有啊,至上者派來的領路人去見至上者沒回來,他們就覺得被騙了,身處荒地,還是趕緊找回原來的神拜一下,求個心安。」
「那有心安嗎?」
「沒。領路人回來了,看他們正在開趴,氣得把剛跟至上者談好列印的合約摔在地上,把他們痛罵一頓。」
「然後大家就各自散伙,謝謝再連絡?」
「也沒。罵完了去睡覺,第二天太陽出來,收拾一下行李,繼續上路。」
「所以,這故事告訴我們?」

「這故事告訴我們,立了約,有了應許,不是明天就會在地平線看到應許之地,而是一段漫長而瀕臨絕望旅程的開始。
在這一局裡,妳的本體是強健的,正因為立約有許,心中有個念想,這個念想將會支撐妳走過這段旅程。
但外在的旅程是現實的,是飄忽不定的,晨炎暮雨,朝風夕雪,妳發現妳的念想無法改變現實,甚至無法預知現實。
每一個晚上入睡前,妳都在懊悔,覺得夠了,該停損了。妳發誓明天早上起來,一定要面對現實,放棄念想。
第二天醒來,妳收拾行李與心情,繼續朝昨夜已經絕望的應許之地前進,如同數千年前那群要逃離被宰制命運的人一樣。」

「我還是不懂,沙漠荒地繞圈四十年,至上者都不出個聲?這些不是衪選的子民嗎?」
「至上者出聲了,那他們不也就被至上者宰制了?那他們幹嘛要逃離?原先的日子雖然沒有自由,但吃好睡飽,自由又不能拿來當飯吃?」
「所以這四十年,是他們自找的?」
「是的。也必須是自找的,他們才能掙得自由。至上者能給的,只能是一個念想。
這個念想讓一群沒有家園的人在荒地裡流浪四十年,成為新的國族;讓一個被囚禁在東方地牢裡的貴族,心繫西方家園,而從符號演算中窺見他的野蠻小邦將重建地上的文明秩序。
只有經歷現實的無常,我們才能體悟到,正因為現實無常,我們才可以讓眼前剎那即逝的現實,變得不重要。」
「那什麼是重要的?」
「心中那個揮之不去,不因時間經歷而變的念想。」

Trees in the Wasteland, Cana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