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在天上,人自為之

Twilight Town, Taipei

「God is in his heaven, all’s right with the world.

 神在天上,人自為之。」

—-Robert Browning

Twilight Town, Taipei

「你說「實相存在於無可依附,無處停止的落空之處。」,可不可以說得再清楚一些?」


「內在的意識如同不知自己從何而來的失憶者,無可依附;外在的時間卻是個創造流動幻象的騙子,無處停止。 我們就像一個失憶者遇上一個騙子,無可依附,無處停止,是故兩邊落空。」

「那我們如何在落空之處,放下這顆不安的心?」

「成為一個好人。」


「拜託啦,你什麼時候也變成道德魔人了?」

「呃…成不成魔無所謂,但我也滿想成為很有道德的人,只是做不太到。」

「那你「好人可以解決不安」的邏輯,從何而來?」
「有一句日文漢語:「只今迷惑中」。」

「什麼意思?」

「現在很煩啦!」

「靠,誰不是這樣?」

「但妳如果用這邊的語義,去理解那邊的用字時,就會出現有趣的意義: 只有(只),此刻(今),不知如何是好(迷惑中)?」

「只有此刻嗎?不是時時刻時?」

「時時刻刻,只有此刻。時間是個大騙子。迷惑不安,但在心中,意識是個失憶者。 外在的時間只有此刻,內在的意識總是迷惑,妳無法得到什麼,也無從失去什麼,妳待在這裡想破了頭也改變不了什麼。


神在天上,人自為之。 那就出門旅行,經歷人世吧。」

Twilight Town, Taipei

在這落空之處,放下那顆不安的心。

Horyu-ji Temple, Nara

「…黃昏戌,獨坐一間空暗室。陽焰燈光永不逢…」

—-趙州從諗.《十二時歌》

Horyu-ji Temple, Nara

「當你可以不給予眼前事物任何意義;不選擇自己的處境,不控制外在的事物;唯有一念,默照此身時;那你還能幹嘛?」
「第四件事,那時妳可以試著碰觸,或著感知到實相的存在。」

「什麼是實相?」
「只能實證,無法言說的狀態。據說大家最終能碰觸到的都是同一個,但每個人前往的路徑不一樣。」
「那你的路徑是什麼?」
「時間。」
「什麼意思?」
「我們自小聽說,時間能改變一切?」
「不是嗎?」
「不是的。這話倒果為因了。其實是『改變』,創造了我們的『時間感』。」
「怎麼說?」

「所謂的時間,其實建立在3+1個因素上:
1-能量的失序:所有的能量,必然失序,回歸混沌,這就是所謂的「熵」,熱力學第二定律。
2-物質的衰敗:因著能量失序,物質失去能量支撐,也必然崩解敗壞,形成我們眼見的無常。
3-空間的位移:在這個失序崩壞的過程中,地球的自轉與繞日的公轉,留下了我們在宇宙間位移的軌跡。

4-有個「我」的肉身在其中隨其老去衰敗,有個「我」的意識在之間感受無常失序。

前面三項,構成了所謂客觀的『時間』,最後一項,成就了人為主觀的『時間感』。」

「你如何以時間為路徑,去碰觸或感知到實相?」
「我們通常認為,眼見為真的環境事物,乃至苦樂並俱的肉身意識,無一不是寄托在時間與空間交錯的『場所』裡。
當妳以能量的失序,物質的衰敗,與空間的位移,去檢視這個場所時,必然發現,妳眼見為真的事物,無一不是正在流變傾頹。
妳就像身處在日已落,月未昇,闇黑無明的室內,看不見任何可以眼見為真的事物。」

「所以在時間裡的事物,都不是真的?你是這個意思嗎?」
「不是。如果時間不是真的,那這個感知到時間的人是誰?」
「所以意識是真的?」
「也不是。當妳再回神過來,察覺妳自身的意識時,也不免隱約感知,這些念頭由來,彷佛海面浪花,乍生即逝。」
「靠,你夠了喔?」
「對,就先到這邊就夠了,不要再走下去了。」
「啊這不是兩邊落空嗎?」

「是啊,實相存在於無可依附,無處停止的落空之處。而我們最終,還是得在這落空之處,放下那顆不安的心。」

默照此身

Observe yourself quietly

「當下,是作為一個人,當真能被剝奪的唯一實存。」

—–馬可士.奧理略(羅馬皇帝,斯多葛派哲學家)

Observe yourself quietly

「如果,假設,萬一,我們不小心做到你所說的,既能不給予眼前事物任何意義,又能不選擇自己的處境,不控制外在的事物,那時會怎樣?會很超然或像有人說的狂喜嗎?」
「呃…我知道妳說的那種情境,但別人是別人,我無法去證實別人的體會。」
「那你自己呢?」
「我猜想,如果有一時片刻,讓我不小心做到了,那時應該不是超然狂喜,而是恍然稀微。」
「說人話好嗎?」
「恍然明白,稀微清楚。」
「算了。那這個恍然稀微時,你會幹嘛?」
「第三件事,默照此身。」

「什麼是默照此身?」
「當外在的事物與內在的意識皆無可依憑時,妳只能回歸到妳當下暫時的依存:此身。」
「那你是怎麼做的?」
「每家每宗各有不同的作法,我的方法是東拼西湊偷來的,適用於我,不一定適用於其他人。」
「那你又何妨說說?反正人家也不一定同意買單。」

「當我心煩意亂,不知如何是好;或是剛好相反,自以為超然一切,洞察覺知時,都會試著回歸呼息,默照此身:


1- 舌抵上顎,下巴收緊
2-頭頂至尾椎調成一直線
3-緩慢而深的吸氣,腹部逐漸收縮
4-停止呼吸片刻,在緊縮的下腹與脊椎之間的空間,感覺氣的存在。
5-繼續吸氣,再停片刻,直到再也吸不進去了,不要勉強,緩緩讓氣自鼻間呼出。
5-過程中,觀察身體上任何緊張的部位。
6-專注身體的運行,不管外界天崩地裂,即使片刻形神俱滅。」

Observe yourself quietly

這個地球為什麼還沒毀滅?

Winter Garden, Shinjuku, Tokyo

「彼日沐光受啟,此刻心傷身疲…
為何我竟害怕完成,自己起頭的事呢?」

——音樂劇《萬世巨星》

「如果依你所說,我們在這個地球上所成就的一切,有天必然要傾毀敗壞,那我們努力幹嘛?躺下來等末日來到不是比較舒服不累嗎?」
「妳應該問:如果這一切註定傾毀敗壞,那我們現在生活其中的文明怎麼還在?這個地球為什麼還沒毀滅?」
「是啊?為什麼?」
「因為我們。」

「哇靠,這也太噁心了吧?誰不知道人類就是地球之癌?」
「嗯,如果癌是指某些細胞拒絕跟人體系統分工交換,只顧著把養份留給自己,並且持續分裂擴散,說服週邊的細胞跟它一起叛變,最後搞到整個人體系統潰敗死亡;那從19世紀工業革命之後的人類,的確是有點『地球之癌』的味道。」
「是嘛,所以地球註定要毀在人類手上,同歸於盡。」

「一般得到癌症的人體的確不容易康復,但妳又如何解釋那些從癌症復癒後,又活了很久的人呢?」
「嗯…是說癌細胞可以恢復為健康正常細胞嗎?什麼補氧,樂觀,吃素之類的?」
「樂觀吃素多吸點新鮮空氣都不是壞事,但無法治癒癌細胞,讓它們重新恢復為正常的細胞。」
「哪那些從癌症死裡逃生的人,又是怎麼活過來的?」
「讓癌細胞不再擴散,讓它們相對於整體系統,變得愈來愈不重要,最後時間到了,自然凋謝死亡。」

「如何讓癌細胞不再擴散?」
「整體系統勤於與外界交換能量,彼此互動,更加強壯有序,每個健康細胞都意識到個體在群組系統的角色與價值,自然孤立那些無法說服別人跟它一起自肥,只能老化待斃的癌細胞。」

不選擇處境,不控制事物

Runaway coast, Fukushima

「浸潤在水中的石頭,不會懂得曝曬在陽光下石頭的乾渴焦苦。」

——-海地諺語

Runaway coast, Fukushima

「除了不給予眼前的事物任何意義外,還有什麼事是觀察自己要做的?」
「嚴格說來,四件事。不給予事物意義,只是第一件。」
「那第二件是什麼?」
「不選擇,不控制。」

「不選擇什麼?不控制什麼?」
「不選擇處境,不控制事物。」
「你嘛拜託好不好?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選擇處境,控制事物了?我們都是被處境選擇,被事物控制好嗎?」
「呃…其實,我們隨時都在選擇處境,控制事物。

生而為人,我們所賴以存活感知的肉身,必得處於某個時間與空間交錯的「場所」,這個場所,一般稱為「環境」。
環境是客觀的現實,但隨時有事物與妳共存於相同時空的環境中,環環相扣,習習相關。
事物隨時互動演變,絕大部份連動變化時,妳不會察覺;但此岸的蝴蝶振翅,終將引起彼岸的風暴襲來,這就是所謂的「蝴蝶效應」。
當變動的事物來到妳能感知的範圍了,引起妳的注意與情緒攪動,此時環境對妳而言,即變成某種情境。
情境如舞台,妳認同情境,給了自己某個角色,站在某個光區或躲在陰影之中,於是妳又選擇了自己的處境。

有了舞台,有了角色,妳自然而然,就會依著生物本能,或自小受到的規範教育,或聽來看來的故事情節,去說些什麼或做些什麼?
於是妳就在整體共享的情境之中,因著妳個人的處境,創造了一個試圖改變什麼的語境。
所有的語境,都來自某個人想要控制某些事物而來。

只是妳想要控制,別人也想要控制,妳做一動,別人也回一動,就像打乓乒球一樣;而更多的時候,是許多人同時在同一個桌面上打不同的球,彼此互碰衝撞,事物再也不受任何人控制。
因為每個人都想控制事物,所以,才會變得每個人都覺得被事物所控制。」

「啊大家不都是這樣嗎?」
「大家是大家,妳可以不是。」
「這樣有什麼不好?」
「沒什麼不好,只是妳就會生生世世在這個舞台上悲歡怨怒,只要一識尚存,難免煩憂疲累。」
「那我如果學會不選擇處境,不控制事物呢?」
「那妳的神識,就會從舞台上,轉身下台,成為觀眾,因著觀點與立場的轉換,別人不再是站在妳的對立面,而是看著自己與別人,在同一個舞台上,妳與別人,皆為他者。」

「那這個『不選擇,不控制』,跟你之前說的『不給予任何意義』的關係是什麼?」
「互為因果。
不選擇,妳就不會依附任何關係;不控制,妳就不會停留在任何事物上。
如此一來,妳就會發現關係與事物的意義,都是流動不居的。當妳可以給予任何意義時,妳也就可以不給予任何意義,讓事物與關係浮現出本來面目。」

Runaway coast, Fukushima

今天,我一個人

Old cinema alley, Taipei

「今天,我一個人…」
1989年夏天,深夜的電話裡,靜靜傳來她的聲音。


「噯,妳知道公館東南亞巷口那攤賣麻糬的?一顆5元,三顆10元。只有今天!」我笑著說: 「但他每天都『只有今天』。」


她沒說話,我聽到自己的聲音變慢了,溫度也漸漸消散… 「說起來,我們都只有今天,也都只能一個人。」


夏天,已經過去了。

葡萄成熟時

lupton 45, London

那年夏天,倫敦稍有涼意時,旅行已近尾聲。 這倒讓我安心些。 總是害怕美好事物在我眼前消逝,也害怕自己不免留戀。


年輕時,一夥人去KTV唱歌,我總是那個不好意思喔有事先走了妳們繼續玩噢這是我的份我先付了…的那個人。


行至友人的客棧後院,葡萄藤蔓正歡聲唱著。 當我提著行李踏出前門的彼日,後院的滿架藤蔓,也該是結出豐饒多汁的甜美漿果之時。